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嫁过四位帝王。
第一任还没来得及宠我，就被太子一杯毒酒送走了。
新帝垂涎我姿容，封我做贵妃。
刚做了一年贵妃，边关告急，我被当做贺礼，送给了匈奴可汗。
他年纪大的可以做我爷爷，我很快把他熬走了。
又嫁给了他儿子，为他生了一子二女。
再后来，天朝出了个少年将军，大挫匈奴，把我迎了回去。
天朝新君见我长得美，不顾满朝反对，要封我为蜜妃。
恰赶上民间爆发大规模起义，领头的人叫石翊，正是我的青梅竹马。
没进宫前，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大臣们骂我「奸妃」，把祸国殃民的帽子扣在了我头上。
很快，我就死了。被一场「意外」的大火，烧的尸骨无存。
死后魂魄上了天，我很不甘心。王朝兴衰，岂能都系于一女子身上？
如有来世，我祈祷自己能投胎到普通人家。
做个普通农妇，嫁个普通男人。每天耕田养蚕，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01
阴差阳错，我投胎失败，被阎王复活了回来。
他告诉我：「你阳间还有因果没有了结，投不了胎。」
再一睁眼，四面漏风的草屋，邦邦硬的土炕。
上辈子养尊处优，睡了十几年软床，一时间我腰疼的爬不起来床。
「快下地干活！家里养不起懒蛋！」
是阿娘浑厚的声音，我吓得一抖，顾不得腰疼，背上笸箩，拿起镰刀，下地干活。
我重新回到十四岁那年，还没入宫的时候。
重活一世，我要踏实地做个普通农妇，然后嫁个普通男人，享受这日出而落，日作而息的生活。
一个时辰后，我开始后悔。
我站在田垄上，扶着镰刀，抹了把汗。
看了看手上磨出来的血泡，无奈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当天夜里阿爹抽着旱烟宣布：「前几日隔壁村的石老头来我们家提亲，带来了一只鹅，两只鸡，还有五斤面。」
我拨弄着碗里的稀粥，细细听着，想到上一世，我阿爹嫌弃聘礼少，虽答应了石家，却一直拖延婚期，想着再敲人家一笔。
结果等来了搜集美女的官吏，老爹顾不得我的婚约，欢天喜地把我送走。然后我开始了一生的战战兢兢、颠沛流离，我爹娘兄弟倒是安享了一辈子荣华富贵。
这一世想要破局，我得尽快把自己嫁出去。
「爹，我听二丫说，她也想嫁给石翊，只要石翊愿意娶她，他爹不要聘礼，还答应倒贴银钱呢。」
阿爹一听，跳起来：「那闺女不成了白养的赔钱货？！」
阿娘、兄弟三人在旁边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堆满郁闷：「石家给的已经算是最高了，爹，你说我嫁不嫁？」
「嫁！明天我就告诉石家，咱们同意嫁！」
半月后，我如愿出嫁。
掀开盖头，入眼的是个虎头虎脑的少年。
他叫石翊，人如其名，他的脾气和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他爹不让他娶我，说我长的太好看，他娶了我就别想过太平日子。
他就是不答应，非要娶我。他爹不同意，他就自己包了地主家的一块地，努力经营了两年，凑够了我的那点彩礼。
礼不在多，贵在真心实意。
上一世，金银财宝我应有尽有，却没有一人愿意真心对我。
阎王说的那段因果，我猜指的是他。除了他，还有谁愿意真心不求回报地对我好呢？
我打算跟他好好过日子。
02
第二天一大早，我正要起床洗漱，拜见公婆。石翊端来一碗热粥、两个鸡蛋放我床头。
「你再睡会儿，爹娘已经下地了，我打算开发下后山的桑树林，以后用来养蚕织布。我先去看看，中午再回来给你做饭。」
我有点不好意思：「中午我自己弄吃的吧。」
「没事儿，反正我也要回来吃饭。」
既如此，我也就不推拒了。
一个月过去，石翊总是早出晚归，有时候起的晚睡得早些，压根见不到人，唯有中午他定会回来吃饭。
有时候他会给我特意带回来一只烤鸡腿。
有时候是一些点心，虽看着粗糙，吃到嘴里味道还不错。
有时候他亲自下厨，炒两个小菜。
反正都是我爱吃的。
我每天就是铺铺床，做些简单的洒扫，剩下一天无事可做，就躺在院口的桑树下，有时发呆，有时乱想些别的。
我想到上一世的石翊成了起义军的首领，喊着打着说要抢回自己。
这一世，我已经嫁给他为妻，是不是他就不会走上反叛的路，两个人安安稳稳地做一辈子平凡夫妻？
想累了，就回去睡觉。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边有人砰的一声，很大力地拍桌子。
「我娶她进门，是为了让她跟我享福，而不是让她吃苦的。我自己的妻子我自己疼，就不劳二老替我费心了！」
是石翊的声音。
我感觉鼻子痒痒，眼睛涩涩，哦，是眼睛进水了。
石翊开门，看到门外的我。先是呆住，看到我的眼泪，又给我擦掉。
「阿春，你哭什么？我摘了好多桑椹，洗给你吃，好不好？」
我猛点头。
这就是我想过的日子，有个知冷知热的丈夫，平常时心里装着我，遇到事儿能站出来护我。
我吃着甜甜的桑椹，听他筹谋我们的将来。
「这批桑树今年长得好，足够养上万只蚕。蚕很快就要吐丝，到时候卖给织布局，少说也能赚几十两。」
我丈夫这么能干，我与有荣焉：「等赚了钱，明年可以买纺纱机，雇人纺纱，再把纱卖给布店，价格会高不少。就能赚上百两。」
「我真是娶到了贤妻。」他夸我，我得意地笑。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突然凑上来飞速亲我一口，我满脸飞霞，把他整个看呆住。
成婚几月有余，他时不时看着我发呆，我早习惯了。
这个呆子哦，只要别去造反，这么过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可真不赖。
03
皇帝派来采女的官员来了又走了。
我把自己锁在屋里一整天，确定那人走了后才放心地走出来。
几个老头老太太在桑树下闲聊，一脸的羡慕：「听说是杨老头家的二丫。那丫头最爱笑，看着就是有福气的。」
上一世，二丫喜欢石翊，听到我入宫的消息，她高兴坏了，还特意给我家送来一筐子苹果。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一世，我嫁给了石翊，她入了宫。
真是命运弄人。
又五月，石翊卖蚕丝小有所成，捧回了几十两，还没放热乎，就拿出一半，把草房换成了木房，又扯了三斤棉花套成褥子铺到土炕上。
他笑着对我说：「阿春，以后你再也不会腰疼了。」
我十分感动，扑到他怀里，心里异常的甜蜜。心里祈祷他可千万别想不开去造反，我们就这样一生一世，相守不离。成全了上一世没完成的因果缘分。
一年过去。
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手中余钱多了，也就有了底气。
我告诉石翊想搬家。
搬到离这里百里之外的村镇去。
那里人更多，也更繁华，更不愁地种。
石翊问我为什么，我不敢说实话。
「想换一个更热闹的地方，好不好？」
石翊沉默了很久，我知道他舍不得这里的田地和桑树。
可是根据上一世的记忆，很快，这片土地就会迎来匈奴的铁骑。
如果我被俘虏，因为长得美，会被匈奴士兵献给单于讨赏，重回我上一世的老路。
所以，我必须得走。
我用恳求的眼神看他。
他终于败下阵来，说：「好，我们搬家。」
公公婆婆骂骂咧咧不愿意走，他们之前穷苦时都没有想过搬走，现在发达了，日子正得意，让他们走就是要他们的命。
可是，留下就有可能死，或者是牺牲我去保全他们的性命。
我不愿意。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何况他们对我还不好。
我说服石翊跟我先搬家，然后再回来接他们。到时候，木已成舟，他们不搬也不行了。
临走之前，我给家里双亲传了话，至于他们走不走，我懒得管。
我们的新家比之前大了一倍，也更新。把公婆接来看一看，想必也能消气。
石翊回去前，我仍不放心，嘱咐他：「倘若遇到匈奴，一定要跑，跑不过就投降。」
他答应了我，「放心吧，最迟三日，我就带爹娘回来找你。」
我等他五日，他没有回来。
想必是我的预感成真，他被匈奴人抓了。根据上一世的经验，我知道他肯定能活下来。
但他父母就不一定了。
我托人去打听他们以及我母亲兄弟的消息。
杳无音信，生死未知。
打听消息的人嘱咐我千万藏好，有人出重金买我的行踪。听说是一个将军。
我大惊失色，这辈子我哪里认识过什么将军？事出反常必有妖。
自那以后，我再不敢随便出门。只能日日用石翊走之前留下的米做粥。
吃完了米，就不得不出门去买食物。
我罩上面巾，趁着傍晚人少，每天出门用剩下的钱买包子吃。
一天买三个。
待我第七次去买包子的时候，有一个人来跟我说话。
穿着汉人的衣裳，长的却是勾鼻深目，高大威武。典型的匈奴人面相。
我感觉到了危险，想跑，他却直接把我敲晕扛走。
03
匈奴大军的推进很顺利。
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就直逼长安。
整个朝廷六神无主，最后打算送公主和亲。
步鹿合为了侮辱天朝皇帝，让他割舍贵妃。
哦，忘了说，现在的贵妃是二丫，民间都称呼她为胖贵妃。
因为她面若银盘，肉乎乎的，很可爱。
再可爱，也会被割舍。
二丫很快就跟我见面了。
我俩相顾无言。
步鹿合给我们介绍：「你们以后都是我的阏氏，我希望你们像姐妹一样要好。」
我们从小要好。不是因为你这个狗男人。
回去匈奴草原的路上，只我们两个汉人。
所以我们白天形影不离，晚上睡在一处。
只有步鹿合来了，我们才会分开。
二丫总有很多话要说，宫廷的生活还没把她的人气儿完全磋磨掉。
她说：「你真的难以想象，庆安帝居然有脚臭，每次脱鞋都要把我熏晕。」
我笑笑不说话。
她又说：「我真想石翊，如果当时选你进宫，我可能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我仍旧不说话，只是收敛了笑容。
她仍然管不住自己的嘴：「要是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她还不知道石翊失踪的消息。
但是她却比我早一步知道了石翊的行踪。
当时我难得没跟她在一起，步鹿合召她过去，不用想也知道是做那见不得人的事儿。
她没怎么打扮，邋里邋遢地就过去了。
结果路上碰到一个挨鞭子的汉人奴仆，两人目光一对视。
二丫看到那个人正是石翊。
夜里，她把石翊偷偷放跑了。
整件事她都瞒着我，兴许是怕我陷入危险；也兴许，是情敌的觉悟。
我看她跪在地上，步鹿合第一次在我俩面前失去了笑容。
帝王都多疑。他是在怀疑二丫的忠诚。
我上前去转圜，又是甜言蜜语，又是亲自跳舞，步鹿合终于展颜。
放过了她。
但她也因此失宠。
步鹿合每天都临幸我。
我真的想骂人。
但对这个上辈子轻易舍弃我的男人，我不愿再给他生儿育女。
他不值得。
我每次都偷偷喝避子汤。
匈奴人不懂这个，还以为我在补身体，希望早日怀上王子。
我静静等待着石翊的消息，希望他能来救我，不要让我失望。
我不再幻想这辈子做个普通人，也不希望他做个普通人。只有他强大了，起来造反，我们才有可能见面。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仿佛命运绕了一个圈，又要把我送回原来的结局。命运真的无法改变吗？
我非常迷茫，看不到出路。
04
两年后，天朝军队千里奔袭，偷袭了匈奴的圣地。
布鹿合大怒。集结军队与天朝开战。
一天夜里，营地大乱。
外面厮杀声震天响，有人大叫：「汉军偷袭！」
然后呜咽一声，就被灭了口。
我等来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要逃跑，去找石翊。
我换上普通侍女的衣服，把脸抹的黢黑。
趁乱偷溜出营地。
汉军不杀老弱妇孺，所以我虽然害怕，却很顺利地逃走。
侍候我的婢女很快就能发现我不在，然后报告给单于，他会派出贴身的精锐，骑快马来追我。
我听到了快马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趴在高高的草丛中，大气不敢出。
突然，耳边传来刀刃相接的厮杀声。
我大着胆子抬头，看到一个少年将军，手持一柄长枪，左戳右刺，走位灵活，没几下，就把那几名精锐杀了个干净。
月光下，他如同杀神在世，寒意逼人。
我缩起脖子，祈祷他没发现我。
他骑着马慢悠悠过来，在我身边停下。带血的长枪托着我的脸，迫使我抬头。
我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嫌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