前言:万历三十二年(公元1604年)二月,湖广巡抚赵可怀九年考满。明代官员三年考核称初考,六年考核称再考,九年考核称通考。每次考满,分别给予称职、平常、不称职的评定,以决定对官员的处理,或升级,或留任,或降职。
赵大人的表现显然很出色,因为他的评定结果是升兵部尚书职衔,仍管巡抚事。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大半年以后,封国武昌府的楚王一脉宗室,会在巡抚衙门内将这位堂堂的封疆大吏活活打死。
武昌楚王府位置图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惨案发生,和明末楚王府三大案之三的劫杠案,有着直接的关系。
从伪楚王案到劫杠案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二月,楚藩崇阳王府辅国中尉朱华趆,委托本府仪宾袁焕入京告状,指控本府亲王朱华奎是“异姓假王”。
经过大半年的博弈,当朝皇帝神宗朱翊钧给出圣裁:“非假甚明,不必再勘”。坚持勘问的礼部右侍郎郭正域致仕还乡,朱华趆等人革爵废为庶人。然而楚藩内部对于皇帝的决议并不服气,东安王朱英遂、武冈王朱华增、江夏王朱华塇等宗室郡王纷纷上疏力挺朱华趆,但都被神宗给压下。
神宗朱翊钧剧照
万历三十二年(公元1604年)九月,楚王朱华奎以“助大工”为由,向神宗皇帝敬献两万两白银。未曾想刚刚过江到了汉阳县,以朱蕴钤为首的楚藩宗室纠集了数百人,捆绑了押解官员,将贡银洗劫一空。进献给皇帝的礼品被称为皇杠,故此案被称为“劫杠案”。
抚院血案
案件本身并不复杂,武昌府主管粮运及农田水利等事务的通判出马,就轻松擒获劫杠案参与者三十二人,缴获赃银二千九百余两。
这些参与者,都是楚藩宗室。但是地方官将他们剥光衣服,然后“加桎梏而鸣金鼓以入于会城”。这样的打脸行为,自然激怒了其他本就心怀不满的宗室。他们四下串联,于本年闰九月初五日,组织了三千余人手持凶器,突入抚院,将迎面碰上的武昌道清军副使周应治、湖广督学副使窦子偁殴打成重伤。
武汉黄鹤楼
周应治被“赤剥乱打”,一时间慌不择路,跑进了赵可怀所在的内衙。赵巡抚大怒,这是要造反吗?当即出面喝止。在去年的“伪楚王案”中,赵可怀的表现,一直被认为是在偏袒楚王朱华奎,楚藩宗室早就对他不满。眼见得他出来做和事佬,朱蕴钤和朱蕴訇两人突然挣断刑枷,然后猛砸赵可怀的头部,把他活活砸死。
湖广巡按吴楷此时正好出巡荆州,听到抚院事变之后大惊失色,一面紧急写本通报朝廷,一面星夜赶回武昌主持大局。当时楚藩宗室正在围困布政司,甚至抢劫库银,史称“纵横城中,肆行抢掠”,而楚王府则“不知消息”。
愤怒的明神宗
闰九月二十四日,内阁收到了吴楷发来的揭帖,全都吓了一跳。首辅沈一贯赶紧向神宗汇报此事,同时认为目前形势不明,当务之急是赶紧会推一位新的巡抚,让他“刻期到任”。此外河南、郧阳二处巡抚缺员,两地“皆楚接壤”,希望陛下能够立刻增补官员。
神宗朱翊钧画像
事关贡银,可谓是触到了神宗的逆鳞。一向拖沓的朱翊钧这回行动迅速,将犯事的楚藩宗室定性为“强盗”,必须严办。赵可怀既已死于王事,立刻选一个新的巡抚去接任。不过皇帝还保持了基本的清醒,对揭帖中所提到的“三千余人”这个数字,认为是夸大之词,或者不排除有跟着看热闹的无辜民众,要求当地有司一定要做好甄别工作。
揭上,上震怒曰:“恶宗劫抢扛银,戕杀抚臣,好生悖逆玩法。既系强盗,岂得以宗室顾忌?着该抚按尽法擒拿。奏内言聚党数千,恐有一时观看之人。务拿真正凶犯,毋得滥及无辜。亦不许因而纵弛,致逋天诛。巡抚员缺,着便推猷略堪用者去。”—《明神宗实录卷四百一》
五天后,湖广左布政使梁云龙被光速任命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抚湖广地方。兵部署部事萧大享催点郧阳、河南巡抚,神宗表示自己原来是打算“慎重简择”,现在既然事态紧急,“朕当一一简发”。
从治安事件到谋反重案到目前为止,朝廷的处置方法仍然非常克制,神宗虽然放了狠话,但也只是让楚王府以及湖广有司“毋得党恶庇奸”。但是在十月初二日收到吴楷的第二封奏疏后,事态的恶化程度超出了皇帝和内阁的想象。
内阁首辅沈一贯剧照
在吴楷的揭贴中,目前武昌府内“贼党纵横”,官军由于兵力不足,只能在城外围守。据最新情报,楚藩宗室已经发出榜文,约定在十月二十二日举事,打算“顺流而下,镇坐南京”。目前自己已经在承天府调兵“候旨进讨”,但碍于宗室二字,希望陛下能够发出特谕,这样大家才不至于畏首畏尾。
在听取了沈一贯的汇报之后,神宗给出了明确的指示:“既系强劫叛乱,何论宗人?”意思就是我早就定了调,你们还在磨蹭什么?十月初四日,神宗传谕兵部和都察院,要求湖广本省各官“上紧发兵擒拿”,同时让郧阳、江西、河南各省的巡抚,南京兵部全都“相机发兵协剿”。
十月初六日,兵部提出异议,认为楚宗之乱以来,一个多月时间内,湖广巡按这边才发来两封揭贴,结果事态从抢劫变成了造反,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都懵然不知。对此兵部认为今后如有紧急声息,该省抚按需要“星驰塘报”。
首辅请辞
之前的“伪楚王案”,后续演变成为首辅沈一贯与次辅沈鲤之间的党争。到了“劫杠案”,楚藩宗室发出榜文,称赵可怀“党助亲王,以假作真”,首辅沈一贯索贿纳贿,偏袒假王。
神宗朱翊钧剧照
沈首辅大怒,这怎么又冲着我来了,没完没了是吧?不过沈一贯斗争经验丰富,立刻以退为进,上疏向神宗辞职。皇帝也头疼,你们这天天一出出的,动不动就辞职,老子还要费心来回复,烦不烦人?你沈一贯跑了,谁来给我挡刀?不许辞职。
上曰:“自古奸人谋叛,无不假借事端,肆言诬蔑。以图煽结人心,抵释已罪,何所忌惮?昨言楚府一事,朕心原自了然。及下臣臣会议,亦皆佥同。朕乃从公裁决,与卿何干?卿廉正忠谨,朕所鉴知。据奏不求自明而务宣扬大政,传信方来,甚得大臣之体。军机至重,尚须专精帷幄,以赞庙谟。何必引嫌求退?所辞不允。”—《明神宗实录卷四百二》
善后事宜
十一月初三日,湖广巡按吴楷“疏报叛宗就擒”。这一个月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没有出动大军进行围剿。吴楷随即请求暂停调发各处官军,得到了皇帝的同意。
戊戌,湖广巡按吴楷题叛宗既获,省会稍宁。乞止各处调兵并分布本省兵防守。从之。—《明神宗实录卷四百三》
武昌老城门
神宗又敕谕湖广巡抚梁云龙,让他今后执法要“正身持纪”,不得“畏避豪强”。对于楚王,皇帝则让他申饬本府宗室,将一切无封无禄无名,及出城出境者予以严惩。
然而就在一切渐入正轨之时,党争再起,朝廷舆论纷纷指责沈一贯故意扩大事态,明明事情不大,非要调兵围剿。广东巡按御史林秉汉向朝廷上奏,称楚藩作乱,根本原因还是在于“伪楚王案”,希望朝廷再次进行勘问。
楚宗戕杀抚臣,罪诚罔赦。乃假王之说,未必全无影响。不一严勘,何以服诸宗之心?且不决之疑,亦非所以示来世也。宜如宪宗朝故事,或下抚按,或遣廷臣。勘之而假则盗国者诛,勘之而真然后治诬枉者之罪。而隆亲藩以铃束之权,当无复嚣哗为乱者矣。—《明神宗实录卷四百六》
刑科给事中钱梦皋立刻上章驳斥,又指出林秉汉是郭正域党羽。神宗这一次反应很快,将林秉汉降五级,调极边方用。
神宗朱翊钧画像
万历三十三年(公元1605年)三月,巡抚湖广右副都御史梁云龙、抚治郧阳右副都御史、湖广巡按吴楷将会勘过的楚宗罪状,分别轻重等第上报朝廷。刑部立刻会府部九卿、科道进行覆议。
当年四月,神宗做出最后裁决:朱蕴钤、朱蕴訇二人处斩。朱华隽等五人勒令自尽。朱英嫶等二十三人押发凤阳高墙禁锢。朱蕴钫等二十五人革去封爵,分发远府闲宅禁住。朱蕴䥸等十五人降爵一等,革禄二年。
而在本次事变中表现糟糕的原任湖广都司朱国忠,因“兵事不修,怯于应变”而罢职。原武昌府知府徐应簧,则升为本省副使。此外报上来的有功官员,还有九十二人之多。楚王殿下则欢欣鼓舞,再次筹措白银一万九百三十六两孝敬给神宗。
结语:劫杠案,本质上是伪楚王案的延续。由于朱华奎平日里“绳削太过”,本府宗室对他怨气极重。然而楚王殿下不造反,不乱伦,轻易没法将他扳倒,所以大家伙才众口一词说他是“异姓假王”。
到了京师,朝堂上不同派系的大佬,又趁机利用此事进行斗法。直到“妖书案”的发生,大家伙的注意力才得以转移。然而绝望中的宗室们,又以追查行贿证据的借口劫夺皇杠,差点闹了一个全宗覆灭。
至于说沈一贯小题大做,根本没有任何证据,无非是日后东林党人泼脏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