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魂入地府,被拦在了奈何桥边。
阎王说我有情缘未了。不出几日,他竟亲自绑了一个年轻男子扔到我房里。
“喏,你的情缘,赶紧睡了吧。”
男子醒后惊喜不已。他紧紧抱住我,生怕我飞了似的,“师尊真的是你!”
这到底什么情况啊?!
1
我是一只鬼,在地府种草。
可我不想种草,我想投胎。只是手腕上绑了一根红线,被拦在了奈何桥边。
阎王说我有情缘未了,时机未到,过不了奈何桥。
“那你把我送回去啊。”
“黄泉路有来无回。再说你的情缘不在人间。再等等吧。”
我不知道他那句“再等等吧”是什么意思。但是地府不养闲人,像我这种只是暂留,不做长期打算的,挑来选去,只能种种草。
没几日,地心草被我种死了一大片。
这可是地府灵草,可以修复伤口增长修为的。
阎王看到后痛心疾首,不出一日,就绑了个人扔到我房里。
“喏,你的情缘,赶紧睡了吧。”
“啊?”我一脸懵,转头看向床上之人。
那人一身黑衣,侧脸跟隆冬里的雪一样白。
关键是,他的手腕处,也绑着跟我一样的红绳。
“这是……”谁?
我刚想问阎王。床上那人的眼睫毛就颤动了一下。等我再转头,哪里还有阎王的影子!
这厮跑的倒是挺快。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个床上,一个床边。这初印象,是不是有点过于劲爆了?
我也得赶紧跑。
谁知我还没行动,就有一坨黑影从上而下压过来——
“唉?”
我被人拦腰抱住。
那怀抱很紧,生怕我飞了似的。
“师尊真的是你!”
“啊?”
“真的是你!太好了,我终于把你找到了。”
“不是,你先放手。”
身后那人红着眼眶,死死盯着我的侧脸,说出口的话里怨气重重,“师尊还想扔下我?”
这情节进行的委实有点快了。
“你等会儿。你先放手,我们好好说话。”
“不放!”黑衣少年的声音里带着恼怒,“放手你又会扔下我,我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
不好意思。我是死了,才来到地府。不是你找回来的。
“我不认识你。”
大概这句话对他的冲击力不小,他一下子放了我,抓着我的肩膀把我板正,很严肃的皱着眉,“你忘了前尘?”
2
他说我是修仙之人,在南无山上开宗立派。
而他是地府公子,阎王的儿子,名唤墨宸,司无常职。
但就算生来就有神格,想要就任神职,也要入世三次,经历人间七情六欲种种苦难,渡劫归来后,方能上任。
他最后一次入世,遇到了我。
我,是他的情劫。
“最后一世我是相府里最不受人待见的庶子,在从军征战途中命垂一线。我倒在了南无山脚下,是你救了我。你说我有仙缘,从此手把手教我法术。你曾答应我,会一直陪着我,可在除魔途中,你身负重伤,却刻意隐瞒于我,甚至还把我敲晕丢在某处山洞里!等我醒后,你已经死了。”他说这里停了下来,眼眶涨的通红。
我对自己死不死的,倒是不甚在意。
毕竟,我已经是个亡魂。
“然后呢?”
“魔头没死,还剩一口气。我就和他同归于尽了。”
“哦。”我点点头,大致了解。
所以我是他的情劫。他是我的情缘。
阎王临走前说的那句“赶紧睡了吧”。意思是我们睡了,就可以了却这一切?
说实话。
这位地府公子长的非常俊俏。我是吃颜值的,他这样的,就算只是一夜欢愉,我也可以勉强接受。
“那就赶紧的吧。”
“啊?”
我瞧他两眼,点点头,“哦,害羞啊。那先亲一个,培养一下感情。”
“什……”他的话被我闷在嘴巴里。
这小子好像不太擅长亲亲啊。瞧这脸蛋红的。
哈哈哈。
这样子的弟弟,姐姐最爱了。
我伸手去脱他衣服,他抖了一下赶紧按住我作乱的手。眼睛瞪得跟见了鬼似的,“你,你你做什么?”
瞧这话问的。多破坏气氛。
“感情培养过了,那就赶紧下一步吧。这样你的情劫也渡了,我的情缘也了了。你当你的无常。我自去投胎便可。”
他按住我的手一紧,“不行!”
“啊?”
“你又要丢下我!”他红着眼咬牙切实。
这坚决不从又委屈不已的模样,我纵有千百种办法,也实在有点难以下手。
你说你一个神仙,这样就显得有点钻牛角尖了不是?
我语重心长的开口,“小弟弟。”
“……”
“你听我跟你分析啊。是你爸亲自把你绑来的,对吧?”
他皱了下眉,“我是被他敲晕的。还没来得及醒……”
“他敲晕你干嘛?”
这阎王,是不是手段激烈了点?
黑衣少年顿了一下,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说来话长。”
我也没功夫细听。
“那不管怎么说吧,阎王能绑你来,说明这是行之有效的办法。你看这么害羞的事情,我一个女子都同意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说的那些,我都忘了。你也要学着向前看,懂吗?”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动了他的神经。
他忽然站起来,丢下一句“你等着”就匆匆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无语。
又是“你等着”。
这人和阎王还真的是父子,都喜欢让人等着。
3
我能走动的地方非常局限。
过了黄泉路,又过不了奈何桥的,就那么一块区域。
所以他让我等着,我也就只能等着。
遁走的阎王这时又晃了回来,他看我独自站在门外,皱眉,“那小子呢,你没把他睡了?”
“……”
这父亲当的。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没来得及。”
阎王很不满意,“下次抓紧。想不想过奈何桥了?”
这话问的,就非常贴合我的猜想。
我眸光一动,转头看他,“我睡了你儿子,就能过桥了?”
阎王朝我手腕看了眼,用不同于以往的语气淡淡道,“人间有句古话,叫做千里姻缘一线牵。姻缘落地成果,这线也就散了。”
阎王说完,目光深沉的望向远方。
好巧不巧。
他望的地方,正是那丛要死不活的地心草。
阎王被辣了眼睛般“嘶”了一声。
这牙酸又头痛的表情,相当的精彩。
……
硕果仅存的地心草被阎王含着泪移去了别的地方。
可我是个亡魂,若不做点事情,积点功德,很快就会被地府弹走。
过不了奈何桥,我连个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等着我的,只能是魂消。
阎王咬咬牙,又给我挪了另一片新的草地过来:“孟婆制汤的原材料之一。这个好养,你对着它唱歌就行。”
所以墨宸匆匆回来的时候,我正对着一片崭新的,绿油油的草地唱歌。
我的眼角余光已经瞥见他黑色的衣裳。
但我唱的正起兴。
所以一时之间,没有理睬他。
他一声不吭在我边上站了良久。等我唱完,才蹦出一句,“走调了。”
唱歌我是有自信的。
“哪里走调了?”
“每个字都走调了。”他望着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草地,目光怜悯。
“……”
我赶紧换个话题,“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穿云镜。司命殿的镇殿法宝,可以看透前世今生。”
我瞬间就明白了。
触动他的,是那句“我都忘了”。
所以,他想让我看看。
我也有点好奇:“哦?怎么看的?”
墨宸朝我伸出手,微微一笑:“我带你去看。”
4
原来,看透前世今生不是站在镜子外面旁观,而是要入镜的。
墨宸的手掌,宽厚温暖,跟他冷白的肤色和爱钻牛角尖的性子非常的不搭。
我握住他的手,被他带进了镜子里。
镜中浓雾深重又寒冷。
我们似乎走了很久,又似乎眨眼间就到了。时间在这片浓雾里是扭曲的。
等我再睁开眼,就看见了自己。
走在山路上的女人一身绛红衣袍,明明是十分妖异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明丽非常,仙气飘飘。
穿云而来的我,此刻正挂在她的身后。
她每走一步,我就不由自主的往前一步,像一个看不见的挂件。
女人“咦”了一声。
她闻见了血腥气,然后在草丛里发现了一个重伤昏厥的少年郎。
墨宸挂在少年的身后,先是有些怔然的看了红衣女子一眼,随后朝我望来。
那目光里情浓意重,好似在说:看,这就是我们缘分的开始!
5
女人把少年领回了南无山巅。
醒来后的少年一脸警惕的敌意:“你是谁?”
那种敌意是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就好像是身受了世间的种种磨难与蹉跎,把世间对他的敌意在不自觉间反弹了出来。
啊,原来是个小狼崽子啊。
有人冷哼一声:“你说谁呢!”
我愣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刚才一个不小心,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那句“你说谁呢”,是挂在少年身后的墨宸说出来的。
我惊喜道:“我们可以交流?”
“那是自然。我们是从同一个现世穿进来的。”
“哦。”
我还想问问他,是不是庶子的生活很艰难。
红衣女子却在时候开了口。
她对着少年说,“你身上的伤我已帮你治好,静养数日便可恢复。只是这满身的怨煞之气实属罕见……我看你颇具仙缘,不知是否愿意随我修仙问道?”
少年的眼里带着强烈的质疑。
这质疑好似在说,我不相信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为什么?”他问。
红衣女子打量他片刻,然后笑了,“哪有这么多为什么。遇到你,是缘分。救了你,是我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小朋友,这世界不是围着你转,却也没有那么坏。知道吗?”
大概鲜少有人对他说这些。少年很明显的愣了一下,然后怒道,“你说谁是小朋友?!”
“嘿,自然说的是你。”
“我早就成年了!”
“哦?”女子上下扫视,戏谑问道,“从哪里看出来的?”
“……”
少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跨坐的姿势从大开大合,瞬间变得有些拘谨。
他瞪着红衣女子的眼神充满恼怒。
但脖子以下却红成一片。
红衣女子的目光因为他突然的动作,往下轻轻一瞥。
刹那间,洞若明晰。
于是,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那笑容里调笑的成分居多。但少年脸皮薄的很,刷的一下,从里到外都变得黑红黑红的。
作为前排观众的我,看的那叫一个过瘾。
我心思一转,嘴角露出姨母笑,朝着少年背后的墨宸看去,同款打趣道,“快瞧瞧这欲盖弥彰的坐姿,也不知是哪位小朋友想歪了,思想好不纯洁。啧啧啧。”
墨宸黑着脸,恼羞成怒,“你快闭嘴!”
6
修仙之人不需要睡觉。但他们会在深夜进入冥想。
红衣女子进入冥想后,我发现自己可以从挂件的限制里脱离出来,自由行走。
我去找了墨宸。
伤未痊愈的少年郎已经睡下。
我和墨宸在半路相遇。
墨宸朝我招招手,“走。带你去个地方。”
我和他,于某处山崖坐下。
身旁的少年似乎有些感慨。
他望着远方静坐片刻。而后轻轻叹息:“过去这些年,我常来这里。”
月朗星稀,寂静无声。
我点点头,“嗯。确实是个独处的好地方。”
墨宸又安静片刻,然后告诉我。那个时候,就算红衣女子不留他,他也无处可去。
战败后,军功没了着落,他这样无故离队的,硬要扣一个叛逃的罪名也合情合理。若是回去,他在相门里只会更加举步维艰。
所以,他决定留下来。
他拜入仙门,对着红衣女子敬称一声“师尊”。
红衣女子也一直遵从着自己最初的诺言,时常指点于他。
“这里不太对。应该这样……”
“嗯。对对对,就是如此。屏气凝神,静下心来,内查己心,其道自显。”
“加油。你很棒。而且可以更棒。”
“无需担忧其他,我一直在这里。你只管入定。”
“恭喜你已经成功踏入仙门了哦。往后只需潜心修行,不出百年。这些怨煞之气,自会消弭。”
过去种种,言犹在耳。
这些温言善语是他从别处,从未得到过的。
……
墨宸看着远处的夜空,喃喃自语,“我时常在想,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于世间的两个陌生人罢了。”
“相逢即是有缘。”
墨宸愣了一下,转头看我良久,随后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她那个时候,也是如此告诉我的。”
7
很快。
我就亲眼看到了他所说的这些指导和善意。
这一声声“师尊”叫出口的时候,也逐渐变了味道。
但红衣女子似乎并未察觉。
少年面对她的时候,总是克制有礼,不露分毫。
而我,却喜欢在红衣女子转身离开后,调转过头,朝后看去——
少年一身桀骜,已隐有修仙者藏而不露的锋芒。时常紧抿的嘴角,让他的下颌线条,总是显得过于凌厉和疏离。
他站的笔直,轻轻落于地面的目光,在女子转身的刹那抬起——
灿若星河。
那种蓬勃却克制的感情,似乎只有在所爱之人背对着他的时候,才敢释放的毫无保留。
我总会沉溺于如此深刻的目光。然后不经意间,与少年身后那双同样墨色深重的目光相撞。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此刻的感受。
那大概就是,怦然心动了吧。
可待我察觉到自己此刻的心意,却不由摇头哂笑。
若说命运弄人,大抵就是如此了吧。
有些人,生来错过,却在死后回过味来,也未免太迟。
8
“既然如此喜欢,为何不说?”
某个深夜。我于山巅之上,问着墨宸。
他转头看我一眼,又把目光放于远处星空。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开口,语气是我从未听到过的沉缓。
他说:“并不是所有的感情累积到一定程度都会爆发。有些感情,越是压抑,越是不说,时间久了,就越是说不出口。你会不自觉的想着,也许这样也挺好。不近不远,不亲不疏,却总能常伴左右。这世间所有的亲密关系,到最后,不都是相伴左右吗?”
我讶异于他难得的通透,却心痛于他此刻的成熟。
“既然如此想得开。”我扬了扬手腕上的红绳,故作轻松般问他,“那这,又是为何?”
墨宸的目光于红绳处停顿半刻。
也许那绳子红的实在有些刺眼,半刻后,他的神情变了。那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扑过来直接咬我一口。
“快了。你会知道的!”
我愣了一下。
心里忽然有些痒痒的。
我伸出手,对着他的脸蛋,捏了一把。
“神神秘秘。小鬼头,卖关子是要打屁股的,你知道吗?”
他似乎对任何带有“小”的形容词都异常敏感。
满腔愁云早被挤兑的一干二净,看向我的目光顿时恼羞成怒起来:“你叫谁小鬼头!”
我撩了一把头发,无所畏惧的笑嘻嘻:“谁应谁就是啊。”
“你!”他一把抓住我的衣袖,“不要以为给你看了过去,你就是我师尊了!”
我斜睨着他,掏了掏耳朵:“好像不久前,才有人抱着我师尊前师尊后。”
我学着他的语气,故意夸张,“师尊真的是你!师尊我好想你,师尊我真的爱死你了!你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墨宸额角的青筋突突跳了两下,冷言冷语,“明明没有后面几句。”
“你的心里话。我替你说出来罢了。”
大概是我嘴角的笑容太过碍眼,墨宸盯着我的嘴角,快要盯出一朵花儿来。
“我的师尊,从不会笑的这么不正经。”
我毫不在意的哼笑两声,“我就是你师尊。只不过这一面,你从前没有机会看到罢了。”
“……”
片刻沉默。
也许是墨宸盯着我嘴角的视线太过于专注。这种专注,与白日里那种克制下的热烈,仿若重影。让我在某一瞬间,起了点不该有的心思。
我不想去分析此刻这种心思到底是为何。
因为我已经行动起来。
我突然出击,逼近他。
墨宸算是反应快的,但后撤的动作已经慌乱到溃不成军。
我把他困在崖壁和自己的胸膛间……
这小子为了不贴近我,恨不得自己就是块崖石。
他的眼底一片兵荒马乱,天生冷白的脸蛋涨成一坨艳丽的红,突然就开始结巴,“你,你你,做,做什么!”
我笑的妖娆。
“给你个机会,让你亲一下师尊。”我说完朝他抬了抬下巴,“来吧。亲这里。亲完我们就是一家人。”手指点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