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紧急推进手术室那天,护士给我的家人和我的恋人打去电话,却无一人接听。
他们都去参加了我顶尖舞蹈家妹妹的芭蕾演出。
在他们眼里,我是阴暗的,腐败的,肮脏的同性恋。
而我的妹妹,是太阳,是明珠,是所有人的骄傲。
后来,我手术失败,前额叶受损,永远失去了感情。
他们却后悔了。
父母求我再叫他们一句爸妈。
他哭着求我再说一句还爱他。
1
刺眼的白光撕扯开黑暗。
疼痛与眩晕夹杂,身体的知觉缓慢恢复。
护士们忙进忙出,医疗机械滴滴作响。
我眯着眼茫然了一会,才后知后觉。
大概是我突然晕倒的模样太过骇人,所以被好心人送进了医院。
始终守在我床边的护士在打电话,十几通电话,一次次的努力,却没有一次被接通。
无论是打过去的号码的备注父母还是爱人,都没有一个人接听。
我绝望的看向天花板,入目只有一片纯白。
像是妹妹欣喜的在家人面前展示的芭蕾舞裙一样。
咽下口中的酸涩,我抓住护士的衣角,拼尽全力开口。
仍旧声如蚊呐:“把手术同意书给我……我自己签,打电话没用的……他们不会来的。”
被我拽住衣角的护士愣愣的低下头。
她很快反应过来侧过头,我却还是看到了她泛红的眼眶。
大概是觉得被亲人不管不顾丢下,独身一人面对手术一切风险的我实在可怜吧。
签下同意书之后,我很快被推进了手术室。
足量的麻醉打入体内,身体渐渐麻木,疼痛也随之远去。
我无法抵抗昏沉睡意,彻底失去意识。
梦里却也尽是不堪的回忆。
2
自我幼时,刚刚有懵懂记忆,我父母就常对我说。
“之烨,你是哥哥,要懂得让着之姝。”
沈之姝,我的双胞胎妹妹。
自小体弱多病,好似林黛玉的一步三喘,弱柳扶风。
人心总是会不自觉的偏向弱者。
我父母也是,习惯性的偏向沈之姝。
尤其是在沈之姝表现出过人的芭蕾天赋之后。
在他们口中,沈之姝永远是让人骄傲的宝贝女儿,而我只是角落里无人问津的一滩烂泥。
小到零食玩具,大到比赛荣誉,只要沈之姝一句想要,我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生日宴上,被众星捧月的从来都是沈之姝,她享受着众人的祝福,房间里堆满礼物。
而我,只是得到一句生日快乐就能感动的痛哭流涕。
沈之姝是被众人娇惯的小公主,是沈家的掌上明珠。
无数爱意的滋养下,她愈发的明媚娇艳。
而我被遗忘在角落。
孤独是会令人溺毙的深渊。
我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凋零腐烂,性格愈发沉默,自卑不懦弱到了极致。
父母的忽视逐渐转变成为厌恶。
厌恶我的出现破坏了完美无缺的家庭。
3
原生家庭的痛极大扭曲了我的性格。
即使之后我脱离家庭,步入大学,也仍然无法和同学正常交流。
霍谨淮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他不容拒绝的闯进我的世界,将囹圄于黑暗之中的我救出。
我第一次感受到爱。
不是可怜的施舍,也不是廉价的随赠品,是真真切切属于我的爱。
毕业那天,我迎来了终生难忘的盛大告白。
霍谨淮抱着我,温柔的吻去我脸上的泪水,耳畔围观群众的祝福声与他温柔的声线重合。
“阿烨,你要相信自己,你是值得被爱的,我们也会得到祝福。”
之后,我们如同大多数平常的情侣一般,日子平淡却也幸福。
我在霍谨淮的陪伴之下,性格渐渐不再是原先的沉默,开朗了许多。
我沉浸在虚幻的幸福泡沫之中,以为自己不幸的人生终于迎来了幸福。
现实却给了我重重一击。
他约我在咖啡厅见面时,我还毫不知情,以为只是和平常一样的浪漫约会。
霍谨淮在我面前的形象一贯是温柔稳重,是我坚持可靠的避风港,为我遮挡着一切风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形容憔悴,失焦的眸子在见到我时才回过神。
开口时的慌张无措根本掩盖不住。
“阿烨……阿烨怎么办,我爸妈说公司资金链断裂面临破产。如果我家里出事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声音一顿,抓紧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阿烨,你带我回你家好不好,我们出柜吧,向父母坦白关系。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合作,有了沈氏为公司注资,我们就能度过这次难关了。阿烨,阿烨,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看着他恳求的模样,话语在喉间绕了几次,还是不舍开口拒绝。
我压下心里的恐惧不安,努力勾起一抹笑,安抚他:“好。”
4
尽管我的性格有所改变,我与父母的关系却并未得到修复。
我笨拙的讨好,试探的表达关心,依旧是得不到父母的任何回应。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关系没有变得更差。
我不敢贸然的将霍谨淮带回家。
我父母都出生在书香世家,这种行为在他们眼中无异于离经叛道。
哪怕我只是他们眼里可有可无的存在,但至少在外人眼里,我仍旧是沈家的孩子。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回想起霍谨淮恳求的模样,纵然胆小如我,也萌生了为爱人拼搏一试的勇气。
出柜的结果与我想象中的一样。
尽管有沈之姝帮忙劝阻,父母闻言仍是大为震怒。
母亲的骂声与哭泣不绝于耳,无非是控诉我从小就不及妹妹听话,长大还成了喜欢男人的怪物。
丢尽了他们的脸,败坏了家族的名声,令人蒙羞。
我以为这么多年来,我早该对他们的冷漠与厌恶免疫。
心脏处传来的疼痛还是让人想哭。
我捂着被烟灰缸砸到流血的额头,执拗道:“爸爸,我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
父亲望向我的目光像是在看最肮脏下贱的垃圾。
半晌,他面上的怒意褪去,冷笑一声。
“好啊,既然这么执迷不悟的话,那我就好好帮你治治病。”
我的茫然与疑问从他拿出刑棍时被打破。
我喜欢男人在他眼里成了不可饶恕的罪名。
棍棒打在我身上的时候,母亲的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却终究没有开口阻拦。
一棍子就让我忍不住跌跪在地,疼的发出一声惨叫。
挨罚挨到最后,我奄奄一息的蜷缩在地上,但凡露出的皮肤都是血红一片。
父亲还没消气,举着刑棍还想往我身上招呼,被沈之姝扶住了手臂。
“爸爸,哥哥已经知道错了。怎么说他也是你们的孩子,不要再罚他了。”
由宝贝女儿从中劝阻,又看在我模样实在凄惨,父亲终于冷哼一声收了手。
“我宁愿从来没生过他这个儿子。”
我躺在地上,思绪混乱,疼痛都已经麻木。
这句话却还是毫无阻拦的传进了我的耳中。
痛觉神经突然鲜活起来,猛烈的压向我,令人喘不过气。
那不是他的气话。
我原以为,没有父母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从始至终,就是我错了。
5
这一次惩罚足足让我在床上躺了二十天。
正当我不知道要怎样将这个噩耗告诉霍谨淮时,他却主动登门拜访。
是沈之姝替他开的门。
两人并不像是初次相识的疏离,反而带着莫名的熟稔。
当看到沈之姝将霍谨淮带到我的房间门口,离开前脸上噙着的那抹笑时,我心里一凉。
每当她成功将我手里的东西抢走时,脸上带着的都会是这一抹笑容。
这一次,会是霍谨淮吗?
关上门后,霍谨淮坐到我身边,握住我的双手。
他看着我疲惫的脸色,轻轻开口:“阿烨,我听说了,伯父伯母不肯同意我们的关系对吗?”
如今回想起那些痛苦仍然记忆犹新,我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沉默着点点头。
霍谨淮却丝毫没发现我的异常,仍然自顾自的说着。
“不必自责,阿烨,之姝说愿意帮助我们。”
我心里一凉,被霍谨淮握紧的手微微颤抖。
我的乞求没有奏效,霍谨淮还是要被抢走了,就像无数个短暂停留在我手中,又被沈之姝夺走的曾经一样。
这个认知让我鼻头发酸,忍不住想要掉下泪来。
霍谨淮蹭掉我的眼泪,却仍然不死心。
“阿烨,你听话,我父母的公司真的不能再拖了……他们那么大年纪,我实在不忍心看他们一次次卑躬屈膝。阿烨,求你了……”
我沉默的看着他,半晌才哑着嗓子回答:“霍谨淮,我父亲打我了……很疼。”
我自诩不是会拿伤口博取同情的人,更何况身上的伤口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印子也几乎褪的看不出。
但面对霍谨淮,没来由的,我就是想要示弱。
扒开自己的伤疤,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一般朝他哭诉。
可他并没有回应我。
霍谨淮只是表情了有一瞬间的动容,又很快被压下。
“阿烨,沈之姝答应我,只是协议结婚。名义上的夫妻而已,我爱的仍然还是你,也只会是你。”
他的语气已经称得上恳求。
“我们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变化,阿烨,只不过是多了一本结婚证而已,我还可以名正言顺的陪着你,伯父伯母哪里也有了交代,这样不好吗?”
霍谨淮字字恳切。
我闭上眼,房间内沉寂下来,只余浅浅的呼吸声。
半晌,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好,我答应你。”
我从来不会拒绝霍谨淮。
6
像是担心我反悔一般。
霍谨淮和沈之姝的婚期很快被提上日程。
我不愿看着心爱之人与自己的亲生妹妹步入新婚殿堂,向父母提出要求想要不参与结婚典礼。
结局自然又是被批评嘲讽一番。
虽然只是形式婚姻,沈之姝和霍谨淮做戏却也做了全套。
我站在酒店迎宾的地方,看着婚纱照上亲密无间的两人,怔怔出神。
我深爱的人,在今天,要娶我的妹妹为妻。
而我,在沈之姝的要求之下,代替了父亲的角色,亲手送她出嫁。
站在红毯的尾端,两束聚光灯照下。
我强忍的悲伤终于无所遁形。
在司仪宣布新郎来迎娶他的新娘时,呼吸都成了撕心裂肺的痛苦,眼泪不听话的滚落出的我眼眶。
婚礼在司仪的及时圆场之下才得以继续。
我失魂落魄的下了场,踉踉跄跄被父母拽到后台。
迎面就是劈头盖脸的责骂。
“沈之烨你得了神经病就去治,不要在这里影响家人!你看不得你妹妹好是不是,我怎么会教出来你这么一个败类儿子!不愿意参加现在就滚出去!”
接着,我就被父亲叫来的安保,像是丢弃垃圾一样丢出了婚礼会场。
在大门关闭的前一秒。
我看到霍谨淮正拥着沈之姝,在众人的起哄与祝福之下拥吻。
我再也控制不住,狼狈的跌坐在地,掩面痛哭。
7
如霍谨淮所说,即使他与沈之姝多了一层婚姻关系,我们的生活也并未发生变化。
只要我自我麻痹,不肯去想,他就仍然是一心一意爱我的恋人。
身为名义上的夫妻,霍谨淮和沈之姝需要在众人面前表演恩爱的戏码。
渐渐的,我发现他看向她的眼神变了。
霍谨淮望向沈之姝的眼神不再单纯。
即使没有外人在场,亲昵的动作也成为本能。
暴雨天,他以工作忙碌的理由拒绝接我,却转头主动去接了沈之姝。
回家的路上还不忘将伞朝她偏向半分。
我撞破这一幕时浑身湿透好不狼狈。
扑过去质问:“霍谨淮,你还记得自己和我保证过什么吗?你明明说过只爱我的!”
霍谨淮不耐的甩开我的手臂,冷声开口:“我身为沈之姝的丈夫,下雨不去接我的妻子去接你,你要你的家人怎么想我?沈之烨,麻烦你也体谅我一下。你别忘了,如果我不肯做戏,你我连在一起的机会都没有。”
雨水混着我的泪水一起往下淌。
霍谨淮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轻轻揽住沈之姝的肩膀,转身离去。
自此之后,他开始频繁的离家,每天到深夜才会回来,身上带着沈之姝最喜欢的香水味。
面对我的质问,永远都是同一套说辞。
“沈之烨,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只是和她做戏而已,能不能不要这么疑神疑鬼。”
我好像,再也留不住他了。
8
我开始频繁的头晕头痛。
止疼药失去作用症状也没能得到缓解,我不得已到医院检查。
医生拿着CT片,脸上笑容渐渐凝固,表情变得凝重。
“你脑袋里长了一个肿瘤,虽然目前没有恶性病变位置比较特殊,再长很可能会压迫到脑神经。建议你住院治疗,尽早摘除。”
他见我一脸茫然,又把语气放缓,安抚道:“不要害怕,现在医术很发达,完全治愈的可能性很大。回家和家人商量一下,尽早来住院吧。”
我从医院出来时,浑浑噩噩。
第一次因为无人倾诉痛苦而感到悲哀。
我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告诉霍谨淮。
我强撑着回到家,迫切的想要扑进霍谨淮怀里,倾诉我的恐惧与委屈。
“谨淮,我……”
一句话没能说完,我愣在原地。
霍谨淮正抱着沈之姝,吻得难舍难分,即使被我发现也没有丝毫慌乱。
我的质问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母亲就已经从房间中走出。
她看到我,脸上的慈爱一下子转为不耐与厌烦。
“你不是看不得你的亲人好吗,怎么还舍得回来?”
说完,就再也不理会呆愣在门口的我。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像是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接二连三的打击直接让我丧失了生的欲望。
我对自己的病情绝口不提。
再次复查时,医生严肃的建议住院,被我含糊过去。
糟糕的情绪让肿瘤加速成长,直接影响到了我的身体。
我开始变得嗜睡,吃不下饭却常常反胃呕吐。
他们明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却将生病当作是我博取同情与关注的手段。
门被暴力踹开,父亲一把将我从床上揪起。
我从睡梦中乍醒,身体根本无法承受,几乎是被他拽起来的瞬间呕吐物就已经呛出口鼻。
他嫌恶的将我甩在一旁,怒斥道:“不想活了就赶紧去死,每天装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成天只会喝酒,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废物儿子!”
喝空的酒瓶就他一踢,轱辘着滚到了我身侧。
我茫然着盯了许久,才想起我是实在疼的受不了了,才用酒精来麻痹痛觉。
剧烈的头痛让我浑浑噩噩,眼前一片模糊。
我喃喃自语。
“会的……我会的,很快就会了。”
9
我的身体状况急剧的恶化。
我能清楚的感受到,如果再不接受治疗,恐怕我真的时日无多了。
生日那天,我难得有了几分精神,苦中作乐的想要替自己过好可能是最后一个生日。
我迈出房门,看到装扮正式的家人和穿着芭蕾舞裙的沈之姝,才想起今天她有一场重要的芭蕾舞演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我走过去,拽住霍谨淮的衣角,低声下气的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