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禅宗人物志:保唐无住(二)山中闲坐》
上回提及,无住禅师于净众寺随无相禅师受缘历经三天三夜,而后默然入山,前往天苍山修苦行。终日仅是“闲坐”,既不礼念,亦不礼佛,不诵经,亦不忏悔。
只因无住禅师“别具一格”的修行方式与天苍山中的道逸禅师等同修们截然不同,故而遭受他人的非难。道逸禅师等人甚至将无住禅师在天苍山中的“无所事事”向无相禅师禀报。
出乎意料的是,无相禅师对于无住禅师在山中的“闲坐”之举颇为赞许,更是对无住禅师另眼相待,在内心深处已然笃定自己的传人必是无住禅师无疑了。
无住禅师于天苍山内偶然邂逅一位名曰董璇的居士。董璇一心向佛,见无住禅师之坐禅功力甚是高深,遂萌生出拜其为师之念,意欲跟随他研修佛法。
而无住禅师告知于他:“谈及佛法,于成都存有达摩祖师传来的一脉正宗法统,开坛讲法者正是被人称作‘金和尚’的无相禅师。你未去寻无相禅师结缘,恰似入宝山却空手而归。”
董璇闻无住禅师这般言说,旋即起身合掌言道:“弟子即刻便前往成都府拜谒无相禅师去。”
无住禅师入山修行已然三载上下,他深知金和尚始终牵挂于己,然自身当下尚无法回去探望于他,遂对董璇言道:“我于此采得新茶足有半斤之多,你见到金和尚后,烦请帮我转交予他,以略表弟子之心意。”
“此茶叶虽平凡无奇,却能充作你拜谒金和尚的信物。倘若金和尚向你问及于我,你便言我当下暂且尚无出山之打算。”
董璇携着茶叶辞别无住禅师,便日夜兼程地赶赴成都府。在公元 762 年的五月十三日,董璇抵达了成都净众寺。
甚为不巧的是,无相禅师身有微恙,不见任何外客。幸而有菩提禅师引见,董璇方能够面见无相禅师。董璇敬奉茶叶,并向无相禅师行跪拜大礼,随即传达了无住禅师对师父的思念之意。
无相禅师得悉是无住禅师遣人给自己送来茶叶,甚是欢喜,然而仍略带遗憾地说道:“无住禅师既然牵挂老衲,为何不亲身前来探望于我啊?”
董璇旋即答道:“无住禅师暂且未有出山之打算,他说更待来日再来探望金和尚。”
无相禅师见董璇恭敬地立于堂下,遂问道:“汝乃何人?”
董璇或许是为了获取无相禅师的亲睐,亦或是出于其他缘由,他并未吐露实情,他再度向无相禅师礼拜并言道:“我乃无住禅师的亲传弟子。”
原是无住禅师的亲传弟子,那便是无话不谈的自家人了。
无相禅师此刻诚然有诸多话语欲传达给无住禅师,然堂前人多且杂,亦不便再多言,遂对董璇说道:“你旅途劳累,暂且下去好好休息,等你回天苍山那日务必至我此处一趟,我有一封信需烦劳你转交予无住禅师。”
待到五月十五日,董璇预备回天苍山,遂尊前言来向无相禅师辞行。无相禅师将其他左右弟子皆遣至出去之后,便唤董璇入得内堂。
无相禅师取出一领古朴的袈裟,展示于董璇面前并言道:“汝莫看此袈裟平平无奇,实则乃武则天赐予智诜禅师,智诜禅师传于处寂禅师,处寂禅师传予我的禅宗传法信物木棉袈裟。”
谈及这件袈裟的渊源,着实颇具传奇色彩。传法袈裟原为达摩祖师所有,历经二祖慧可、三祖僧璨、四祖道信、五祖弘忍,其后由弘忍秘传予慧能,存置于韶州曹溪宝林寺。
于武则天长寿元年(692 年),诏令天下诸州,且在 692 年二月二十日,派遣敕使天冠郎中张昌期,前往韶州曹溪,邀慧能大师赴京,然而慧能托病未往。
至万岁通天元年(696 年),再度派人迎请慧能大师,又遭慧能回绝,不过此次令慧能禅师交出了达摩祖师的传法袈裟,携回京都于内道场供奉。慧能人若不去,袈裟亦不交出,实难说得过去,故而只得将袈裟交出。
万岁通天二年(697 年)七月,武则天再次敕令天冠郎中张昌期,去邀慧能大师的师兄弟们进京。其中涵盖四川资州的智诜禅师、荆州玉泉寺神秀禅师、安州受山寺玄迹禅师、随州大云寺玄约禅师、洛州嵩山会善寺老安禅师。
其后智诜禅师奏请归乡,武则天敕赐新译《华严经》一部、弥勒绣像及幡花等,并授予达摩祖师传法信物,即为那领自慧能处带回京城的传法袈裟。
此乃达摩祖师的传法袈裟缘何会在四川的来龙去脉。
无相禅师继续说道:“我已年老,所剩时日无几。汝将此袈裟密送与无住禅师,并转告于他,法衣与净众一派的未来皆托付于他矣,望其善自珍重。此件袈裟乃达摩祖师亲传之物,年代邈远且极为珍贵,务必要妥帖保管。”
“当下尚非出山弘法之机,待过三五年,自有贵人相迎,彼时再出山亦不为迟。”交代完此等事宜,无相禅师即刻安排董璇悄然离开净众寺,回往天苍山去了。
待董璇离去之后,无相禅师心潮一沉,喃喃自语道:“传法袈裟虽需历经一番周折方可落入无住禅师之手,所幸虽迟必至。”
当无相禅师正喃喃自语之际,虽堂内左右空无一人,却被堂外弟子听闻。于是弟子们便入堂询问无相禅师:“缘何自言自语?”
无相禅师缄默不语,仅是闭目打坐。众人皆以为无相禅师因病重而“言语错乱”,担忧他后事未妥便离世,遂问他:“传法袈裟安在?师父的传人是谁?”
无相禅师回应:“法传予无住禅师,传法袈裟未曾传予任何人,仅供奉于寺庙之中。”
众人闻无相禅师所言,皆面面相觑,仿若勾勒出一个硕大的问号:那个曾来受缘三日之人就获师父的真传了?
无相禅师虽闭眼打坐,然心中澄明,在静默片刻之后向众人言道:“有关传法与传法信物的去向,非尔等所能领会与涉足之事,各司其职去吧!”
无相禅师心中明晰,传法袈裟乃是禅宗之圣物,倘若传予仅跟随自己“三天三夜”的无住禅师,终究是难以服众的,况且他亦非净众寺的正式在编人员。
于是,无相禅师早有筹谋,备好两件袈裟。其一供奉于川蜀一脉的祖庭资州德纯寺,其二则留于净众寺。众人皆有信物,皆为正宗,如此亦可消弭争端及诸多烦扰。
无相禅师将身后诸事安排妥帖之后,于五月十九日,令弟子取来崭新洁净之衣,自身沐浴且更易衣装后参禅打坐。直至午夜子时,竟安然坐化。
再说董璇,获无相禅师秘授禅宗圣物传法袈裟后,旋即心生贪念,妄图据为己有。现今得悉无相禅师圆寂,知晓传法袈裟下落者唯有自身,只要自己缄口不言,任谁亦无从知晓。
在他返回天苍山后,将无相禅师的众多嘱托传达给了无住禅师,然而却隐瞒了与传法袈裟有关的全部信息。
然而,自认为获取到稀世珍宝的董璇却因此而心生烦扰。传法袈裟在其手中隐匿了长达两年之久,可他却难以将其拿来显摆,实际上毫无半点价值,甚至还或许是一个祸端的源头。
于是,董璇寻得一个契机,将传法袈裟售予了一位慧眼识珠的僧人,他自认为总算摆脱了这个“烫手山芋”。
岂料,僧人将传法袈裟拿回去后,于夜半时分梦见一位神人现身面前,对其言道:“此袈裟乃历代禅门祖师方配拥有之圣物,汝不可存非分之念,速速将袈裟送还回去,否则必存性命之虞。”
僧人苏醒,虽深知此乃梦幻之境,然关乎生命,宁信其存勿信其无!僧人旋即寻至董璇处,复将传法袈裟退还。
董璇明了此物非己所能驾驭,遂只得将传法袈裟呈予无住禅师,并诚挚地向无住禅师忏悔自身所为之糊涂事。
鉴于乃无相禅师之托付,无住禅师收纳了袈裟。历经辗转两年,传法袈裟终归还是落于无住禅师之手,此亦昭示,无住禅师成为无相禅师之衣钵传承者。
将无住禅师归为无相禅师的法嗣,实则不甚恰当,二者更多仅是流于形式的师徒关系。
无住禅师在尚未出家之际,乃是作为“老安”的俗家弟子陈楚璋的追随者参习从而得法。其后,于天宝八年(749 年),无住禅师于六祖慧能弟子自在和尚处削发披衣,受具足戒,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僧人。
无住禅师最初与老安门下有所关联,而出家则是慧能大师的再传弟子。与净众寺的金和尚无相禅师,仅有极为短暂的“三天三夜”受缘,形式层面的关系更显居多。
另外,就辈分而言,智诜禅师与慧能大师同辈,皆为五祖弘忍的弟子,无相禅师乃智诜禅师的再传弟子。无住禅师于自在禅师处出家,自在禅师系慧能的弟子,故而无住禅师可算作慧能的再传弟子。
如此推究来看,无住禅师与无相禅师处于同一辈分,实乃师兄弟。诚然,由师兄弟转变为师徒关系者,无住禅师并非首例。为了传承之所需,平辈成为法嗣的事例亦不在少数。
譬如:惠明与慧能均为五祖弘忍的弟子,惠明就是为了抢夺传法袈裟追慧能于大庾岭,在此聆听慧能说法之后,便自降辈分,称慧能为师父。
还有石头希迁,原本即为慧能最小的入室弟子,在慧能大师圆寂后方才跟随师兄青原行思,其后成为行思禅师的法嗣,实际上他们二者原本便是师兄弟。
如今,不管无住禅师和无相禅师的辈分如何,无住禅师收下了传法袈裟那就已经把无相禅师看做自己的师父了。他谨遵师命,要把“净众宗”这禅宗在四川的一支法脉传承并发扬光大。
然而,无住禅师在得到传法袈裟后并未即刻出山弘法,无相禅师曾对他嘱咐道:需待三五年之后,自会有贵人相迎,那时才是出山弘法的上佳时机。
这位“贵人”乃是唐朝宰相杜鸿渐。恰是由于获取了杜鸿渐的信任与襄助,“保唐宗”方可在短短数年之间蓬勃发展、日益壮大,跻身禅宗于唐代的十大禅系之列。
而从杜鸿渐的出现开始,无住禅师的精深禅法才刚刚显露出来......
禅宗人物志:保唐无住(三)传法袈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