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首个IP猎手团队核心人物、知名影视公司文学总监Yuki

国内知名影视策划 向前进

黑白文娱对话两位年阅读量超过1亿字的影视行业资深策划人，以他们丰富的文学IP挖掘与爆款影视剧策划创作经验，谈谈他们眼中适合影视改编的IP是什么样的，分享他们正在关注的好文学作品。

作者：小姣

编辑：蓝二

版式：王威

“优秀作品类型可以小众，但故事和情感一定是大众的。”

“四要素：情绪的广谱性，故事和人物的辨识度，迭代的审美，对市场的前瞻性。”

“中国科幻创作者们已经在国际上树立了自己的标准，是真正的文化输出。”

“好的现代剧IP，应具有很强的在场感。”

“传统谍战剧多表达信仰的一元价值观，新谍战剧除了信仰，还表现了对个体生命的尊重以及对历史更加客观还原的多元价值观，比传统谍战剧元素更丰富。”

黑白文娱：为什么近些年网络文学成为影视公司开发项目的首选？

Yuki：相较于传统文学，网络小说数量庞大，类型多样，有历史小说、仙侠玄幻、宅斗种田、宫斗权谋、年代谍战、科幻末世、都市职场、悬疑推理，⻘春校园等等，每一类又可以继续细分。网文如此受欢迎的原因，一方面是互联时代提供了网文平台，平台提供创作渠道，运营版权，作者获得收益激励创作；另一方面，网络文学“⻔槛低”，这个⻔槛低打了一个引号，并非指作家文学水准低，而是无资质要求，人人都可以成为创作者。作者们来自于各行各业，有着不同学历背景、成⻓经历、职业背景等，他们在作品里揉和了自己的学科和专业内容、人生经历和价值观等，所以网络文学的丰富多样性远超传统文学。正因为网络文学的包容性，给了创作者更广阔的发挥空间，造就了如今蓬勃发展的网文市场。

所以网络小说IP改编剧受欢迎，是市场的选择。还有一点，相较于传统文学“闭⻔造⻋”式的文学创作，网络小说读者参与度更高，与作家互动更多，作者可以随时了解读者反应，调整故事和人物走向，说网络文学是全⺠创作也不为过。

黑白文娱：记得姜文导演说过一句话：年轻观众喜欢的很多奢侈品大牌都是老设计师设计的，很多好电影也是老导演拍的，年轻人是观众，观众不一定能创造。这句话和您刚才说的网络文学全⺠创作的优势是不是有点冲突？您是怎么理解的？

向前进：姜文导演的话很有道理，但网络文学有它的特殊性，它是年轻人特有的文化形式，从创作者到读者年轻人居多。文学在迭代，观众和读者都在迭代，影视的迭代也是必然。有人说生产者引导市场需求，其实我认为是有什么样的市场需求才有什么样的产品。文学IP如此，影视也如此。市场的选择永远是对的，但有个前提：文化娱乐产品的三重属性——教化、娱乐和商品属性，决定了生产者必须比观众站得高，高质量产品才会形成高位循环。

黑白文娱：您说的高位循环是指什么？

向前进：立意高，制作好，卖相好，回收好。每年中国电视剧市场有大量未播剧集，内容悬浮、内涵浅薄，情感低幼、价值导向模糊，泛娱乐化以及工业流水线产品的高度趋同，导致投资失败，制作公司和投资方两败俱伤，不能进入良性循环，造成社会财富极大浪费。

黑白文娱：所以，时代的不同必然需要迭代的审美，高位循环的产品却是每个时代的必需。那么两位曾经参与过许多爆款IP影视剧的挖掘创作，有什么经验可以分享吗？平时看剧和小说都偏重什么类型？

向前进：我曾经在央视工作多年，参与过多部专题片、纪录片、对话栏目和爆款剧的编导和策划工作，从审美惯性来说，我更倾向于传统厚重的东⻄。但为了保持自己对市场的敏锐度，我日常会大量刷不同类型的剧和文学作品，网络小说也多有涉猎。今年春节梁晓声小说改编的现实主义题材剧《人世间》一举成为爆款，我饱含泪水和感情看完每一集，身边很多年轻人也是如此，这说明高质量的内容能跨越不同年龄段和社会背景的观众，让所有人共情。

《人世间》的爆是因为故事主体和情感都具有广谱性。叙事以一个家庭为主体，涉及社会各阶层人物，从省级厅局级干部、大学教授、导演，到工人、家庭妇女、临时工，以及刑满释放自主经商的生意人，构成了真正的人世间。这部剧表达了所有人群都能共鸣的美好情感——温暖和希望，抓住大众主流情绪，就等于抓住了成功。这是影视改编选择IP最重要的一个参考。说到《人世间》，我想到之前有人给我推荐过一部小说叫《小棉袄》，作者城南花开是一个网文作家，其实《人世间》和《小棉袄》完全不同，时代背景、故事体量都不一样，但我为什么把这两个放在一起说，是因为“情绪”，这两部作品都传达了一种情绪，就是生活充满苦难，但应该心向光明。

《小棉袄》讲的是身负原罪从头开始的出狱母亲和想努力改变现状的小棉袄女儿，两个人重启人生路、修复亲情的温暖故事。身处黑暗却仍然熠熠生辉的女儿，命运残酷仍自强不息的母亲，温暖向上的老师和同学们等等，传达了强烈的温情和爱。母女关系一直是最广谱的情绪，作者独辟蹊径的设定，母女俩各自完整的成⻓线，精彩呈现了两个阶段女性所面对的人生难题，以及她们如何积极应对的姿态。主题很主流，叙事很现代。这跟《你好，李焕英》的母女情，异曲同工。《你好，李焕英》的爆不是商业运作的结果，而是观众共情的必然。

Yuki：向前进老师经历过传统影视行业的发展鼎盛时期，我是伴随着互联时代成⻓起来的，但我们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对优质文学和影视作品的审美认知是一致的。审美不分年龄，无论传统和网生，优秀作品一定呈现出以下几个特点：情绪的广谱性、故事和人物的辨识度、迭代的审美、对市场的前瞻性。只要符合这几个特点，读者观众都会有共鸣。正午阳光《开端》的爆也符合以上特点，《开端》是根据网络作家祈祷君的无限时间循环同名小说改编而成，影视化之后也成为新类型剧的“开端”。

《开端》其实套了软科幻的壳，讲述的是一个关于社会话题的悬疑故事，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科幻。说到真正的科幻，这几年本土科幻迅猛崛起，以刘慈欣为代表的科幻作家们，郝景芳、王晋康、刘洋等等，形成了科幻作家群。前几天看到平台发布的预告片里有一部硬核科幻电视剧《火星孤儿》，还有《球状闪电》的电视剧也正式官宣，这两本小说影视化之前我都看过。中国科幻小说影视化改编正迎来⻩金时代。

《球状闪电》不用多说了，大刘的作品，期待就完事。《火星孤儿》的作者刘洋是80后作家，物理学博士，南科大科学与人类想象力研究中心副主任，《火星孤儿》爆火后，他又推出了同系列的《井中之城》和《希尔伯特裂缝》。这三部作品成就了刘洋的“未来宇宙”。《火星孤儿》讲述的是一群高中生用一场高考拯救地球的故事。《井中之城》讲述未来世界，人类生活在井底，男主为了拯救亲人参加了数字游戏，来寻找逃离巨井并生存下来的故事。男主一边寻找失去的记忆，一边逐步接近世界真相，悬疑+科幻，代入感极强，还在连载中就被一家头部影视公司买走版权。而第三部《希尔伯特裂缝》讲的是其他维度的生命体在逃离宇宙大灾难时，发现了进入三维世界的方法，入侵产生时空裂缝，给人类造成巨大灾难的故事。

刘洋在这三本小说中创造了一个具有前瞻性的宏大构想。虽然是小众的科幻题材，但他的故事和情感是大众的、普世的，不会晦涩难懂，而是深入浅出，既宏大又具体，很适合影视化。和国外科幻大片展现的超级英雄不同，刘洋小说里的超级英雄是学生、邮递员、游乐场员工、退休教师等等，小人物在面对人类生死存亡的时候所展现出来的勇气，才是中国独有的科幻。从科幻大片靠国外引进，到国产科幻影视作品崛起，中国科幻创作者们已经在国际上树立了自己的标准，是真正的文化输出，是里程碑式的存在。

向前进：是的，优秀作品类型可以小众，但故事和情感一定是大众的，这是我一向秉持的标准。说到小众，我还想到两部小说，也是别人推荐给我的，一部是作家陈之遥的⺠国律政小说《孤岛余生》，另一部是作家猎衣扬的⺠国武侠小说《⻁辞山》。武侠对于中国人来讲并不小众，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律政行业题材更非小众，但我为什么说这两个小众呢。

首先，国内律政题材基本都是现代都市背景，但《孤岛余生》把律政的时代背景放在⺠国，就具有了天然的传奇性。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复杂的社会环境，⺠族危亡朝不保夕，普通大众的人权被肆意践踏侵害，外国杀人者可以轻易被引渡回自己的国家逃脱法律的宣判。作者以中国近代法学历史和⺠国小众案件为切口，塑造了一群在中国法律建立初期坚守公平和正义的律师们的形象，把我们⺠族的百年屈辱，尽付于控辩之间，道尽辛酸与无奈。作者对⺠族的深情，对男女主的深情，道出律政史诗般的传奇故事。那么到了读者这里，势必出现双重共情：对国家和⺠族的，对男女主⻆的，共情点准确地打在大众痛点上。

而《⻁辞山》是清末⺠初武侠题材，作者对叙事结构做了很当下化的设置，以男主为中心，最大程度地跟其他配⻆的遭遇产生关联，每个人物都是一个阶段性分支，不断切换叙述视⻆，不管走多远最终都能回到男主这里，从中心向外发散层层递进的叙事，积攒着情绪和最终的爆发力。小说框架已经具备了美剧的基础，这在以前的武侠小说中很少⻅。江湖纷争、惩奸除恶、家仇国恨、矢志复仇，读者感受到了人物在面对困境时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往无前。

这两部小说另辟蹊径地提供了两种影视叙事的可能性，《孤岛余生》可以是⺠国荡气回肠的律政史诗加传奇，也可以是至志不渝的年代传奇生死恋。而《⻁辞山》可升级到国恨复仇，亦可下沉到武侠的“国术复兴”。这两部是把小众题材赋予大众主流情绪和价值观的典范。

小众题材易出精品，但每年的行业吞吐量有限。有一种题材却是行业刚需，受众非常广泛，就是古装。古装剧永远有市场，也是最容易出口海外的剧集类型。

黑白文娱：似乎爆款古装剧大都是古装IP改编而来，偏厚重的历史剧却是编剧原创居多?

Yuki：古装小说一直是我比较喜欢的一种类型，烽火戏诸侯的《雪中悍刀行》、《剑来》，小椴的《杯雪》、《洛阳女儿行》，凤歌的《昆仑》，猫腻的《庆余年》，沧月的镜系列，海晏的《琅琊榜》和Priest的《有匪》都是我的心头之好，不分伯仲。去年我看了网络作家九月流火写的一部架空唐朝的仙侠志怪小说《谪仙》，发现这是一个很有灵气的作家。在小说《谪仙》里，作者把当下女性意识渗透在古代女性⻆色身上，历史悬疑+仙侠志怪，多重元素，非常新颖成功的一次尝试，没连载完就听说售出了影视版权。她后来的新文《锦衣杀》同样延续了一贯的⻛格和水平，但框架和格局更大。小说是以明朝嘉靖时期真实历史人物陆炳为男主原型，糅合了神秘离奇的真实故事的古装探案题材。男主陆炳这个人物在历史上本身就是极具传奇性，他是嘉靖皇帝奶娘的儿子，嘉靖帝的发小，一生三公三孤，他的人生不用加工就是一部爽文。而女主的微表情探案技能，让小说又增加了趣味性和猎奇性，既严谨厚重又很有爽感，影视化的基础相当好。在更新期间，就俘获无数自来水。影视市场既需要厚重宏大的历史剧，又需要洒脱不羁的古装剧，毕竟古装剧的巨大市场能产生良性循环效应。

黑白文娱：另外，在现代剧方面，你们关注哪些IP类型？好IP会有什么特征？

向前进：当下比较有代表性、在现代剧集中分量很重的一类是职场剧，相较于其他都市题材，观众对职场题材更“挑剔”，关注度也更高，这类题材自带的适配影视改编典型案例对观众一直保持着吸引力。我觉得挑选行业剧的IP，最好作者本人有深厚的行业背景，或作者前期储备了大量的行业知识，这样才能做到“真实且专业”。近期刚播完的投行背景的职场剧《请叫我总监》，原作者红九我看过她很多小说，跨界能力很强。《请叫我总监》简化了行业深度，剧情能更多地与观众生活相连接，被评为在场感最强的职场剧。

什么叫在场感？就是真实感很强。她正在连载的《蜜语纪》我也看了，写的是酒店行业，基本功很扎实，也是一部在场感很强的职场小说，在技巧和故事上甚至更好于《请叫我总监》。红九的特点就是写啥像啥，看《请叫我总监》觉得作者是投行从业者，看了《蜜语纪》，又觉得她可能是酒店高管。

Yuki：刚才向前进老师说到“在场感”这个词，其实还有一个题材同样需要在场感，就是⻘春校园题材。之前我看过一本⻘春小说《灼灼烈日》就是这种感觉，身在泥沼，心向朝阳。短短八个字把小说的在场感描述得淋漓尽致。⻘春校园剧的在场感，最重要的就是展现出来少年人应有的热烈和勇敢，而不是套路化的空心悬浮和低幼心智。这才是00后、10后、甚至以后20后都能产生共鸣的⻘春剧。

向前进：我多说一点，其实过去十几年曾一度⻛靡的类型还有一个就是谍战剧，谍战剧跟悬疑剧同属一类。早年我参与策划的《梅花档案》就是由手抄本小说《梅花党》改编而来，获得了很多奖项，资方获得极大商业成功，自此引发了谍战剧的爆发。

我最欣赏的两个谍战作家，一个是⻨家，一个是海⻜。

传统谍战剧多表达信仰的一元价值观，新谍战剧除了信仰，还表现了对个体生命的尊重以及对历史更加客观还原的多元价值观，比传统谍战剧元素更丰富。谍战剧观众基础好，只要一播出，自来水就会一涌而入，收视率、播放量、口碑评分，还有网络热议度，都相当不俗，甚至每年一部爆款。⻨家的《⻛声》、《暗算》、《人生海海》我都买了实体书来看。海⻜则是新谍战小说以及谍战剧的代表作家和编剧，从《麻雀》、《惊蛰》、《醒来》，再到《叛徒》，“海⻜谍战世界”系列每一部，从故事到技巧都呈阶梯式上升。他的新作《叛徒》让我很震撼，小说开篇，真正的叛徒被贫困与亲情两座大山压倒变节，男主卧薪尝胆、担起责任与信仰的千斤之重。“顶替”、“互潜”、“变节因果”等元素的叠加，更是给“叛徒”设定带来更多跌宕及复杂性，给故事叠加了多重曲折。在海⻜多部谍战小说中，他说过自己最喜欢“叛徒”这个故事，这篇小说不仅塑造了共产党员最坚韧的钢铁意志，同时讲述了在隐秘战线里叛徒与牺牲者的绝境人生，因而故事极具张力，这就是海⻜谍战具有极高辨识度的重要原因。

我断言，它具备了谍战剧的爆款基础。

黑白文娱：聊到这里，最后也想听听你们的感受，都说影视行业越来越冷，年年都在唱衰这个行业，你们怎么看?

Yuki：我反而是觉得影视行业经历过泡沫期之后，大家回归于内容本身，都更加冷静地筛选好内容。大浪淘沙，淘掉的永远是沙子，行业需要好内容，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更加专业和职业的、对行业保有初心的人参与进来。

向前进：是的，市场已经衰退了好几年，我的预⻅是，很快就会触底反弹，绝地反击。拿什么反击？当然是好内容。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