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海是一项永远充满非常多未知危险的行业,自然因素,人为因素,自然环境,生活环境等等都给船员带来非常大的挑战。没有经历那种生活的人很难体会到我们这些船员长时间生活在海上的滋味。然而,就是因为有这样的生活环境,才会营造各种问题,有些问题忍忍就过去了,而有些问题要是一直得不到平衡,得不到解决,那只会讲问题激化,从而造成的结局令人不可思议。
我从事航海工作十几年了,遇到的事情很多,遇到来自世界的船员很多,也遇到了很多各个省的中国人,每个人都很不一样,从而构成了一个复杂的船上现状。不得不说,大副的为人因果正是水手长解气之时。
事情还要从2016年我上的一艘散货船说起,那一次是我刚从国外船东公司回到国内船东公司从事二副工作说起。
2016年以前,我一直都在国外船东公司的船上工作,船上的船员国籍非常多,想想就很考验人,尤其是在饮食上就很讲究。一般国外的船公司,上面安排的厨师要么只有西方大厨,要么安排两个,一个西方大厨,一个中国大厨。
面对船上的生活,饮食是非常大的挑战。2015年,我上的那艘船是欧洲一家船公司的船,船上的厨师是西班牙大厨,大厨每天做的饭菜也只有西方的简餐,吃了我一个合同下来后,整个人都不对了。无奈之下,为了调整一下船上生活状态,我决定下船后回中国找一家中国船东公司,上船好好享受一番中国大厨的厨艺。
可这样的想法让我在2016年上的一艘船上体验非常差,一肚子的遗憾,想想还不如安安稳稳在外企船公司的船上生活,吃着西餐,过着苦一点的日子,也不会像中国船上的情况那么糟糕。
我在2015年的十一月下了船,一直到2016年三月才上船。接到公司通知后,说是安排我上一艘不大不小的散货船上从事二副的工作,航线是日本、新加坡、印度、澳大利亚、新加坡、中国、日本。
这艘船的航线基本很固定,就是这么循环着跑。我看航线也不错,不要环球航行,那就这么常回国也不错。
这样的航线想倒是想得很美,可一切都事与愿违,没有好的体验,反而只有一天比一天差的体验。
2016年三月,我从新加坡上的船。上船的时候,我是和大副、机工一同上的船。
上船后,我们的航海工作正式进行,该回家的回家,船舶也从新加坡装好货离开了港口。接下来就是走新加坡海峡,马六甲海峡。
一上船就要以一副紧张的姿态开始工作,因为这两个海峡的航道窄,来往船只也多,所以根本顾不上所谓的休闲生活。
那些日子,船上的江苏大厨做的菜还真不错,可以说每天都是大鱼大肉,生活起来还算满意,相比我上一条船上的生活状态好太多了。上一条船的大厨,西餐能吃到吐,各种面包,法棍,沙拉,烤牛排,吃意大利面等等,反正吃不惯。
到了中国船上,全船都是中国人,大厨还是江苏大厨,刚上船那几餐吃的我非常舒服,嘴巴里,肚子里都是油水,再也不会天天饿肚子,吃不饱了。
我记得刚上船吃的第一餐就是卤猪蹄,大厨给我们每个船员安排了两个猪蹄,份量大,我连当天的午饭也没有吃,直接吃了两个猪蹄,外加一些青菜。那一餐,我吃的真的太舒服了,旁边的大副见我吃得这么有口味,也表示自己的猪蹄也给我吃。
我当时没有客气,直接用碗装起来放在冰箱,想着晚上再吃。
可是到了晚上,晚饭的菜也是很吸引我的,每一道菜我都爱吃,所以接下来的工作里,每天都在期待着下班吃饭,总有一种下班就是享受生活的感觉。
然而,所有的美好感受都是从结束印度装货离港开始,之前滋润的生活状态再也找不回来,我心心念念的中国菜从此变了味。
从印度孟买港口离港时间是上午九点,离开港口后,我便回到了房间睡觉,等着十一点半起床吃午饭。
当时的心情是非常美好的,期待着又是一餐丰盛的午餐。
中午起床洗漱后,前往餐厅吃午饭。
当时吃午饭的人还挺多的,可那天的气氛有点怪怪的。这是我上船十几二十天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气氛有些异常。
我没敢问,只是像往常一样,从桌上端了一碟早已装好的菜,又装了一份饭吃了起来。
往日里,吃饭的人爱聊天,每个人吃着乐不拢嘴,大伙吃饱后才开心地离开。而那一天,我在餐厅里吃饭,好些人吃得比我快,还没吃完便默默地离开了。
从当时的氛围来看,我总觉发生了什么?
带着这个疑问,吃完饭便直接来到了驾驶台。我向三副反馈情况,三副这才说他有所闻。
当我问其为何如此的氛围时,三副告诉我上午他在驾驶台听见船长说大副要大厨以后不要做猪肉的菜。
我当时听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问起,三副依然告诉我说是大副让大厨以后不要做猪肉的菜。
一时间,我的疑问非常多,凭什么大副让厨师不要做猪肉的菜?他难道不吃猪肉?船长又是什么态度呢?
三副好像知道我要问他什么一样,连忙说船长也无所谓,不吃猪肉也可以,还说年纪大了,少吃点肉也是可以的。
听着三副表达船长的意思,我的心情特别郁闷。船长整天坐着不消化,当然不吃猪肉也可以,关键是人不能那么自私,不能因为满足一个人就让全船的人不吃。
我当着三副的面说大副有什么资格让别人也不要吃猪肉,我看今天在餐厅里大家的氛围就不一样,明显是大多数人都很反对他的做法。
说到这里,我的心情是失望的,我好不容易换了一个环境,终于可以改善一下伙食,没想到遇上了这样一个大副,而且还是和我一同上船的,那意味着我的好日子也结束了,接下来要和大副共进退,共同度过六个月的时间。
我向三副发问大副到底是哪里人?现在这个年头还有人不吃肉的吗?
三副告诉我他是河南人,这个人早有耳闻。看来我还是不适合回国内船公司,没想到这样的人我也能遇上船。
无奈,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好说了。我自己身份没有人家高,别人还是我的领导,我没有决定权,只能适应这个环境了。
可是,我是服软了,同事们不服软啊。以我看,接下来船上天天都是这样的气氛,我看迟早都要出事。
时间一天天过去,每天吃饭的时候,餐厅里欢快的氛围早已销声匿迹,船长自己是有感觉的,可他并没有因为这样试图去改变,大概是不想得罪人。
为了弥补大家的伙食,船长加大了聚餐的频次,以前两三个星期举办一次加餐活动,现在几乎两个星期就举办一次,甚至有时候每个星期都连着举办。
这又有什么用呢?船员们想吃肉还不行,尤其是常年吃惯了猪肉,现在没有了猪肉,没有了油水,就算加餐也无济于事。
大约在我上船的第二个月,一天中午,我们全船人都在一起吃午饭,水手长站了起来,直接将碟子的菜摔在地板上,非常气愤地警告大副以后自己不想吃猪肉,请不要影响别人吃猪肉。
水手长当着全体船员说自己是普通船员,普通船员每天干的都是体力活,身体里不进油水,根本熬不住,没多会就饿了,根本没有力气干活。
当时,别的普通船员也纷纷表示赞成水手长的意思。
船长当时还护着大副的,他更不希望这个事态发展下去,在处理这起时间上,他依然站在了大副的一边。
这是令我失望的,我完全想不到船长不顾大家的意思,依然站在大副的一边。
后来,我从三副口中了解到,以前大副和船长同船的次数很多,他们两个的关系非常好,很多人其实很不希望遇上他们两个同船,没办法,越是大家不希望看到的,公司越是这么安排。
我看着公司也有很大的问题,一路想来,公司,船长,大副都有问题。
船长为了缓和大家的气氛,当天中午,让大厨支开水手长,表示以后让大厨单独给水手长做一份。
这事真是做得很绝,考虑了水手长,那别的人呢?而且,在往后的伙食申请中,大副和船长直接拒绝了猪肉的申请,那意味着船员想要私自开小灶吃猪肉也成了不现实。
从那一刻开始,我开始讨厌这样的船长,更讨厌这样的大副。原本觉得大副这个人的业务还可以,现在想想,业务好又怎么样,人品不行一切都不行。
当天中午,大家吃到不欢而散,我也早早地离开了。
眼看要回国了,很多人向公司提出了要回家不干的申请,可公司一一拒绝了。
从那一刻开始,我开始后悔自己跳槽了,完全没想到国内公司会这样对待船员,完全无视船员的生活。就这么下去,我觉得船上迟早都会出事。
为了改善自己的伙食,我决定到了国内后自己下去多买一些个人的食品,包括猪肉等冰冻食物,想吃猪肉的时候就自己拿出来做点,尤其是半夜上班的时候,我可以让跟班的水手帮我做点猪肉面,猪肉粥,猪肉汤等等食物。
不过,我自己的伙食倒是改进了,那些想回家却不能回家的船员们,只能在船上继续过着压抑的生活。
每个人都怀恨着怨气干活,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戾气,以我从事航海那么多年的经验,就这么下去,船上迟早会出事的。
时间一天天过去,每个人在船上的时间越长,危险系数和情绪表达就越高,果不其然,我们的船员还是出事了。
当时,我们船刚从新加坡开出来,开出来后,所有的船员已经精疲力尽,离开港口,船员们都准备洗漱洗漱躺下来休息休息。可是,大副的一句话,直接点燃了船上所有人的心情。
当时,我们从新加坡离港的时间是下午的五点,也正好快要饭点。
大家洗漱都准备去吃晚饭,大副给水头打了个电话,让他带着兄弟们先去把克令吊给收拾好,还说开出去容易忘记这件事。
按理说,正常情况下,这些工作在码头上就完成了。可是,离港比较特殊,一直等待离港也还没完成,那就只能等到离港后找个时间去固定。
那天偏偏又是饭点,大伙看着时间也差不多,还是吃饭要紧。本来没有猪肉吃,让大家饥肠辘辘,大副这个时候让大家去干活,明显是影响船员心情的导火索。
水头很气,并没有理睬大副的要求,只是很简单的回复了一句:“吃饭要紧,吃完再说。”
大副之前对水头本来就有一些怨气,现在见水头不听从管理,心情上更是着急。
那天,吃晚饭是三副去替大副吃饭,餐厅里,大副又说了一句:“水头,马上要天黑了,你赶紧吃,趁着天黑之前,把克令吊收拾好。”
大家听着大副命令的口吻,心情自然就不舒畅,水头也是如此,所以当时并没有理睬他。
吃完饭的水头,出于工作需要,也没有因为怨气就不愿意去干活,所以还是第一时间招呼了两个比较老实听话的水手跟着去了。
来到现场,每个人都还算配合,也不知道是心情原因还是操作原因,当时三号克令吊的钢丝突然在半空中停了下来。无论水手如何操作,上也不动,下也不动。天色渐渐暗下来,水头看这么搞也不是事,可是这种情况安排人上去是危险的,所以他并不打算让水手上去处理。
于是以危险为由,水头让水手跑回去告知大副。
当时正好大副和船长都在驾驶台,得知此事的大副,让船长在驾驶台顶着班,自己信誓旦旦的来到现场。
在大副的眼里,他觉得水头就是故意的,认为这点事情根本不算事,于是在操纵杆上来回拨弄了两下,发现无效并知道情况后,他试图爬上了吊臂上,尝试着上去拉一下。
没想到的是,刚爬上去,当时那根钢丝便随着重力的原因,松动了起来,还没等大副来得及反应,整个人瞬间伴着钢丝掉了下来,两脚先着地,狠狠地掉在钢板上。还好不是头朝钢板,否则人也没了。
从现场看,大副抱着小腿痛苦的样子,应该是小腿骨折了,看着他喊不出痛,一定是大事情。
当时,他又好面子,强装站起来,试图走回去,还说只是扭到了一下。
可是,他并没有走两步,便直接躺在了地板上。
从他的疼痛位置来看,他的腰骨也受伤了。
船长在驾驶台大概看到了情况,便跑到驾驶台的一侧询问情况。在场的人并没有人回应船长,水手们见水手长没有回应,他们也没有回应。这就是一个人寒了人心,想要让有些人大发慈悲的话,真的很难。
船长心里还是有数的,给我打了电话,让我上驾驶台替班。当我到驾驶台的时候,船长一刻也没有停,直接跑去现场。
通过观察和按压,大概知道大副遇上麻烦了。
船长招呼我广播通知,按照人员受伤的应变部署表进行,很多人很不情愿地只能按照公司规定,扛着担架的扛着担架,拿着药箱的拿着药箱,每个人的责任不同,一一来到现场。
在船员们试图将大副抬到担架上的时候,大副已经痛的不行。船长意识到这么动他不可取,只会加剧骨折的发生。
无奈之下,船长只好给新加坡的医院发出求助,一开始,船长还不敢给公司打电话表明这件事,只是让新加坡的代理安排就医。
我们的船也在没有得到公司的同意下,冒着黑乎乎的海峡调头往回走。
大约半个小时后,新加坡的医疗救助艇来了,先上来三个人了解情况。在得知情况后,他们决定将大副送回岸上救治。
他们一共来了六个人,在他们六个人的共同努力下,花了近四十分钟的时间,才好不容易将大副转移到了救助小艇上。
看着他们带着大副离开,几家悲喜几家愁,船长愁着不知道如何告诉公司,而船员们却幸灾乐祸,甚至还有人发出一句:“终于可以吃上猪肉了。”
我看大副这次伤得不轻,能把命捡回来就不错了,这一次的航海生活就到此结束了,而我们在最终得到公司的批准下,继续开航。没有大副,我偶尔还要兼顾大副的工作职责,直到印度才再派一个大副过来接班。
这样的船上生活我过腻了,以前一直觉得国内的船员是幸福的,至少可以吃上中国菜,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在外企上班好,尤其是那种有两个大厨,一个是中餐大厨,一个是西餐大厨的船上,那生活起来还是很享受的。
不得不说,这一次的因果都是大副自己种下的,要不是他上船就要求大厨不准做猪肉,我想当初水手长遇上问题也会努力去解决,甚至会选择在吃饭前就先去解决。
我认为水头的工作态度是没问题的,只是船上的氛围,尤其是大副的态度,逼着水头生怨气。从而导致大副亲自上场,随之而来的就是受伤。
要我说,这样的一切都不应该发生,可偏偏因一顿饭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早有预感,只是问题还没升级到一定的层面上。
当我替完班回到生活区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生活区的普通船员们心情好很多,水头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解气解气,以后有好日子过了。
继往开来,我还是希望每个船员都和睦相处,每个人都要站在大众的心里想问题,不要以一己之私,自私的影响了别人,最终伤害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