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生日那天，父母当众宣布我是冒牌货。
林清淮才是他们的亲生骨肉。
——而我只是保姆的儿子。
在他们的授意下，所有人都对我避之不及。
唯有未婚妻对我不离不弃。
可我确诊脑癌那天，未婚妻却将林清淮护在身后。
她说：“你霸占了清淮十八年的人生，现在也该还给他了。”
“包括我这个未婚妻。”
1
我攥着那张印有“脑癌晚期”的体检单，麻木的来到学校。
我其实不想死，我舍不得我的未婚妻。
我也不想看见她哭的梨花带雨的脸。
所以在转角看见楚瑶瑶后，我下意识藏了起来。
楚瑶瑶立在高三一班的门前，翘首以盼。
她手里紧握着一只钢笔，那是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为了这只昂贵的钢笔，我在酒吧打了两个月的工，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
可一想到楚瑶瑶接过钢笔时灿烂的笑容，我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而此时，楚瑶瑶正探头探脑的向教室内张望。
那模样可爱极了。
是来找我的吧？我心中一片柔软。
可下一秒，林清淮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一见到他，楚瑶瑶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她递出那支钢笔，嗔怪道：“你怎么这么慢？等的我腿都酸了……”
林清淮却神色冷淡。
“我又没有让你等。”
他凭什么给瑶瑶使脸色？我下意识的皱眉。
可楚瑶瑶却毫不在意的吐了吐舌头：
“好啦！是我自己活该行了吧？”
“这支钢笔是林迁给我的，但我又用不着，送给你好啦！”
像是怕林清淮不肯接受，楚瑶瑶直接将钢笔塞进他手里，而后脚步轻快地跑开。
像是一只轻盈的蝴蝶。
我怔愣在原地。
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明明一年前，我被林父林母从林家赶出来时，楚瑶瑶还搂着我的胳膊，和我同仇敌忾。
2
我正愣着，却见林清淮嫌弃的看着手里的钢笔。
下一秒，他毫不犹豫地将钢笔扔进了垃圾桶。
看到这一幕，我顿时气血上涌，冲了上去。
“你凭什么扔掉它？！”
我揪着林清淮的领子，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我恨他糟蹋楚瑶瑶的心意。
林清淮自然也不甘示弱，他同样回敬给我一拳。
我们缠斗在一起。
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他们窃窃私语，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林迁又发什么疯？打我们淮神干什么？”
“他不会还以为自己是林家大少爷吧？都已经一年了，还没认清现实吗？”
“我看他就是嫉妒人家林清淮！”
我充耳不闻，手下的力道丝毫不减。
在他们口中，林清淮俨然成了可怜的、被疯狗追着咬的落魄少爷。
——而我就是那只疯狗。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林清淮表面一幅风轻云淡的样子，实则背地里没少给我使绊子。
他和其他人一样，都把我当作偷走他人生的小偷。
一声怒吼打断了这场闹剧：
“林迁！你发什么疯！”
折返回来的楚瑶瑶一把推开我。
她挡在林清淮面前，满脸敌意的看着我。
我握紧了拳，没有说话。
她焦急的看向林清淮：
“你没事吧？”
林清淮被我打破了嘴角，颧骨也印上一块淤青，样子很是凄惨。
楚瑶瑶小心翼翼的碰了一下他的嘴角，满眼心疼。
“你太过分了！”
她愤怒的指责我，全然不知我也受伤不轻。
可林清淮招招都往隐秘处招呼，我有苦难言。
林清淮轻轻吸着气，一幅疼痛难忍却又故作坚强的模样：
“我没事，你把钢笔送我，他生气也是再所难免......”
我顿时气不打一出来。
“是你把钢笔扔了我才......”
“扔了就扔了呗！一支破钢笔而已，你至于打人吗？！”
楚瑶瑶直接打断了我的话。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竭力压抑怒火。
“我知道你心里不平衡，可我不喜欢那支钢笔，与其放着落灰，还不如给清淮用！”
“你至于这么小气吗？”
我气得眼前发黑，竭力忽略头部传来的阵痛。
“你明明知道，我为了买这支钢笔每天打工到深夜！”
可她却满脸不耐烦。
“别装了行吗？”
“你其实有钱，只是打工装可怜，不是吗？”
她字字诛心：
“之所有没有戳穿你是怕你难堪，如今看来，我也没有再顾及你尊严的必要了。”
我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我们相处了十八年，我不信她不清楚我的为人。
楚瑶瑶却冷笑一声。
“林家家大业大，你虽然不是叔叔阿姨的亲生儿子，但他们也不会吝啬于给你生活费，不是吗？”
“更何况，以你的性子，若是没有生活费定会把林家搅得天翻地覆！而你不仅没有，还未曾向我开口借钱。”
她笃定我只是在装可怜。
可她不知道的是，林父林母一直把我视作抢走他儿子资源的冒牌货，巴不得我早点饿死在外面。
她更不知道，我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刁蛮任性的林迁了。
我的傲骨早被磋磨殆尽，只剩下最后的作为男人的尊严支撑着我。
我不想让她担心，更不想沦为靠女朋友接济的软饭男。
所以我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从未向她开口借钱。
可这一切，都成了他们曲解我的依据。
我忽觉头痛欲裂。
我咬牙道：“若我说他们其实没有给我生活费呢？”
林清淮却皱紧了眉，一脸恨铁不成钢：
“林迁，别再血口喷人了行吗？”
“父亲养了你十八年，你就是这样报答他的吗？”
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
“这林迁撒谎不打草稿的吗？”
“就是！林家那么有钱，怎么可能克扣他生活费？！”
“撒谎直接被淮神揭穿，也不知道他尴不尴尬！”
他们都以为是保姆换走了我和林清淮。
可实际上，这是林家父母为了保护亲生儿子出的馊主意。
他们也知道这事不光彩，因此把所有过错都推给了已逝的保姆。
楚瑶瑶一脸痛心，她决绝的看着我。
“你霸占了清淮十八年的人生，现在也该还给他了。”
我涩声道：“我早就还给他了，无论是父母、财产还是朋友。”
“我早就一无所有了。”
可她却决然的看着我：
“不，你还忘了一件事。”
我听见她说：
“你还有我这个未婚妻。”
“林迁，我们分手吧。”
3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学校的。
楚瑶瑶撂下这句话后便搀扶着林清淮去了医务室。
只留我一人呆愣在原地，承受着众人幸灾乐祸的目光。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呢？
明明昨天她还依赖的缩在我的怀里，今天却又果断的提出分手，没有丝毫留恋。
——就好像她从未爱过我一样。
可怎么会呢？明明我们青梅竹马，所有人都认为我们天生一对。
他们夸赞我们是金童玉女，说我和楚瑶瑶门当户对。
门当户对……
我苦笑一声。
可我现在已经不是林家的少爷了。
和她最般配的人也早就不是我了。
……
我如同行尸走肉般回到了林家。
刚一进门，一个烟灰缸便猛地向我砸来。
我动作娴熟的避开。
“砰！”的一声，烟灰缸重重砸在墙上，摔得四分五裂。
若是我没有躲开，恐怕此时我已经上西天了。
林父怒气冲冲的走了过来。
他一脚踹在我的膝弯，我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畜牲！谁让你跟清淮动手的？”
林母也恶狠狠的看着我，那模样像是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麻木的听着，早就习惯了他们刻薄的话语。
可我心中却依然抱着一点微弱的希望。
“爸，妈……我得了脑……”
“别叫我妈！”林母语气尖锐的打断了我的话。
她一改往日温婉端庄的形象，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哭嚎：
“我当初怎么就把你这个孽种带回家了！”
“可怜我们清淮受了十八年的苦，现在还要被你这个冒牌货欺负！”
“没天理啦！！！”
我麻木的看着这一幕。
其实，林清淮并没有吃过多少苦。
他是林家的孩子，保姆自然不敢得罪，她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林清淮，给了林清淮足够的母爱。
而林家父母自然也不舍得自己的宝贝儿子受苦，时常暗中接济保姆。
林清淮是在爱里长大的。
反倒是我从未有过一天好日子。
他们对我动辄打骂，我身上的伤就没好过。
可我却天真的认为他们只是不会表达爱。
我安慰自己说，他们只是管教的严厉了一些，可他们的心里还是有我的。
直到林清淮出现。
我也终于从做了十八年的美梦中惊醒。
4
“跟你说话呢！哑巴了？”
林母尖锐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思绪。
她指挥佣人把我的东西全部丢了出去。
“你给我滚！滚出林家！”
我沉默着，狼狈的提起行李离开。
可我无家可归。
我干脆提着行李来到了爷爷的墓前。
爷爷一直都很疼爱我，可惜他早在三年前病逝。
靠在爷爷的墓碑上，我竟有些庆幸。
庆幸爷爷还没来得及发现我的真实身份，庆幸还有人爱着我。
——虽然他已经不在了。
可庆幸之余，我却又不可避免的猜测着，猜测爷爷知道真相后会怎样对我。
他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厌恶我吗？
我不敢再想了。
他们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小偷。
我偷走了原本属于林清淮的、爷爷的爱。
“爷爷，很快我就能来陪你了。”
眼前阵阵发黑，我疲惫的靠在墓碑上。
我在冷风中沉沉睡去。
……
再次睁开眼时，楚瑶瑶站在我的身边。
她眼神复杂的看着我。
我尚未清醒，竟是忘记了我们早已分手的事实。
我张开臂弯，等着她像往常那般扑进我怀中。
可她竟退了一步。
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我瞬间清醒。
她紧紧抿着唇，视线落在一旁的行李上。
“抱歉……我没想到叔叔阿姨会把你赶出来。”
她眼神闪烁，不敢再看我。
我却平静道：“我打了林清淮，他们生气也是情理之中。”
“更何况，我早就没有立场继续留在林家了，他们收留我这么久，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她诧异的看着我，像是在疑惑我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懂事了。
我们沉默的僵持着，她却突然跪在爷爷的墓前。
“爷爷，对不起！我不能成为您的孙媳妇了！”
“因为我不爱他了！”
我愣愣的看着她，突然又开始头痛了。
我没想到她会突然告诉爷爷这件事。
她明明知道爷爷有多想看见我结婚生子。
我咬牙道：“你有必要做的这么绝吗？”
可她却一脸决绝：
“林迁，看在我们十八年的情分上，我并没有告诉爷爷真相。”
“但你也别再肖想更多。”
她转身欲走，动作却忽的一顿。
她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纸张。
我瞳孔紧缩，猛地摸向口袋。
——那张写着“脑癌晚期”字样的体检单，不见了。
5
楚瑶瑶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我......”
安慰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楚瑶瑶就怒气冲冲的打断了我的话。
“林迁！你若是想挽留我，大可不必用这么下作的方式！”
“你明知道我妈妈就是脑癌去世的......你竟然还敢用这种手段刺激我？！”
她倔强的抬着头，眼中溢满泪水。
我张了张嘴，却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她愤怒的将纸张撕碎。
“胡闹也要有个限度！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心疼你吗？”
我哑声道：“若是这张报告单是真的呢？”
她眉头皱的更紧了。
“我拜托你编也要编的像一点！你看看你现在生龙活虎的模样，哪有一点绝症病人的样子？”
她颤抖着声线：“林迁，你太让我失望了......”
冷风呼啸着，她背过身去，瘦弱的身躯颤抖着。
我多想把她拥入怀中。
可胳膊却沉重的抬不起来。
正僵持着，一个身影却突然出现。
——是林清淮。
他一把将楚瑶瑶拥入怀中。
“没事瑶瑶，有我在。”
他语气中满是心疼，背对着她的脸上却是明晃晃的得意。
他无声地笑着，像是一个胜利者。
而楚瑶瑶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我就立在寒风中，看着他们报团取暖。
真恩爱啊......
他们就像是一对历尽千辛万苦，最后终于走到一起的恋人。
而我只是一个路人甲。
我有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了。
6
不知过了多久，林清淮终于松开了楚瑶瑶。
下一秒，他猛地跪在了爷爷的墓前。
我心中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离我而去。
“爷爷，我叫林清淮。”
他一字一句道：
“是您的亲生孙子！”
楚瑶瑶错愕的看着他。
“清淮，你没必要......”
“有必要。”林清淮的声线颤抖着。
“我也想要爷爷的爱。”
“他抢走了我十八年的人生，现在连我的爷爷也要抢走吗？”
楚瑶瑶沉默了。
良久，她轻声道：
“好。”
我迟钝的看着这一幕，甚至来不及阻止。
这一刻，我才终于意识到，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冲上去揪住了林清淮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我双眼通红道：“你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
他平静的反问，我哑口无言。
是啊，他才是爷爷的亲孙子。
可是......
我崩溃的扯着头发：
“爷爷会恨我的......他会恨我骗了他的......”
楚瑶瑶有些心疼的看着我，可她终究还是说道：
“可这是事实，我们不能一直瞒着爷爷......”
我猛地打断了她的话：
“这不一样！你们就不能等等吗？！就不能等我死了以后，让我亲口和爷爷说吗？”
“我马上就要死了！你们为什么连这点念想都不愿意留给我？！”
楚瑶瑶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林迁，撒谎也要有个限度。”
“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只会让我看不起你。”
她终究还是不肯信我。
没关系，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就算她信了又能怎样？我得的是绝症，治不好的。
我麻木的起身离开。
余光中，楚瑶瑶似乎是想要追上来，可林清淮拉住了她的手。
她最终还是没有追上我，只目送着我离开。
……
一些被我忽视的细节逐渐浮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清淮”这三个字开始频繁在楚瑶瑶口中出现。
她曾愤愤不平道：“那个林清淮凭什么对你甩脸色！这又不是你的错！”
“这帮人真是狗眼看人低！不仅巴结着林清淮，还要欺负你！太可恨了！”
直到后来林清淮转学到了我们的学校，她的态度开始转变。
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后，她靠在我的怀里撒娇：
“林清淮竟然抢走了我的第一名！怎么办，我又要挨骂了......”
那时候，她虽然嘴上抱怨着，可眼里却闪烁着明亮的光。
她为遇见势均力敌的对手而感到兴奋。
从那以后，“林清淮”这三个字便开始频繁的出现在她的口中……
原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只不过是我太过自负，坚定地认为楚瑶瑶绝不会离我而去。
可十八年的感情终是抵不过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