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长在寺里的桃花妖。
佛子玄胤赐我姓名,桃栀。
他说我与佛有缘,会好好度我成佛。
他待我极好,日日为我浇灌,何事都亲力亲为。
我满心欢喜与他分享终于修出灵根时。
他却抬手生生掐断了它。
「你不过就是个桃花妖,怎可成佛?」
后来,我将他踹下神坛。
自己做了佛子。
1
我倒在本体面前,片片桃花落下,随后愈演愈烈。
玄胤抬手,生生掐断了我的灵根。
我痛,也不解。
「为什么?」
他素日温和的眼神变得无悲无喜。
「你不过就是个桃花妖,怎可成佛?」
「莫要痴心妄想。」
「阿弥陀佛。」
他念着我佛慈悲,却袈裟染血。
妖气在我体内横冲直撞。
记忆突然有片刻的混乱。
我本就是长在昌灵寺内一颗普普通通的桃花树。
日日听着玄胤焚香诵经,竟生出灵智,化了形。
玄胤看出我的真身,摸着我的脑袋,告诫我。
「世人皆惧鬼怪,切不可让人发现你的真身。」
「你既有几分佛缘,我度你入我佛门如何?」
我听庙里和尚都说玄胤年纪小却造化大,乃是佛子转世。
而我得了他的教导,无论是学习佛法亦或是礼度,都是举一反三。
他教我何为怜悯,何为慈悲,何为众生平等。
院内和尚见我面生,每每笑我。
「瞧,也不知道哪来的姑娘这么不知羞,凑在满是男人的院子里偷学佛法。」
「不知羞!」
他一把戒尺狠狠敲在他们的脑袋上,表情严肃而温柔。
「我们生在轮回之中,此世成了男人,焉知下一世不是女人?」
「同生为人,为何许男人学,不许女儿家学?」
他总有一份洞悉人心的灵秀。
所以我敬他,也爱他。
可就在今天,他亲手掐断我的灵根,告诉我。
妖就是妖,怎么可能成佛?
夕阳的光辉在他脸庞映出温柔的神采。
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金光。
可他口中的话让我遍体生寒。
「妖本为恶道,和人道相离。」
「今日我不杀你,你走吧。」
身上撕裂般的疼传来。
我瞪大了眼睛,牙呲欲裂。
「可是,你说过,众生平等。」
「若不幸沦为恶道,未来也可上升!」
「这不是你说的话吗?」
「那当初为何又要度我?」
玄胤弯下腰,拾起地上的蝴蝶,捏个粉碎。
怜悯的看着我。
「妖就是妖,人就是人,妖若和人一样平等,那为何人会惧怕妖?」
「我度你,不过说着玩玩,谁知你真的修出了灵根。」
我哑口无言。
心中的信仰轰然倒塌。
2
昌灵寺外,我忍着身上的痛,重重的磕下头。
此时的我,是不恨玄胤的。
我因他化形,因他教导而修出灵根。
如今不过将因果还回去罢了,所以是不恨的。
我惨白着脸,在本体桃树下设下结界就仓惶离去。
谁知在下山的路上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我躺在客栈的厢房内。
「姑娘你醒啦?」
一名男子将药递给我,我抬眼望去。
「你是?」
他挠了挠头,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哦,我叫萧子盛,在下山路上见你晕倒了,所以将你抬了回来。」
我脑海中思绪混乱,现下不愿见人。
向他道了谢。
又念了一段经文送给他。
本想借此打发他。
他却崇拜的看着我。
「你好厉害,连这样复杂的经文都会背?」
我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经文多为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这有什么难的?
萧子盛是个奇怪的人。
他救我不为钱财,不为美貌,单单只是为了救我。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却丝毫没有睡意。
我想起玄胤告诉我。
人都有欲望,会被贪嗔痴各种操纵。
但是看着萧子盛悉心照料我的样子。
我第一次怀疑起他往日教导的真实性。
3
虽没了灵根,可我毕竟是个妖。
伤势好的很快。
「桃姑娘,接下来你要去哪?」
我摇摇头,化形以来我还未出过昌灵寺。
要说去哪里,我真的不知道。
萧子盛目光炯炯的看着我,眼里的期盼似要流出来般。
「不如你去我家怎么样?」
「我家大业大,肯定好生招待你。」
我定定的看着他。
「你救我,不求点什么吗?」
他像是听了什么笑话,抱着肚子笑倒在地。
「你以为你是菩萨吗?还求你什么?」
他伸出手敲敲我的脑袋。
「你怎么小小年纪,倒像是老僧入定,无趣得很。」
「我救你啊,不为别的。」
「真的。」
「我就想多积点善德。」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叹着气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分明有些哽咽。
我想,原来世上真的有人像块干净的布,一点灰尘都没有沾染。
比玄胤更像佛子。
4
离开昌灵寺后,我总是从梦中惊醒。
梦见满身是血的自己被玄胤斩断了灵根。
像有块巨大的石头压住我的胸口,喘不过气。
我想,我是生出了业障。
到了萧府的第一个晚上,我又再一次的惊醒过来。
窗外的风似乎有些猛烈,我起身关窗。
却看到了远处树下的萧子盛。
他狠狠地咬住嘴唇,将不断汹涌而出的泪水生生抑在眼窝之中。
我感慨。
原来像他这样灿烂的人,在无人的角落也会悲伤哭泣的啊。
那一瞬间,我不禁有些怜悯起他来。
他是不是也被亲近的人背叛了呢?
我揉了揉红肿的眼睛,与他多了几分同病相怜。
5
因着这份怜悯,我帮萧子盛解决了许多麻烦。
萧家家大业大,不免有许多仇敌。
每每有人上门寻仇,我都首当其冲的打跑他们。
这天,我刚赶跑一群人,萧子盛就赶到了。
「哎呀,姑奶奶,你又和人打架了?」
「我都跟你说了,我们家有专门的打手,打手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用不着你动手,啧啧,你看看你,受伤了吧!」
他嘴上在怪我,脸上却是担忧的神色。
我瞥了一眼手腕。
原来是刚刚不小心被那大汉划伤了一个口子。
他焦急的拉着我回房上药。
我十分享受这份关心,也贪恋这得之不易的温暖。
「快拿出来,伤口不处理的话是要化脓的。」
他板着脸拉过我的手,呆住了。
「你.....」
我耸耸肩,摇晃着光滑如初的手腕,「哪有伤口?」
身为妖,我的治愈能力当然比人强上一些。
那么小的口子早就愈合了。
萧子盛的脸慢慢舒展开,仿佛一只猎隼忽然发现了猎物一样欣喜若狂。
从那以后,萧子盛对我愈发的周到。
6
众人皆传,萧府要出一个女主人了。
每每听到这些话,我的脸就如同被火灼了一样发烫。
六月的天,太阳正是毒辣。
我尤其爱喝喜春楼贩的凉饮。
萧子盛每日都会顶着爆烈的阳光,排上几个小时的队,买回来送我。
我接过后,笑嘻嘻的跟他道谢。
他半倚在高大的围墙边上的阴凉处散热。
瞪着我,微笑道。
「没良心的。」
我急吼吼的饮下,身体顿时舒畅的张开了毛孔。
我真是喜欢这样的日子。
比在昌灵寺诵经学法的日子不知好多少倍。
好到我快忘了被玄胤挖根的疼痛。
7
夜里,我正熟睡。
低沉空灵的声音突然清晰无比的出现在我脑海当中。
「因果,不虚。」
我募的直直坐起,惊得手足冰凉。
我已经好一段日子没再诵经念文了。
怎的突然会忆起佛法之说。
莫非佛还没忘了我这个不伦不类的弟子?
我摇摇头,甩去脑中不切实际的想法。
没了睡意,我在萧府中晃荡来晃荡去。
最终停在了一个木门前。
来萧府这么久,我好像还从来没来过这儿。
木门上了锁,被封的很紧。
我使了点法术,跳进去。
借着月光,我看清这小屋子里的陈设。
屋内只着一张床,没有多余的摆件。
走近些,我看到个姑娘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