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达的死讯传进宫时，朱元璋正倚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贴身太监刚说完"大将军薨了"，他突然像被火燎了似的跳起来，赤着脚在殿内来回踱步，嘴角抽动着反复念叨："徐达死了？徐达真死了？"金砖地上倒映着帝王扭曲的影子，谁都没注意到偏殿药炉旁蜷缩着的老宫女。 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死死攥着药罐，浑浊的眼睛盯着咕嘟冒泡的药汤。三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夜，她给徐达送驱寒汤时听见屏风后传来争吵——"皇上非要咱家搬进大功坊？"嘶哑的嗓音震得琉璃灯直晃，"当年北伐啃冻饼子的交情，现在倒成了君臣猜忌的戏码？"朱元璋的笑声裹着寒意："朕的良弓，总得擦干净收进库里。" 药罐突然炸裂的声音惊醒了老宫女。她慌忙擦拭泼在史书残页上的药汁，发现泛黄的《起居注》里夹着张发皱的纸笺："背疽忌鹅"四个朱砂字像凝固的血珠。这分明是太医院去年呈给皇上的脉案批注，怎么偏偏出现在徐达死前半个月的御批奏折里？ 雨丝斜斜扑进窗棂，打湿了御案上那摞待烧的北疆军报。最上面那份还沾着北平城的沙尘，徐达的笔迹力透纸背："臣背疮已溃，犹能执戟守关"。朱元璋突然停下疯魔般的踱步，抓起案头凉透的参汤一饮而尽，喉结滚动时泛着诡异的青紫。他的目光掠过跪了满地的太监，直勾勾盯着殿外那株焦黑的梧桐——三十年前滁州突围，正是这双手把他从火场里背出来的。 更漏声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像极了功臣楼坍塌那晚的烟火气。老宫女蜷缩在阴影里数着药渣，突然想起徐达咽气前攥着的那块鹅形玉佩——御赐之物缠着红绳，分明是去年中秋宴上太子亲手系上的祥瑞。 御花园的枯井深处传来瓦片碎裂声，值夜太监说那口井直通秦淮河底。没人看见月光下漂走的碎瓷片上，半幅没烧完的药方隐约显出"鹅油"二字，墨迹新鲜得能蹭脏宫墙新刷的朱漆。五更天的梆子敲响时，朱元璋终于瘫坐在徐达生前献上的虎皮褥子，龙袍后襟不知何时洇开大片汗渍，形状恰似展开双翼的蒸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