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安然地坐在表哥家院落的藤椅上,久久凝望着对面的山峦。山峦上星星点点的房屋镶嵌在一片葱郁的绿色林海之中,阵阵夏风吹过,农舍屋顶升腾的袅袅炊烟如一条洁白柔滑的丝带,轻轻、缓缓地散开,逐渐消失在湛蓝的苍穹。
你偶尔侧过头对我说,现在柴山长得真好,以前是光秃秃的……以前那个地方有条小路,现在也被草木掩盖了……我静静地坐在你的身旁,仔细聆听你对往事的点滴回忆。
我知道,山的后面就是你曾生活过二十载的故居,你怀念那里的每一棵树,每一道路,每一条溪,每一个人,那块土地上有你太多值得追忆的往事,有你太多割舍不下的真挚情感。时隔五十年,如今,当你再次走进故乡的怀抱,一景、一物、一人,都能勾起你记忆中的段段故事与情愫……
你不顾旅途的劳累,短暂休憩之后,便迫不及待地要去看故居。挽着你的胳膊,我们一起前行。如今,新农村建设已是户户通公路,沿公路而行,便可到达每户农舍。你说,现在修路的这些位置以前都是种庄稼的土地,以前回家的路在那座小山上,对面过来一个人,要侧身相让才能通行。遇雨雪天气,地上都是稀泥,当时家里穷,没有鞋穿,小时上学就赤脚去。常听你讲起儿时读书时的情景,今日,实景与讲述重合,我真切感受到了你少时求学的情景。
路的两边是大块的田地,老乡们都在地里摘玉米,偶尔碰到熟知的老人,你都会热情地寒喧,过后,你又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虽然你心底里有几分落寞,但行走在故乡的土地上,你仍然觉得这里的一切还是那么亲切。亦步亦趋,你仿佛是一名导游,讲述着每处景物背后的人和事。
路过原生产队旧址时,你讲述了一件至今令你记忆犹新的事。六0年全国饥荒,你所在的中学被迫停课,你回到生产队当了一名财务队长兼计分员。由于你们村是贫困村,国家按人头数下拨了全部口粮,即带壳的粗高梁,标准是按85%的细粮发放。而到了村里,村干部却按每户分得粗粮的85%发放给农户。你看出了端倪,知道发放给农户的细粮缩了水,你与村干部据理力争,村干部蛮横地说,给你一百斤粗高粱,看你能磨出多少细粮,你赶着牛,在生产队的大磨盘上忙碌了一个下午,磨出了86斤的细粮。在那个饥饿的年代,你用智慧与胆量为每位农户赢得了利益。
在路边的拐角处,你指着远处一座砖瓦平房,说那是你同学的家,要去拜访一下。老友相见,惊讶之余,更多的便是感慨与回忆。当年你们同窗六载,六四年冬天又一起去验兵,结果你光荣入伍,同学留在了家乡。如今,你们都已年逾古稀,鬓染华发,虽然你们的人生轨迹不尽相同,但忆起风华正茂的当年,你们灿烂的笑容里掩饰不住对往昔的自豪与怀想。
挽着你的胳膊,忽然,你朝背离我的方向晃动了一下,我知道,你刚才又头晕,站立不稳了。近十年,心脑血管疾病、颈椎病侵蚀着你的健康,严重的颈椎病已压迫神经,出门都要人陪伴。此次故乡之行也是你多年的愿望,你希望在有生之年,携全家老幼看看故土,看看你生长、生活过的地方,这个夏天,你期待已久的愿望终于成行。
还是那座破旧的土坯房,还是那块厚重的石磨盘,只是你的双亲、二哥早已不在。你握着年近八旬大哥的手,久久不愿松开。你围着故居的土坯房,房前屋后转了一大圈,然后指着院落里的石磨盘说,少时因和大嫂争嘴,大嫂把你使劲一推,你重重摔倒,头差点就撞在了石磨上,不服气的你爬起来跑到院外田梗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继续指着大嫂跟她对骂。如今,大嫂已经故去,忆起此事,你竟也为自己少时的调皮捣蛋充满无限歉意。
还是那块石磨盘,你忆起父亲。七0年退伍归来,你没有通知任何亲人。当你出现在家门口时,你分明看到了蹲在磨盘边吃饭的父亲一把将木碗甩在石磨上,碗在磨盘上打着圈转。六年未归家,你父亲老泪纵横。
……
那块土地上曾燃烧着你的青春梦想,那块土地上承载着你对亲人无尽的思念。漫步乡间田野,倾听难忘往事,我的脑海里串起了你曾经的风华岁月。能在你古稀之年,陪你走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我觉得自己是多么有幸而幸福,这是你给予儿女的时间与机会,更是你馈赠给儿女的精神与财富。
《牵手幸福》一书中说:有温馨的亲情最幸福。亲情如一根绳子,它用身躯,把心与心紧紧相连。在这个温和的夏天,我的思想里奔腾着你的故事,你的人生,幸福原本就是亲情的交融,原本就是愉悦的陪伴。
你说,还想再去看看曾经战斗过的军营。父亲,我愿牵着你的手,陪你想要去的每一个地方,与你一道,追寻你曾逝去的青春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