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江湖术士言:寡人乃真龙天子,亲情友情爱情,都配不上寡人。
寡人恨恨地咬咬牙,他就差直接说寡人不配了。
寡人治了他个招摇撞骗,欺君罔上之罪。
可是,他说的,好像是真的。
1.
寡人是十岁做的皇帝,太傅与母妃并肩而立,一对璧人。
远处,是黄榻上已经没了呼吸的父皇。
小寡人坐在父皇床榻远处的椅子上,这椅高大,父皇平时会坐在这上边抱着寡人,逗寡人玩。此刻,对面父皇不再生动,寡人坐下的椅子,犹如父皇的温暖。
太傅此时仍然装着风光月霁的样子,一手握住寡人的小手,轻轻地说,「皇子莫怕,臣会保护你」
小寡人嫌弃地松开手,用嘴吹着手。
父皇不过染了风寒,怎么就会不治而亡。
父皇这几日,只有母妃和太傅在他身边,贴身伺候。
太傅太傅,好一个狼子野心。
那些日子寡人害怕得睡不着,去找母妃,伺候母妃的宫女说,「陛下,太后娘娘歇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寡人笑得艰难,「好,那姐姐您好好伺候母妃,别让她着凉」
寡人十五岁的时候,与御史一同,将太傅下了大狱。
太傅下狱那晚,母妃怒着一张脸,问寡人为何要这么对太傅。
母妃非常生气,寡人从来没见她这么生气过。
母妃好像一个疯子,多日不见,母妃是受了什么刺激。
寡人说,「母妃何出此言,太傅他勾结乱党,坐赃,这都是御史查出来的」
寡人笑得有些苍白。
母妃抓住寡人的衣角,一声一声慢慢开口,「勾结乱党?」
母妃看着寡人,不可置信,「陛下信吗」
寡人冷淡地松开母妃的手,转身,不再停留。
最后一眼的父皇,成为寡人多日的噩梦。
夜里寡人泪流不止,发誓要忍辱负重给父皇报仇。
五年了,寡人终于快要实现了。
2.
太傅根基不浅,还有些余党。日日上奏让寡人放了太傅,寡人记下他们,将死之人,不足为惧。
寡人还不给太傅痛快,是因为,寡人知道,活着忍受万般痛苦,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最为致命。
寡人顺便把太傅那完美无瑕的女儿,接进了宫里,赐她「婕妤」
我的父皇,遭贼人设计,太傅一人,怎能偿还?
父债子还。可太傅的儿子振威将军,骁勇善战,是寡人的得力招牌。
寡人怎么舍得让这匹好马毁损。
振威将军此时正在大力为寡人开疆扩土,寡人给他下了军令状,都是不死不休的局。
打不下奴人,就别回来。
等他回来,嘿嘿,寡人就削了他的兵权,给他个虚职当当。
那就,让他的女儿来吧。
太傅的女儿,叫渗日,真是个不错的名字,照进阳光的地方,定是光鲜亮丽的吧。
这名字,寡人也想看到呢。
大概是几年前,太傅突然就有这个女儿了,寡人未问过太傅具体的事,结合太傅的事迹,猜测八成是太傅在外风流快活,私生女找上了门。
寡人咬咬牙,太傅肯定,是以为他的女儿能日日沐浴在阳光下,享受着万人之上的拥蹙吧。
接进宫中第一日,寡人留她一人在宫殿里,听安插在她身边的宫女说,她等了一夜。
寡人听着,还是不解恨,不过转念一想,来日方长。
太傅已经被了下了牢中,寡人不心惊肉跳,也多了些闲日子。
不得不说,这没有了念想,还真有些想念以前时时刻刻恨着的太傅了。
这一想,寡人就去看了他的女儿。
把太傅的女儿接到宫里,让她一人在这偌大冰冷的皇宫里孤独寂寞地死去,毕竟,在寡人看来,这深宫大院,不比阴暗牢狱舒服。
寡人不会多看她一眼,到了时候寻个法子把她发配到冷宫里去,让她在这坐女人的坟墓里孤老地死去。
只是寡人没想到,寡人第一眼,竟然觉得她,甚是可亲。
渗婕妤跪坐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根细木棍,蘸着一粘稠的滚烫糖浆。
寡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在市井里微服私访时,见货郎卖过,可那时跟着的太傅总是会严厉地盯着寡人。
「陛下,可是要吃?」太傅笑脸相迎,阴险叵测,寡人只能摇头,装作成熟稳重的样,「不了,瞧着无甚食欲」
货郎大概也是看太傅阴险可怕,立在墙角一句话不说。
「陛下可要尝尝,臣妾刚做好的」
渗婕妤说话,原来如此温柔,眼里的笑意,就像大苦大悲的菩萨,普度众人。
寡人觉得渗婕妤是个好性子,正要走近转上一圈尝一尝,忽地想起太傅还在牢中。
刻意缓缓,冷笑几声,「这寒碜玩意儿,爱妃给寡人吃?」
「是瞧不上寡人,还是故意给寡人难堪吶」
渗婕妤脸色如常,转了一圈糖自己尝起来。
温柔地看着寡人,「陛下,很好吃的」
寡人突然想起父皇还在时,母妃在侧,寡人好像回到那些年,被爱意包围的日子。
寡人最后没吃那糖,谁知道有没有下毒。
不过寡人对渗婕妤,倒是上了几分心。
寡人在渗婕妤的屋,一连一月。
爱妃们堵在寡人大殿门口,只为让寡人跟着她们走,寡人叹息,爱妃们的爱,实在太过沉重,不过恰合寡人意。
「寡人去渗婕妤处,屋小,怕是站不下各位爱妃吧」
身后一群爱妃跟着,和一群花蝴蝶似的,寡人觉得有些烦,往渗婕妤处走去。
身后脚步渐少,寡人点点头,甚是欣慰。
不过转念一想,这可不成,寡人放慢脚步,等爱妃们跟上寡人的步伐。
「皇上,您都好久没去臣妾殿里了」
3.
渗婕妤这几日过得有些惨,前些日和闵妃玩闹时手下没轻重把闵妃推下了水里,闵妃一身落汤鸡来向寡人告状,渗婕妤跟在身后,寡人听完正要开口,渗婕妤就已跪下给寡人磕头。
「是臣妾的错,还请陛下责罚」
卑躬屈膝,背脊挺直,话中柔软又分明无怯意。
寡人就想,肯定是太傅交过她,寡人的耳目可告诉寡人明明是闵妃自己故意跌下去的。
寡人张口,原本酝酿的怒意怎么也装不起来。
「前些日有进贡的千金衣,闵妃你去挑一件吧」寡人安抚闵妃,不愿再谈此事。
这日阿妃丢了簪子,是她娘亲给她的遗物,听说平常看都舍不得看一眼,在渗婕妤处搜到了,阿妃请寡人主持公道。
寡人英武神勇,自然去了。
渗婕妤不认,倒是不像之前哑巴吃黄连,据理力争,咄咄逼人「阿妃有何证据证明是你的?」
寡人心想,这才是太傅的女儿,口灿生莲,半分受不了委屈。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阿妃尖着嗓子,红唇翻飞舞动,倒是让寡人意外「臣妾娘给臣妾的,就是证据,化成灰臣妾都认不错」
阿妃明眸皓齿,温柔可人,怎么也成了这副张牙舞爪的样。
不知什么时候看到寡人来了,揪着裙子哭唧唧跑来趴在寡人胸口。
惦着碎脚擦眼泪,顺便轻锤着寡人的锁骨「陛下」
寡人觉得寡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得主持公道。
「陛下,这簪子是臣妾的」婕妤半分不让。
寡人还没开口,就觉得胸口吹了冷风。
怀里的阿妃已经提着裙子像一阵风跑过去,扯上了渗婕妤的头发。
「是臣妾的就是臣妾的,你还想骗陛下」
顷刻之间,渗婕妤头发散了,阿妃完好无损,气势汹汹。
寡人心有灵犀看了渗婕妤的奴才一眼,那奴才跟在阿妃奴才旁边,垂眸低头,微微摇头,面无波澜。
寡人觉得,渗婕妤现在有些可怜,可谁没干过一件两件坏事呢。
「阿妃把簪子收好,此事就不必再提了」寡人随意握住渗婕妤手中的簪子,对的,就是让你难堪,谁让你是太傅的女儿呢。
寡人日日宿你处,就是等这些爱妃给你好果子吃,杀鸡焉用牛刀,寡人心里得意,面上不显。
打眼一看,恰是渗婕妤低头的样子,有些可怜。
寡人竟然觉得她可怜,真是怪哉。
可转念一想,太傅那么嚣张跋扈,诡计多端,这女儿多半也是个心思深的,她此刻估计是在装可怜呢。
装就装吧,寡人今日是没看戏的闲情了。
可是渗婕妤,死死握住那支簪子。
阿妃娇俏地看我一眼,看渗婕妤一眼,带着泪趴在寡人胳膊上,寡人觉得有些粘,阿妃摇着寡人的胳膊「陛下」
寡人无奈,「渗婕妤」寡人沉了音。
是你的也好不是你的也好,总归是给阿妃才对。
这脸,婕妤你得丢,这冤枉,你得受,为你父。
渗婕妤好像有一瞬间的松动,可又死握紧了簪子。
「陛下」阿妃又哀怨喊着寡人。
寡人头疼,走过去握住簪子另一头。
「渗婕妤」
「放手」
寡人有些不耐烦。
渗婕妤不松,寡人用了力一拉,没想到渗婕妤是死死握住,这一下血迹从渗婕妤手下流出。
寡人惊了,吓得松了簪子。
阿妃睁着大眼,惊恐地看着渗婕妤。
寡人松手前还拍了一把渗婕妤的手,「快松手」
渗婕妤抬起头,寡人看到她满眼红丝,噙着泪,不往下流。
「这是母亲留给臣妾的簪子」
寡人的心,在那一刻,生出了心疼。
4.
寡人去了地牢,穿着明艳艳的黄服,走到门口,「小奴才,给寡人把每一寸衣都捋得一丝无皱」
哼,寡人得光鲜亮丽出现在太傅身边,好让太傅更加卑微些,衬得他更像个丧家犬。
地牢里有些臭,寡人捂着鼻,看着躺在地上看头顶的太傅。
别说,太傅身长又瘦,穿个囚服,都掩盖不住的美貌。
寡人心痒痒,本是看他落魄,现在却不说落魄,还好像这大牢是他家似的。
寡人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哼哼了两句,跟着的小奴才识相,「太傅,陛下来看你了」
太傅?寡人伸腿一脚把这小奴才踹倒,什么太傅,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狗奴才就是狗奴才,瞧叫那声太傅,巴不得跪下摇尾。
太傅听见动静,向寡人看来,那一眼,寡人突然觉得脸很红,觉得羞愧,寡人觉得自己才是这牢房里的人。
无他,寡人的手段,确实是有些龌龊,可对太傅,再龌龊也是值得。
太傅矜持贵气,眼里无波澜,「陛下,近来可好」太傅看了一眼那小奴才,转了回去。
寡人装作无意开口,「太傅哦,你家渗婕妤倒是比你懂事」渗婕妤是他唯一的女儿,寡人就不信他不在乎她。
从寡人这看过去,太傅那双眼睛眨了眨,长睫毛黑黝黝的,像闪动的羽翼。
寡人赶紧撇开眼,这渗婕妤不行啊,没遗传她老爹半分美貌。
太傅还是无动于衷,寡人咬牙一想,是时候下杀手锏了。
装作无意,「太傅呀,你可知渗婕妤有她母亲留给她的一根簪子」
寡人装作无奈,却一眼不错地瞅着随意躺着的太傅。
随意散乱,佳人在卧,寡人心里更烦了。
「听渗婕妤说那簪子是她娘留给她的,可寡人的另一位爱妃说是她自个的,二人争夺,不小心簪子碎了。」寡人特意大起声来。
「渗婕妤为这事,哭得茶不思饭不想的」你倒是给个表情啊。
「寡人特意来问问太傅可知那簪子在哪做的」太傅仍毫无动作,气势压人,贵气十足。
寡人用笑来抵抗这股压迫,「寡人好给渗婕妤再做个,免得她生个病」
太傅突然转过身,看着寡人,吓得寡人往后一退。
「陛下可真喜欢臣的女儿」
寡人想都没想,「当然」
太傅收回深沉的一眼。
忘了说,太傅至今不知道是寡人把他一手下了地牢,他至今以为,是御史那个老奸巨猾的,用着龌龊手段陷害了他。
而寡人,只是根基不稳,例行公事罢了。
他不知,御史还有将呈上证据的三部尚书,都是寡人的授意,那些证据,为了防止太傅有机可乘,寡人还做了些手脚。
这大牢,寡人已为他准备多时。
「陛下,可要好好待臣女渗儿」太傅瞧着寡人,眼里黑眸幽深,却不见恨意,寡人一直看着他的眼,忍着惧意,忍着恨意,一直看着他的眼,可那双眼睛,实在冷幽,甚至,甚至,寡人看到了一丝温情。
寡人实在忍不了,「知道了,太傅」
太傅深沉看着寡人,「陛下是臣看着长大的,渗儿交给陛下,臣放心」
太傅还在装模作样,可寡人想告诉你,这次,你得逞了。
既然你看着我长大,下一句是不是跪下磕头悔过,求寡人饶过你。
你磕吧求吧,寡人没准一心软真不杀你。
可太傅只是思考一番,认真开口。
「那簪子,城东张婆婆应该知道」
寡人自觉今日是如不了意,为了防止心情再坏些,还有那心上生出的对自己的鄙夷「知道了太傅」敷衍着头也不回出了地牢。
出了地牢,寡人气不过,又一脚踹了这小奴才。
「狗奴才,寡人好还是太傅好」接着寡人问他。
狗奴才跪在地上两股颤颤,「陛下英武不凡,世间难有,是最最最好的」
哈哈哈哈,就是不说寡人比太傅好是吧。
寡人笑着笑着,眼里就流泪了。
别说这狗奴才,外面的百姓还骂寡人呢,让寡人放了太傅,甚至骂寡人是个昏君。
甚至刚才,他叫寡人那声今儿,寡人竟然心软了,寡人摇头,幸亏他没求我,要不九泉之下怎么面对父皇。
蠢民,蠢民,对,他们都是蠢民。
寡人心里越气,一脚再踹翻了这狗奴才。
5.
渗婕妤又垂着头,留下一个干净平凡的侧脸,寡人走近一看,她正绣着一个字,今,呵,是寡人的今字。
「渗婕妤的绣工,是跟太傅学的吧?」蹩脚的歪歪扭扭,难看得要死,可千万别说是给寡人缝的。
渗婕妤一慌,焦急站起,面色红得和鸡脖子一样,把锦囊藏在身后。
结结巴巴,「陛下,您怎么来了」
寡人一屁股坐在她坐过的凳子上,翘起大腿,慵懒的打了个哈欠。
「婕妤啊,寡人腰酸背痛得很,你给寡人捶捶」
寡人闭上眼,摸索着把脚一蹬,正好蹬在渗婕妤鼻子前。
全身舒服,渗婕妤的手法,轻重适宜,比专门的狗奴才按的都好。
看来太傅家的女儿,也不过如此,估计没少让她老爹唆使着干杂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