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若文
编者按:本文作者杨若文授权何媒矩阵发布,原文发表于2023年9月号《华文月刊》。
笔者曾在多篇文章中强调,“情”分为情感、感情。前者指的是外界刺激下的心理反应,后者则为心理距离的远近。陈彦《装台》中“情”的携带与呈现,有着耐人寻味的独特。
一、情感,体现为情感反应与情感控制
情感反应。受外界刺激,情感反应以发泄强度、控制力度外化为喜怒哀乐诸种形式。文学作品中发泄强度大者多的是,《水浒传》中李逵不分青红皂白地乱砍乱杀,《三国演义》张飞随时而发的盛怒,让人印象深深。小说《装台》因境况不一,反应相异。一者,反应性质不同:同样瞧见蚂蚁,女儿菊花用开水烫它惨死,其父顺子小心翼翼地护着,两种截然相反的刺激,分别引发读者的情感反应是怒恨与亲近。二者,反应程度有别:对狗的正常杀与虐杀是同一结果,心理反应就有了大的区别。菊花将她对狗的恶“虐”提升到了惨不忍睹,其刺激强度倍增,读者情感反应一如巨浪翻滚难止。菊花对蟑螂先是针刺、后是肢解、再是焚烧,让它在折磨中慢慢死去,足够令人发指的了;而她竟以残忍来取乐,读者如我真想将她用锤砸个稀烂!电视剧加进了菊(即小说的菊花)手执菜刀公然对继母追杀,将刺激强度推向极致,足以让观众咬牙切齿。从传播学与社会心理学角度视之,除了菊花的上述种种,还有两个典型,所激发的情感反应也很强烈。一个就是蔡素芬的离家出走。她善良、宽容、聪慧、勤快、洁净,作者将众多的美聚拢她一身,读者对她的喜爱也很格外,乃作者、读者同时给予“情”的融入最浓的一位。她那么多的付出,因菊花的容她不下与顺子的不善保护,得到的回报却是遗憾、无奈、绝望。对菊花的痛恨、对顺子的失望、对素芬的同情,三种情感反应向读者一并袭来,少不了好一阵的五味杂陈。另一个是大吊在京城的猝死。对此,人们的情感反应强烈异常,除了他的人品不错,缘于突如其来,缘于正当盛年,也缘于远在外地。众弟兄惋惜、读者惋惜,作者写作时猜测也是一腔惋惜的。尽管剧团并不宽余而他的死又不因公,赔偿还是铆足了劲给的;同行的一伙穷窘弟兄,捐钱也都出自内心。最揪心的,是大吊丢下孤苦零丁的妻子周桂荣和毁了容的小女儿,人们的同情极浓,而顺子的惋惜和惦记尤甚。电视剧具象化了这一情节,与小说一起对读者、观众的打动之强,就不言而喻了!
情感控制。小说《装台》也给情感控制以足够的笔墨。所谓情感控制,指的是将情感反应控制在阈限内:即怒其所该怒,乐其所该乐,言其所该言,为其所该为,强度上与情境相合,最多不能逾越规定限度。《红楼梦》的薛宝钗可算突出的一个,自始至终保持着稳而圆滑。《装台》的蔡素芬的情感控制上,足可一赞。受到那么厉害的折磨,不形于色,也不在丈夫跟前告密,似乎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书中说得直白:菊花“本来想着,杀狗这件事对大骚货蔡素芬是有震动的,谁知这娘们儿……大有飓风都撼不动的定力。”菊花在蔡素芬离家后还有段回味:“这个女人内心有某种十分强大的东西,在死死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引而不发……她甚至还有些遗憾,没有最终激怒蔡素芬,与她较量较量。”蔡素芬的情感控制,让小说中与她对立的人物都有深感。下面则让众多读者更感触到蔡素芬的非同寻常:在寺院旁边曾遭三皮万般的纠缠而失了身,她也做了反抗,但因无奈也只好任由他了。三皮面对有恩的刁顺子之爱妻并没有敢在爱情上有什么妄想,却是对这一美人爱慕中夹进了无法控制的欲望。蔡素芬的高明就在于没有泄露以激发矛盾引起风波,用自己正气和沉稳将三皮下一步路给堵了个死死,止住了这一尴尬的再次。要说的是,三皮对她的呵护、爱慕让她感之于心,她对三皮也有了相应爱慕,在走离刁家时特意到三皮独居的地下室告别,事先专门“洗了澡”,这个细节大有名堂,表明她打算再次将身子付出给三皮以了却她、他心愿,小说在此用了大量笔墨叙写了三皮纠缠着怎么也不愿放手,但她对丈夫爱情的忠贞涌上心头时,最终止住了自己,保持了自身的洁,也未曾对丈夫背叛。夫妻之外的男女之事,如同薄薄窗户纸,一旦戳破,风就可随意吹入。蔡素芬的那次失身,窗户纸已有了窟窿,就心理学与生理学来说,要防风的再度吹入难比登天。蔡素芬就在三皮身旁,干柴遇上了烈火,尤其在这人不知鬼不觉的空间,尤其是在不留把柄、不留痕迹的时段,尤其又是早就钟情而窗户纸已破的一对男女。面临这三“尤其”,她由冲动的“当初”冷静到头脑清晰的“最终”。她在关键时刻情感控制力之强,于斯可见!她这般的情感控制力,在平日已将不少事态止于该止之时,维护了各方各面,也保护了自己人身和人格,是一位品之不尽的光亮而丰满的形象,显示了陈彦塑造人物上的独到。电视剧中的菊后来对继母蔡素芬180度的态度大转弯似乎也属于情感控制,其实不然!她在电视剧镜头里心直口快,全都不藏肚内表露在脸上,也体现在一言一行中。她的态度变温变暖是发自内心的,哪有怨气可发?更无需情感控制的了。
人性,在情感反应达到强度时无遮拦地亮出,在情感控制时又深蕴于底层,写作高手在塑造人物形象时,善于捕捉于“无遮拦地亮出”时,又善于开掘于“深蕴在底层”间!陈彦对情感的表述含有哲理:若事要成,就得善于情感控制!
二、感情,有亲情、友情、爱情之分
亲情、友情、爱情构成人世间三大感情范式。在程度上,除去中间状态,还存在情浓、情绝之别。
亲情。这是与生俱来的心里距离极近乃趋于零的爱,是不带选择性的。爱的程度,不分高低,却有层次,母爱的亲近度最强,父爱、兄弟姐妹之间依次递减。小说《装台》的亲情,有着顺子对刁大军的手足情密且是自始至终,面对不敬的亲女菊花却是爱之不懈,对待养女韩梅如同亲女。刁顺子在亲情上的全力付出,得到的却是亲女与他的父女情淡甚至亲情被撕裂,菊花对妹妹韩梅也大打出手,韩梅与养父不告而别也永不再回。在显示着顺子、菊花与韩梅之间非血缘的“准亲情”也断链了。
母爱,其心理距离趋于零。在古代,反映母爱的多的是。五代十国时“开闽三王”的王氏三兄弟对母亲的保护广为流传:他们当初投身王绪部队。当军粮极缺时,王绪不得不下令将所有跟随的家属统统丢弃,三兄弟怎么也不愿丢下老母不管。王绪大声斥责:“军中有法,没有听说过还有什么‘无法之军’!” 三兄弟的回答铮铮有声:“人都有母,没有听说过还有什么‘无母之人’?”宁可自己掉头,也要将母亲保护下来,这就是母爱的力量。现实生活例子不少,一位女犯杀害他人幼童,在刺痛着别人母爱。她前往刑场时与两岁幼女告别,双眸一闪泪水迸出。人们此时眼中的她是母爱很浓的慈母,淡忘了她是杀人的恶魔。人世间就是如此,母爱不分高人、罪犯,同样纯真、伟大。小说《装台》除了周桂荣为了毁容的小女儿而尽了心力,墩子为了“瘫子娘”而再次装台这两小细节与母爱相关,书中母爱似乎缺位,连主要人物顺子、素芬的母亲未曾涉及。唯有下一辈的菊花母亲丢下她远去,韩梅母亲早就病亡,电视剧新添的人物“二代”也没有母亲出场,似乎小说《装台》的母爱竟是女娲未曾补的“天缺一角”。其实并非如此,陈彦将母爱巧妙地附着在断腿狗身上,这正是他用笔的不凡。小说对这条狗的具体描述,集中在112至116页,257、258页,266、267页,283、284页,共有4处,可谓多而细致。当初,这只断腿狗总是跟随撵而不走,韩梅母亲留下了它。这位母亲查出子宫癌那天,断腿狗出现在门口;她母亲自杀,还是狗叫的提醒才有了急救的良机。她母亲死前,“断腿狗跟疯了一样,在家里狂叫了好几天。”其母闭眼前特别叮咛将它养上,“好歹也是一条命”,母亲死后,韩梅常常搂着它“总觉得狗是通着她母亲的灵的”。菊花和韩梅前次的冲突,就因菊花狠踢了断腿狗,还将狗鼻子踢出了血而引发的。这一次,韩梅认定菊花所虐的狗“是自己,甚至还有她那已经死去的母亲”。当她回头看见血淋淋而死的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喊了一声‘妈!’”至此,韩梅看清了姐姐是在向母爱痛下狠手,挺身而出坚决守护,遭狠打、遭揪发,甚至身受重伤她全不在乎了。善良的她也还了手,出于守护母爱的目的,也有母爱力量的支撑! 被陈彦巧妙隐起来的母爱,就在这里闪着光芒!
友情。它乃人与人接触中产生的近距离心境,此时彼此就会结成以“谊”为根基的“友”的。血缘之“友”为亲情,夫妻之“友”为爱情。它的延伸,就有祖国情、民族情、乡土情、文化情等等。友情的结成来自于以诚待诚,以心待心,有深浅两个层次:浅层次体现在,日常生活中,财物互助和身体互护,是为俗交;深层次体现在,宏观理想上志同道合、彼此理解通融,是为义交。装台团队既体现了俗交,也体现了义交。关键时候彼此能够伸出援手,有了纠葛也能理解宽容。尤其主人公刁顺子勤劳、善良、热情、诚恳、不计私利、善于助人。作为装台团队领头人,他以身作则、清正廉洁、处事公正、富有担当。为了团队众多弟兄生活、生存,他多次承受了无法承受的奇耻大辱。众兄弟不仅友他,且是敬他。装台团队内平日免不了脸红脖子粗地吵几句,关键时刻却能拔刀相助,可谓友情高于青山、长于流水!这些弟兄虽是处于社会底层,他们的情结、情愫并不底层:没有虚假、没有做作、没有彼此暗算、更没有背后捅刀,有的是以心暖心! 纵观全书,顺子的择友标准达到了义交层次,即注重人品!装台团队没有一个孬种,表明他吸纳时做过过滤。尽管自己可怜巴巴就那么几个钱,但都是下苦挣来的;疤子叔和大哥刁大军都富得流油,但顺子硬是瞧不上那不干不净的钱。疤子叔再富,顺子不与为伍,更谈不上交友了。刁大军曾经赌博但品行不坏,远离赌博后仍回归到原本的纯朴善良,况且毕竟是亲哥,顺子对他亲情丝毫未减。
爱情。异性之间彼此倾慕而引发的带有婚姻期盼的恋情,婚前体现为从无到有、由有到密的“动态性推进”与婚后的“动态性维护”。拙文在此吸纳了伦理学家罗国杰先生的诸多观点:爱情的基础是二人有共同的生活理想,前提是平等互爱彼此尊重,目的是渴求结成终身伴侣即转换为婚姻。笔者的看法,因是夫妻间的友情,则与交友相似,同样有层次高低之分:低层次的是生活条件的共创和日常的相互照料;高层次的是理解宽容、志同道合、追求超俗、心心相印。爱意浓浓者还会汇聚来友伴式、迷恋式和浪漫式诸多特质,并向相知、相许、相融的完美式趋进。古代卓文君主动向司马相如的自奔,陆游和唐琬的彼此倾慕,其层次都是不低的。尽管爱情带有可择性,一旦转为婚姻,排他性和持久性两个特性也就随之而来了。婚后,则是家庭义务的自觉承担与双方的忠贞不移。结合我国的传统,还应养儿育女以保持家庭延续与家风传承。
小说《装台》中的爱情、婚姻五花八门,足以让读者眼花缭乱。第一,形式上,刁大军与杨桃花、三皮与蔡素芬无婚有爱;刁大军与那么多倩女无爱有婚。第二,方式上,既有顺子和三任妻子的水到渠成,也有韩梅离家后无处落脚而在外因促成下的鸳鸯喜结。还有三个老婆已是“伤透心了”的刁顺子在周桂荣无路可走时对她的无奈接纳。第三,持续性上,除了瞿团夫妻、寇铁两口未有风波持续性长而外,其他全是短暂:刁大军与众多倩女快似走马灯,靳导短时段内几任丈夫也都分手,顺子和素芬不到一年,菊花与谭道贵床头未必暖热就鸳鸯两隔。第四,温暖度上,瞿团老夫老妻算得上温馨,韩梅和朱满仓浓之又浓,菊花和谭道贵乍暖乍凉,寇铁两口显得温低,靳导则与几任丈夫未有温度。刁顺子与第二任妻子有情她却无命,唯有第三任的蔡素芬与刁顺子确是极爱。电视剧又加进了“二代”对菊的狂热,也在情理之中。不应回避的是,电视剧加进如下的爱情情节是个败笔:墩墩(小说为“墩子”)是个无钱、无地位、无文化、无颜值的“四无”农民工,而舞蹈女演员名叫“手枪”的相貌秀丽、腰包充盈,哪里“对”不上个“象”非得瞄中“四无”穷小子?太不真实了。而且两人一见钟情,相识不到半天就突破了男女界限,干那男女勾当去了,可能吗?问题在于:干那勾当不在密林、不在墙角,偏偏选在张家祠堂。正逢张家大族头面人物给其父搞个三周年纪念,需在祠堂祭奠祖先。祠堂里明烛高照,人出人入,他二人那秘密事儿怎么愚蠢得选在这一唯恐他人不能发现的地方?况且,张家祠堂严禁女子入内,蔡素芬就被挡在门外,女演员“手枪”怎么混进去的?不宜选在祠堂但电视剧又必须选在祠堂,不然故事就无法再走下去,所以不能以“硬伤”论事儿,给其冠个“败笔”一点也不为过。当然,编导人员为了发挥明星效应,给著名演员秦海璐多些镜头,这从传播学角度可以理解,但是从文学角度,如此的爱情浪漫应被诟病。
长篇小说对于爱情的描述,多见的是主线一条配上副线一两条交错而行,且是循着双方相识相爱越来越浓再经曲折或成或散的模式。谈到小说《装台》却是敢于将众多爱情携带笔端,其所呈现,不似四菜一汤那样地形式谨拘,乃是七碟八碗般的色彩斑斓。
小说《装台》有着明显的轻重:刁家之外的爱情婚姻一笔带过,刁家内的详而述之。刁家之外的仅有:静安女士缘于男人不断出轨不得不分手;靳导则是全身泡在职业上致使几任丈夫情感淡薄最终断裂,属于“非不为也,是不能也”的顾不上爱也不会爱的那种。
刁家内,情况就五彩缤纷了。菊花直到30多,才有一农民工近距离接近,铁树开花、千载难逢,时机岂能放过?她先是将自己用的毛巾亲手递给,接着引他上楼入了自己卧室,“一夜情”中至少在她内心碰出了爱情火花,第二日旋即熄灭了。菊花后来与谭道贵,二人没有那么浪漫,虽说玫瑰迟开,虽说昙花一现太过短暂,但毕竟花开有果,为夫为妻了的。不排除相爱的因子在,却是各有所求:谭道贵图的是不再光棍,菊花求的是丑样儿的整治、穷酸生活的脱离、低微地位的改变,两人的姻缘“有爱似无”。电视剧中她,容颜不再那么“不堪”而在“二代”穷追下走在一起,则将小说带有特性的恋爱婚姻,纳入常见的状态。
很有看点的是:刁大军以及刁顺子和赵兰香、蔡素芬的爱情婚姻。
富得流油的刁大军,与昵肩勾脖的倩女们之恋之婚,其趋利性、虚荣心很是不淡却是各怀各胎:趋利性则以“钱”来充当红娘将男女勾在一起,倩女们两眼死盯着刁大军腰包,鼓了就来,瘪了拜拜,屁股一拧、头一歪就换了档;刁大军是虚荣心罩头,看重的是女丫子脸蛋儿嫩嫩艳艳,带到场面上能显一显摆、能长一长脸。他对山间姑娘杨桃花几十年抹不去的爱,则是用“情”作的红娘,尽管横遭棒打、鸳鸯两散,却是隔山相望几十年思念不断,将无婚有爱持续到生命的终结。
刁顺子的爱情,至少两项同时达标:呈现的强度,维持的长度。
呈现的强度。爱情强度随“温暖度”而升,到了最高乃至狂热,则为“爱情至痴”。“痴”就“痴”在情既至真、爱又至深,不为貌也不为利,只为一个字:“爱”!从古到今,活生生的真实例子有的是:西汉宣帝对于教养、地位、相貌“三无”的乡下糟糠许氏,明代成化帝对于摆不到桌面的万氏,也都爱得神魂颠倒、死去活来。二位皇帝乃九五之尊,佳丽三千却不正眼瞧上一眼,何也?成化帝一语道破:“不在于貌”,亮开了他为什么见那大出17岁又老又笨又胖的宫女魂儿就被黏去的谜底。两位皇帝面对大臣的激烈反对,执意封许氏为皇后、万氏为贵妃。可见,“情爱至痴”的内力之大,九牛也难拉回。长篇小说对这现象有着不少反映:《白鹿原》的白嘉轩对先娶的六个女人印象全无,却是独独钟情于最后的仙草,《人世间》的周秉昆不屈家庭压力,娶回寡妇郑娟还爱得丢了神儿。小说《装台》中顺子的婚爱复杂一些,从结发妻丢弃女儿跟上别的男人,看得出结发妻跟他与“爱”字不沾边的!第二任妻子赵兰香,不仅对顺子好,也对顺子女儿菊花好。二人之爱、之婚可谓甜甜美美,怎奈老天不佑让她早走,多年了顺子仍是念念不忘、常常入梦,其温度不低但未能到“痴”。而达“痴”者,乃第三任妻子蔡素芬也。作者循着写作思路对赵兰香也只一笔带过,更多笔墨用在刁顺子与蔡素芬身上。小蔡“天生丽质”,“几个村有点脸面的男人”全都相中她的,后来和城里的孙武元生活了八年,做起了“全职太太”。他连她不能生育将会导致断子绝孙都不嫌,给她的是一种含在口里怕化了的爱。后来,她经不起蒋老板引诱,糊里糊涂地和人家暧昧起来,孙武元发现后杀了蒋老板而被处决。她将丈夫火化掩埋后,才来西京打工。孙武元为护她而敢犯死罪,她顶着舆论压力将丈夫掩埋,均显示着二人的爱之浓蜜。
蔡素芬刁顺子走在一起,二人的爱互在心里。顺子给素芬包扎伤口那阵子,他“那种好像疼在自己身上的体贴入微,让素芬内心很是受用。”她对他的确“满意”,是小说明确认可了的。尤其是她没有小瞧装台与蹬三轮的,这是爱的基础。她学会蹬三轮为的让他坐上多歇一会儿,这让顺子兴在头上唱了起来,因“有人心疼‘烂蹬三轮的’顺子,真是一件幸福得不唱不行的事。”蔡素芬疼顺子多的是,尤其是丈夫替人顶着香炉给菩萨需跪一夜,“她同情,她叹息,她甚至想替他跪一会儿,可庙里不让。”确是打在丈夫身上,疼在她的心上。小说的高妙就在于,将众多细节聚集一起,对二人浓情密意予以放大:199至200页集中了三个细节:第一个是二人手拉一起,这绝非年轻人的浪漫,而是中年人爱的流露。第二个是拉的瞬间互看对方的手,引发了相应内心波动,丈夫心疼妻子那双“白嫩柔和的手”也只半年就变得像“粗砂纸”而且手掌打起了血泡、手背满是冻疮;妻子瞄见丈夫的手上冻疮结了白痂,内心很不好过。第三个是丈夫知妻子爱吃巧克力,舍得花大价钱购来,“悄悄的给她两个裤兜里塞了几十颗”。显然,双方都是“疼”在了内心,也“爱”也到了内心!“爱”达到“内心”方为“痴”,比起疯吻狂抱的一时冲动,要“本质”得多。更何况妻子素芬对丈夫顺子痔疮的无数遍清洗、对大便用手一点一点地抠出,没有爱而至“痴”,早就捂着鼻子躲得远远了!顺子也一样,他在素芬离开后东找西找硬是不见踪影,“一下趴在床上,痛苦得自己咬破自己嘴唇。”电视剧中也有好多爱而至“痴”的镜头:刁顺子在外面刚吃过后回到家里,见菜很香,就再吃一次。顺子给素芬亲昵地喂菜,就这么一“喂”,观众能不感觉显显?还有,顺子正在吃着,蔡素芬自坐床头满含媚眼主动引诱丈夫,这般地急切也将二人的爱之痴,表达得很是充分。
然而,两人的“相爱至痴”出现了“然而”。小说中,后来的日常生活给了她一个清醒:相比先前有担当的男人孙武元,蔡素芬感觉到现丈夫“太窝囊、太瘪三、太扶不起的猪大肠了。”她自己与先前男人的爱,至少是安全依恋型的,每当自己需要保护时他都能随时提供。截然不同的是,她与顺子的爱情婚姻是需求互补型的,丈夫需要妻子的照料、做伴,妻子需要丈夫的做伴、保护。面对菊花这般恶待,自己确是难熬。现时的丈夫却被亲亲的女儿随意拿捏,岂能给自己挡风遮雨?两人除了“做伴”相同外,在一方的“照料需求”与另一方的“保护需求”上很不平衡:妻给夫以充足的“照料需求”,而夫对妻的“保护需求”缺失。这对爱情不能说没有影响,而对婚姻却是要命的。相比于先前丈夫,一时感觉到跟上刁顺子是不是个错误?夫妻尽管爱情依然,两人的婚姻却面临严峻挑战,这就为她后来的离家埋下了伏线。
在此不能回避的是蔡素芬和三皮的爱情纠葛:小说275页有个揭示,素芬觉出了三皮不只对自己“爱得死去活来”,而对她自己的呵护、关心与照顾,“要远远多过顺子”。她竟然在“多过”之前冠以“远远”,其中大有情况了的。曾经,三皮拿出了他一生积蓄15000元给她买了项链一条,她死活不要,偷偷给他留下。但她太有感觉了,“一生积蓄”的拿出,这不是把一颗炽热的心全给了她?但,世事总是世事,夫妻之爱有着极强的迷恋性、排他性:迷恋性可以爱得死呀活呀的,且只限夫妻专有,所衍生的排他性是极强的,不许第三者插足,无论情理还是法理!面对三皮那次风月韵事的发泄,她处于被动性而无法躲过。此后,她将三皮的关系控制在不违背和顺子爱情的前提下,没有让三皮的那种欲望有个再次。谁料三皮越来越热,蔡素芬这才有了对于“这种感情的后果”的担忧。有妇之夫三皮和有夫之妇蔡素芬,都懂得脚下红线太多太多,谁若越过谁就会被众人骂为“不要脸的货”,这般沉的舆论大帽子是她、他极不愿戴也戴不起的。面对三皮对自己爱得格外炽热,蔡素芬内心也怦然过的。她在走离刁家时,特意到三皮独住的地下室告别,打算再一次将身子付给,已是大大超越友情而有了爱的。刁顺子给予她的爱,是真爱、明正言顺的爱,却是少了保护的爱;三皮给予她的爱也是真爱,却是摆不到台面上的爱。她现时尽管可以不承认再是刁顺子的妻子,但她明白也冷静,止住了自己,因为她既怕对不住很爱自己的丈夫,又怕沦为“不要脸的货”会永久心亏的。她守住了与刁顺子婚断而爱情不断的底线,形成了三皮认作爱情、蔡素芬只认作友情的单相思。这是因为,无婚姻的爱情虽然也是爱情,若将道德品行加入其中,就复杂了。蔡素芬太清楚她与三皮的爱,最易引起是是非非,是一种可能毁及多人而必须隔断的爱。摆在面前的路只有一条:为了“隔断”不得不离得远远谁也别见。这属于“担不起”却能“躲得起”的选择,并不是与她认定的“绝对是一个善良人,是一个好人”的刁顺子恩断义绝。作者特意安排刁顺子三个女人都是年关出走的,这种悲凉让他的爱情创伤无法弥合。蔡素芬走离后刁顺子和三皮的举动,无不体现出对蔡素芬的浓思深念,能推断得出两位大男子汉对这位女人的爱情之热未有一丝一毫的消减,尤其受到爱情创伤的顺子。
小说《装台》对待二人与蔡素芬爱情上,天秤一直斜向刁顺子,电视剧将第三者与现有丈夫对等起来,自有编、导们的考虑,因为这更加戏剧性一些。但第三者大多是暗中弄事的,这般明目张胆而且理直气壮地要跟名正言顺的丈夫争夺,缺乏现实生活的支撑,会让观众对真实性心生质疑。镜头中,蔡素芬当着杨波(即小说中的“三皮”)的面给自己丈夫顺子说咱们补个结婚证,这是在表明她对杨波并无爱,然而没有改变对等式争夺态势。
维持的长度。这是爱情忠贞的另一把标尺。爱情达到忠贞,维持的长度相应也久。在往昔,这样的例子随处可见。缘于那时外界因素尤其堂上二老对下一辈婚姻有着极大操控力,这才有了不少的忠贞爱情泼动着人心:文学作品中刘兰芝与焦仲卿、祝英台与梁山伯,现实生活中的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唐琬和陆游,全应归入爱情“维持的长度”恒久的一类。在当今父母对儿女恋爱婚姻几乎无力的境况下,诞生了爱情和婚姻多姿多彩的现代版。顺子后来和周桂荣之间出于同情而被动走在了一起,本身没有爱情可言,扯不上什么“维持的长度”。相比之下,蔡素芬大不一样了,她很明白顺子对自己不会爱而并非不爱,离家出走与顺子婚姻实事上已是断裂,属于外因作用下的万不得已,爱情依然凝固在她的内心。实际上,顺子也和她内心一样。这,应视为婚姻断后的爱情忠贞,其维持的长度也会久远久远。
作者简介:
杨若文,退休前为武警工程大学教授(编审)。出版著作十多部,其中两部被部分大学选为教材。发表学术论文180余篇,内容涉及到文学、语言、历史、社会心理学、新闻传播学多个学科,其中在古代汉语、《红楼梦》等方面研究的论文产生了较大影响。十多年前提出的“新闻情感信息传播”,如今经过众多学者的完善,已初步形成“新闻情感信息传播”的崭新理论。出版了长篇历史小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上下册与《宫灯》,现主持文学期刊《华文月刊》文学评论专栏“华文观察”,兼为几个文化出版公司历史书稿审核专家。
联合发布:何媒矩阵、广东省文化学会何媒工作室、《时代中国》杂志
责任编辑:何金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