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着去前线杀猪,没空做妾。

言湘故事会 2024-06-14 10:35:34

温文尔雅的公子让我给他做妾。

我一刀砍断鸡脖子,贱了他满身的血。

他诱惑我,说做妾后可以杀猪宰牛。

我心动了。

新出炉的少年将军半道截胡。

“阿萤,我养了十万头猪,随便你宰。”

“要不要跟我走?”

1、

“杀人和杀猪是一样的。”

我七岁时因为这句话,被娘拿着杀猪刀,从城东追到了城西。

她狠狠地打了我一顿,将我送去私塾。

魏夫子看着那锃亮的杀猪刀打了个哆嗦,胆战心惊将我收下。

才三年,魏夫子就死了。

和我娘杀过的猪一样,开膛破肚。

娘也死了,院子里滚了三颗头。

后来我做了卢府的丫鬟,专在厨房管杀鸡宰羊之事。

偶尔看着半边月亮,便会想起娘手中,豁口的杀猪刀。

今晚的月亮就特别像。

我被麻绳绑着,跪在又硬又冷的石径上,张婆一鞭一鞭地往我背上抽。

“说!你是怎么勾引大郎君的!”

大郎君卢绝,出身范阳卢氏。

文比宋玉、貌胜潘安,半个建康城的女郎都想嫁他。

我也想。

我还没有杀过牛,卢绝说只要我答应给他做妾,就带我去杀牛。

娘曾说,只有快死的牛才能杀,杀牛前得去官府报备,否则就要服一年苦役。

有人为了钻空子,故意把牛打残,谎称跌进了猎人的陷阱。

那牛皮开肉绽,奄奄一息。

没有人为它哭,大家只想吃它的肉、剥它的皮。

可我听到了哭声。

“傻阿萤,你怎么就不肯求饶呢?好不容易逃难过来,难道甘心被打死?”

“早跟你说过,不要搭理大郎君。他是夫人的心头肉,咱们……不过是一棵草。”

我不想做野草。

我想做娘手里的杀猪刀。

2、

卢绝从襄垣回来时,我的伤口都结痂了。

他踹破了我刚修好的院门,推翻了我刚刚晾晒好的衣裳,像一头暴怒的老虎,狠狠地将一叠书信丢到我脸上。

比张婆扇的耳光还要疼。

半张脸都火辣辣的。

“你为了一个下贱的兵奴,将我给的镯子当了赎身出府,就那么迫不及待要嫁他?”

我蹲下,将信一封封捡起,抱在怀里。

夫人本不愿放我走,可看完那些信后,又大发慈悲送我一个小院子。

还祝我早日等到情郎归来,结婚生子、白头偕老。

厨房的人都说,夫人这是要诛心。

要让大郎君亲眼看着我痴心等着别人,彻底绝了大郎君的念想。

他们怜悯地看着我,我却很开心。

我有家了。

卢绝突然抢走信件,当着我的面,命人烧成灰。

他还要砸我的猪圈,烧我的房子。

我拼命阻拦,却只能被他死死地箍住,眼睁睁看着火燃起来。

湿透的麻衣摞在地上,困在火海里。

没有人将它抱起来,便只能被火焰吞没,烧成灰烬。

我仿佛看见了娘。

那时候,也有人死死地抱着我,不许我过去。

他说:“阿萤,别去送死,我们得活着!”

而此时,卢绝在我耳边说:“阿萤,别想离开我,就是死,你也得死在我身边!”

我不死。

我得活着。

活着,才能杀猪。

3、

我被卢绝关到了另一处宅邸。

脚上套着锁链。

像待宰的猪。

卢绝将一支竹节银钗丢到我面前,声音冰冷。

“阿萤,你可知错了?”

我捡起银钗,只觉得烫手极了。

卢绝挑起我的下巴,幽深的眸子里荡漾着危险的气息:“她叫‘熙娘’是么?”

陈熙。

县令的掌上明珠,也在魏夫子那儿念过半个月的书。

她眼高于顶,看不起我们这些庶民商贩,还骂我浑身都是猪屎味儿。

我把她按在泥坑里打,她哭着说要回去找县令告状。

她扬言要封了我家的猪肉铺子,把我和我娘卖给山里的老鳏夫做老婆。

数日前我去浣花楼看她,忽然又聊起了小时候。

她怅然地望向窗外熙攘的人群,漂亮的眸子里一片死寂。

“我还得给多少人当老婆,才能过安稳日子呢?”

她落下一滴泪来,又飞快抹掉。

“你若得闲,便来找我,我给你做猪肉饺子。”

陈县令到底没有因为小孩之间的打闹,迁怒我家。

娘却做了许多猪肉饺子上门赔罪。

陈熙吃完就哭了,说和她娘生前做的味道很像。

之后,她时常派丫鬟来我家买饺子。

她必是想吃饺子了,去找我时却只看见一片废墟,只能再找去卢府。

不巧,遇见了卢绝。

“别为难她,求您了。”我跪在卢绝脚下,紧紧地攥着陈熙的簪子,“阿萤,知错了。”

4、

我和陈熙重逢时,她已经进浣花楼了。

我刚入卢府,因肉切地又薄又完整,得了主子夸赞,厨房管事赏我二十个铜板,我便揣着去买香烛纸钱。

谁知被纨绔拦住了去路,非要摸我的脸。

陈熙像春日柳枝搭在纨绔身上,朝我啐了一口:“哪儿来的小蹄子,敢抢姑奶奶的客人!还不滚?”

她悄悄朝我眨眼睛,示意我快走。

她一眼就认出了我,我却是回到卢府才后知后觉想起她是谁。

从前目中无人的官家女郎,如今竟变成了风情万种、拈酸吃醋的花娘。

我再去找她时,她冷着脸赶我走:“臭杀猪的,这地方你也配来?”

那时,她好像又变成了县令家的骄矜傲慢的女郎。

而此刻,她衣衫不整地在庭院中挣扎,欺负她的人却骂她做了婊子还装贞烈。

我苦苦哀求,卢绝无动于衷。

铁链磨破了我的脚踝,我却一步也走不出去。

血顺着冰冷的链子,在地毯上印出一截一截的红影,像被踩碎的竹片。

陈熙说,竹子高贵有气节。

我这样的人,是不配喜欢的。

我却告诉她,竹筒做的腊肉焖饭好吃。

她又骂我是猪。

“陈熙!陈熙!你才是猪!”

陈熙没有回答我,外面的声音也弱了许多。

但我知道,她还在哪儿。

我只能不断地哀求。

许久许久,卢绝终于打开了我脚踝的锁。

我疯了似的冲出去,跑过门口时,提上花瓶便往门框上砸。

锋利的瓷器断口,瞬间割破了一个小厮的脖子。

我自小便看娘杀猪。

我知道怎么样能一刀毙命。

否则猪挣扎起来,是会踢死人的。

见了血,他们都怂了。

破破烂烂的陈熙看见我就哭。

“臭杀猪的……骗我去、吃饺子却找不到人,我还当你被烧死,变、变成烤猪了……我要告诉你娘,让她打你……”

5、

“阿萤,你杀人了。本朝律法,杀人者死。”

卢绝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丝毫不在意地上的尸体。

在场所有人都是认证,只要我敢跑,官府便会画影图形,缉捕我这个杀人犯。

留在卢绝身边,是我唯一的活路。

卢绝俯视着我。

像满身华彩金漆的神明,冷眼看着人间悲喜,却纹丝不动。

你若觉得神明不怜悯你,必你心不诚。

可神明,真的在意人间吗?

卢绝,真的很喜欢我吗?

两年前,我跟着厨房管事去收羊,恰好撞见了卢绝的车架。

管事请了安,两队人马合成一队。

谁知,遇见了山匪。

我挥着铁矛,护着羊,没让山匪牵走一只羊。

管事夸我临危不乱,大郎君听说后本要赏我,却不知为何看着我出神。

半晌才问我在哪里当差,平日都做些什么。

然后,他让我学学刺绣,若学得好,就调去他屋里伺候。

管事说我走了大运,压着我谢恩。

可我不想学什么刺绣。

我只想杀猪。

欺负过陈熙的小厮们将我团团围住,我坐在地上,一时想起小时候顽皮翻进猪圈,也被那些猪围着。

它们差点撞死我。

是娘及时把我捞出来,狠狠地打了我的屁股。

又泄愤似的,把那几头猪全都杀了。

可如今,娘再不能把我从猪圈里捞出来了。

无妨,我已经学会杀猪了。

噗!

第二头猪倒下。

我手里的瓷片却被打碎,划得我满手是血。

我被死死地压在地上,听着卢绝温柔又遗憾地说:“你这双手若不能刺绣,留之何用?”

铁锤落下,我疼得天昏地暗。

6、

梦里,我偷拿家里棒子骨,让同窗帮我抄大字。

谁知被魏夫子发现了。

魏夫子打了我三十戒尺,疼地我手心冒火,浑身像是被我娘的杀猪刀刮了一遍似的。

他儿子就在旁边偷笑。

等魏夫子走了,他又满口“之乎者也”地教导我,摆出“师兄”的模样敲打我的头。

我瞬间明白,就是这狗东西告的密!

我在心里骂他,诅咒他永远也考不上举人,一辈子都是穷秀才。

可骂着骂着,我就哭了。

他真的考不上了。

好多师兄,都考不上了。

我似乎又看到了十岁那年的大火,滔天的火浪烧得我骨头疼。

恍惚间,我听见有人在喊我。

我努力睁开眼睛,便看见一双哭红的眼。

春桃替我擦着脸,她比我娘温柔八百倍。

上次我被张婆鞭打,也是她在照顾我。

“大郎君已经与夫人说好,下个月正式纳你为妾。”

我怔怔地看着她好一会儿,这才发现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

“陈熙……陈熙呢?”

春桃别开脸,不敢看我的眼睛,双手紧紧地捏着帕子,指尖越来越白。

半晌,她才哽咽着说:“阿萤,你乖一点,大郎君喜欢你,你才能活。”

“他不喜欢我……”

我好疼啊。

娘虽然经常打我,可一点也不疼。

“昨日,又有你的信。大郎君已经派人去查了,若查到……阿萤,就算是骗自己,你也得相信大郎君是喜欢你的,否则……你们怎么活呀?”

“阿萤,咱们这样的身份,没法自己做主的。”

我看着缠成粽子的手,忽然想起娘那把豁口的杀猪刀。

眼睛又疼又酸。

娘,我为什么不能杀猪了?

为什么不让我杀猪!

7、

张婆又来了。

这一次不是要把我捆了丢去外面打,而是告诉我,卢绝有个死掉的青梅。

我与那位女郎生得很像。

夫人希望我认清自己的身份,不可恃宠而骄。

而我,也在卢绝忘我的纠缠中,听到了她的名字。

但我很快就忘了。

我求了卢绝几日,他终于同意我出门。

春桃陪着我,若出了差错,唯春桃是问。

卢绝温柔地笑着,我却只觉得他可怕。

城西新开了个油铺,掌柜姓吴,吝啬至极又斤斤计较,打出来的油要先拿刀刮三遍,才倒给别人,生怕别人占了他便宜。

以前在寿安县,大家都喊他“吴刮油”。

他儿子自然是“小刮油”。

小刮油替我抄过大字。

可他再也吃不到我偷偷拿给他的大棒骨了。

陈熙去找我之前,果然来这里找过吴刮油。

也是他偷偷守在卢绝的私宅外,替陈熙收了尸。

我放下几个碎银子,算是还他买棺挖坑的钱。

他不要。

“人都死了,要棺材干什么?坑也是我挖的,不费钱。”

“你怎么能……”我气得拍桌子。

可手腕的剧痛像箭矢般射破我的心脏,疼得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吴刮油望着黑洞洞的屋梁,自顾自地说:“怎么不能?我儿子也是那么埋的,我亲自埋的!”

油铺外突然一阵马蹄疾驰,吓得百姓四散。

“捷报!广陵捷报!”

吴刮油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连忙追着出去,又跪在地上哭。

六年,终于有人能越过长江,痛击胡虏了。

这一夜,万户齐哭。

8、

卢绝难得饮了许多酒,满面酡红。

他抱着我,抱地很紧很紧。

“我很快就能去接你了。”

春桃说,苏家女郎四年前随父兄北伐时战死了。

卢绝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将她留下。

临行前,她说:“我这双手,只可挥刀斩马,不可刺绣裁衣。我有我的去处,你拦不住我。”

卢绝让我学刺绣,假装苏家女郎不曾弃他而去。

不曾有任何理由,拒绝他的挽留。

此前他去襄垣,也是听说有人将尸骨送回,可不知为何,终究空手而归。

卢绝便越发偏执地认为我该学刺绣。

不学,就毁了这双能杀猪的手。

他真残忍!

我现在连陈熙爱吃的猪肉饺子,都做不了了。

陈熙,你跟我娘告状吧。

让她来梦里打我一顿。

我好想娘啊……

“大郎君,我是阿萤,杀猪的阿萤,都畿道寿安县的沈阿萤。”

卢绝骤然清醒,猛地将我推开。

似在怪我,打碎了他的梦。

“你这双手,还想杀猪?你连鸡都杀不死!”卢绝愤怒至极,“你只会死在你自鸣得意的刀口上!”

他恨我。

恨的,又不仅仅是我。

“苏家女郎宁可死于敌手,也不愿像你这般,龟缩后方、安享富贵!你们这些贵人,牧天下万民,不思收复山河便罢了,还要嘲笑她不自量力,你们才是……”

啪!

我被他一巴掌扇倒在地,耳心像戳进了一把刀,疼进脑仁里。

卢绝不敢打苏家女郎。

却会毫无顾忌地打我。

因为我出身卑贱。

因为他高高在上。

9、

卢绝又把我锁起来了。

这一次,他不给我饭吃。

我饿地像是胃里放了一把火,烧得心口疼。

逃出寿安县后,我也这样饿过。

最饿的时候,我看见好多人扑向缺了一条腿的阿婆。

等他们散开,便只剩一颗没了眼珠子的头。

我怕极了。

“阿萤,不怕,我们一定能活下去。”

他不知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我靠在他怀里,他比我还抖地厉害。

“师兄……”

“师兄?你哪儿来的师兄?”

卢绝不知何时坐到我床边,他那写诗作赋的手,掐得我眼前发黑,险些去见我娘。

待我缓过来,卢绝又捏着我的脸咬牙切齿地问:“你那师兄,就是给你写信报平安,说自己杀了多少头猪的火头兵?”

说到“火头兵”时,卢绝眼里满是鄙夷。

他瞧不起火头兵。

可火头兵杀猪做饭,助战事功成。

他们比耽于享乐、偏安江南的士族子弟高贵百倍!

我饿得很,没力气与他争辩,连眼皮也不想睁。

他却命人送了食物来。

肉香逼人。

“阿萤,你可知错?”

上一次,他也这样问过我。

我咽了咽口水,重新睁开眼睛,想着娘,想着从寿安县逃出来后的日子,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我想活着。

我得活着!

可我又觉得委屈。

凭什么?

此前他用陈熙威胁我低头,用杀人罪名强纳我为妾。

如今,又用食物逼我认错。

我若不遂他的意,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既有这样多的手段,为何要用来对付我?

他怎么不跨过长江,去杀那些真正可恨的侵略者?

10、

“阿萤……知错了……”

我终究是不愿死的。

我知道娘一定很想念我,可我不能与她团聚。

我还是想杀猪。

即便我的手废了,我依然能杀猪!

娘说过,杀猪不必天生神力,也可以用巧劲儿。

娘不是生来就会杀猪。

她从前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郎。

娘杀第一头猪的时候,用了整整两日。

抓猪、捆猪,慢慢耗尽猪的力气,等到它无力挣扎的时候,再一刀刺进脖子。

我还可以杀猪!

只要端的起碗,便杀得了猪!

杀人也是一样的!

卢绝温柔得抚摸我的脸,俊美的眸子里盛满了深情:“我就知道,阿萤是最乖的。”

“阿萤,永远不要离开我。”

深夜里、纱帐中,卢绝声音缱绻,似捧着满腔柔情,可怜兮兮地求别人不要辜负了他。

让人心生不忍,下意识便也要剖出一颗真心来回应他。

可是我的手好疼啊……

他看不见。

两个月后的秋天,我怀孕了。

卢绝很开心。

他说等孩子出生以后,他要亲自教孩子读书识字、骑马射箭。

孩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绝不会随意摆弄孩子的人生。

说道此处,他又有些怅惘。

“我也曾随大将军学艺,可范阳卢氏必得宰执天下,才对得起列祖列宗。”

他看起来,像一只浑身栓满丝线的神仙傀儡。

华丽,却身不由己。

可与我何干呢?

这个孩子,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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