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中国司法史上最为荒诞和讽刺的一幕,站在被告席上的杀人犯对自己的杀人事实供认不讳,公检法却拼命为他开脱,反驳他的认罪主张。
检方本该为受害者发声,可是这一庭审现场,检方却一直在为杀人犯脱罪。
如此罕见的一幕,背后究竟隐藏着哪些不可告人的真相?老实认罪的被告人,是否真的是案件的杀人凶手?
这个荒诞离奇的审讯现场,发生在2020年11月,地点是河北邯郸市中级人民法院。
杀人犯供述的杀人案件,并非近期发生,而是要追溯到26年前,1994年的石家庄西郊。
8月初的一天,当地警方接到报警电话,火速赶到石获公路南边的一片农田当中。田地里种着密密麻麻的玉米,正是人们常说的青纱帐。
拨开层层遮挡,警察进入其中,看到了一具赤身裸体,已经出现高度腐烂症状的女尸。
警察在附近一处机井的杂草丛里找到了死者的裙子和内裤,这些东西成为辨认死者身份的关键证据之一。
配合法医的检查结果,警察能进一步明确死者遇害情况。
经过调查发现,死者名叫康兰,今年已经36岁,平时与人为善,工作认真,没有仇家,也没有和谁产生感情纠葛。
周一那天,工厂里的同事发现她没来上班,也没有请假,觉得有些异常,便组织大伙儿一起寻找,这才在玉米丛里发现可怜的已经遇害的康兰。
她在生前曾经遭受过性侵,被凶手先奸后杀,死状凄惨。
在警方介入调查之后,有群众举报称,他们经常看到一个20岁左右的男青年鬼鬼祟祟绕着工厂转悠,对玉米地也相当熟悉。
这人常常骑一辆蓝色的山地自行车,喜欢跟在上厕所的女同志身后,可能是要偷看。
山地自行车,这是一个关键线索,只要找到自行车,那就能找到犯罪嫌疑人。
此时警察已经先入为主,单方面认定,被举报的小伙子就是奸杀康兰的凶手。
对嫌疑人的逮捕行动开展地非常顺利,很快,警察就通过自行车的位置顺藤摸瓜,找到了一个名叫聂树斌的男人。
他是个扔到人群中马上就能消失的毫无存在感的男人,反应有些缓慢,说话也有些结巴,怎么看都和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不太像。
可是,蓝色山地车的确属于他,他也的确喜欢猥猥琐琐地跟随女同志,从这些客观证据分析,凶手非他莫属。
公安局给出了证明他是凶手的证据,他本人也在被逮捕之后做出了有罪供述。所以检察院根据相关规定,向法院提起诉讼。
仅仅用一个月的时间就能找到凶手,当地警察的办案速度绝对称得上快。检察院和法院的速度也很快,在案发第二年就对凶手做出了最终裁决。
1995年,河北高级人民法院二审判处聂树斌死刑。很快,4月27日,他就被执行了死刑。
在此之前,聂树斌的母亲张焕枝甚至没能见到儿子最后一面。
她痛彻心扉地说,自己的儿子,自己最了解。聂树斌从小胆小内向,从来不敢与外人发生冲突,更不敢舞刀弄棒。
让他杀一只瘸了腿的鸡,他都能磨磨蹭蹭大半天,最后丢下一句我怕。
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胆大包天,说杀人就杀人呢?
张焕枝心中有一百个疑问,可是没有人为她解答。从公安局到省高院,执法机关和司法机关的所有人都一致认定,聂树斌就是凶手。
她一个没有话语权的妇道人家,又能怎么办?
他们不是没有试过申诉,但所有的材料交上去,最后都石沉大海,不了了之,只能默默接受这个在他们看来并不成立的事实。
就这么过了10年,2005年,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使得聂树斌案件出现了新的可能性。
这个男人名叫王书金,用假身份行走江湖多年,在2005年被邯郸警方找上门时,因为拿不出身份证明,成为了公安机关重点监控对象。
他倒也不含糊,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杀过人。”
据他交代,他在河北老家一共犯下过好几起案件,其中有四起是强奸杀人案,另外几起没有杀人,只有强奸。
在供述自己的杀人罪行时,他提到了一个地名,石家庄西郊的玉米地。
1994年的夏天,王书金在石家庄西郊的玉米地里强奸了一个女人,而后将对方衣服剥光,残忍杀害。
邯郸警方随即展开调查,可是在来到石家庄,与当地警察沟通信息时,却被告知,同年同一地点的确发生过一起奸杀案件,可杀人凶手早在10年前就已经被执行了死刑。
那么,王书金说的话又算什么。逻辑在这里出现了漏洞,各种细节无一不在表明,10年前,司法系统的工作可能出现了重大问题。
当时担任邯郸广平县公安局局长的郑成月很快意识到,冤案或许已经形成,无法挽回。出于对警察职责的信仰,他决定,一定要查出真相,让死者康兰真正瞑目。
王书金的事情经过媒体报道,很快被聂树斌的母亲张焕枝知晓。她重燃信心,开始积极奔走,发誓要为儿子讨回公道。
郑成月被一个母亲的力量所打动,内心更是干劲十足。作为一名警察,如果不能做到维护司法公正,为蒙冤者发声,那他不如脱下身上的衣服,当个普通人。
他大量查阅10年前的卷宗和各项资料,不放过每一处细节,越看越觉得漏洞百出。
聂树斌的认罪口供不对劲,嫌疑人的作案时间不对劲,对犯罪现场的细节指认也有问题。他不明白,这么明显的问题,当年的警察为什么没有发现。
难道说,他们是太过固执,不肯推翻自己先入为主的印象。还是说,他们只是想应付任务,尽快收场,不惜冤枉一个好人。
在明确案件细节,并且结合王书金的口供分析之后,郑成月认定,聂树斌是一个被冤枉的无辜者,张焕枝承受的是冤屈之下巨大的痛苦。
他能做的,除了在能力范围内推动案件重审之外,还有利用私人关系,为张焕枝找律师,找专家。
如果没有他,张焕枝不知道该怎么坚持下去。
可让他们愤怒的是,2007年,石家庄中级人民法院对王书金做一审判决时,并没有衡量聂树斌案的相关因素,只是单纯因为其他受害者的情况而对王书金判处死刑。
更让他们无法接受的是,明明王书金在法庭上大声说,1994年夏天枯井附近的死者也是被自己所杀,认罪态度十分积极,检方却坚持声称,此事与王书金无关,为他开脱。
本质上,检方的开脱也好,狡辩也罢,都是对自身利益的维护而已。
如果承认王书金是杀害康兰的真正凶手,那就代表聂树斌是无辜枉死,代表他们的调查取证和司法审判出现了重大失误。
到最后,社会舆论的矛头不仅会指向施暴者,也会指向他们自己。
所以为了自保,他们宁可牺牲真相,牺牲公道,牺牲司法权威。
郑成月作为为聂树斌翻案的头号人物,在2009年遭到针对,被迫提前离开岗位,从副局长变成了普通警察。
工作变动,身体出现问题,收入下降,郑成月的生活处处是艰辛。2015年,他们的房子甚至都被法院冻结,举步维艰。
那些为张焕枝和聂树斌母子发声的律师、检察官等人,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压。
即使状态越发糟糕,他也没有放弃对真相的执着追求。而他收集到的一系列关键证据,足以为聂树斌做无罪辩护。
郑成月等人查到的关键问题和线索,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口供问题。正常情况下,犯罪嫌疑人无论做出无罪口供还是有罪供述,他说的所有话,都应该被审讯人员真实完整地记录下来。
可查询聂树斌的口供,他们却发现,只有9月28日做有罪供述时的口供被记了下来。而他被逮捕的时间是23日,最开始5天的口供,资料中却一片空白。
这个举动,已经严重违反了程序正当的规定。
而且,聂树斌的有罪供述也是前后矛盾,他对于作案时间的记忆反复不定,9次口供有6次都在变动。
其二,作案时间存在很大疑点,与聂树斌的日常作息时间对应不上。
工厂的下班时间是下午5点,除非他会瞬移,否则他不可能在下班的同一时间,马上到5公里之外的地方犯案。
其三,10年前的调查人员隐瞒了一个重要证据。
他们专程从工厂调取了考勤表格,进行时间上的比对。郑成月不相信,他们没有发现问题。
而且在比对完毕之后,他们没有把考勤表还给工厂,也没有把表单放进证据材料当中。很显然,这又是一个重大失职。
其四,王书金的口供中提到了一个具有排他性和唯一性的现场线索,聂树斌的口供则完全没有提到。
王书金说,当年杀人时,他把受害者的钥匙丢到了不远处的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具体地点,他也有很深的印象。警察拍摄的现场图片中,确实有这串钥匙的存在,而且方位和王书金的口供能够对应。
如果不是现场亲历,王书金不可能知道这个细节。
至于聂树斌,他的口供完全没有提到这个问题,反而对其他无关紧要的细节重点阐述,一花一草都说的清清楚楚。
换位思考,一个真正的杀人凶手,恐怕很难花那么大力气去观察周边的环境。他说得清楚,很大可能是被人要求这么描述。
即便证据已经如此明确,2013年,河北法院仍然拒绝推翻原来的审判。
好在第二年,中央出台新规,最高人民法院指示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复核案件,打破人为阻碍,做异地调查审理。
2016年,希望的曙光终于来临,最高人民法院宣布聂树斌无罪,公道没有被黑暗覆盖。
2020年,王书金还在强调自己杀害康兰,检方却还坚持为他开脱。
法网恢恢,事实不容狡辩,2021年王书金被执行死刑时,法庭认定他的杀人人数为3人,未遂1人,把康兰包括了进去,也算天理昭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