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梁栋

作者：小雅

我今年32岁，1992年出生在湖南北部地区的一座小县城，目前在湖南长沙的一家互联网企业工作。

上周，我28岁的表弟结婚了，他很早就给我发了请帖。那一天，我先去银行取了10万块钱，然后开着车带着老婆、女儿去喝喜酒。

给表弟10万礼金，是我之前就决定好的。当时我跟老婆提出这个想法时，心怀忐忑，毕竟这是夫妻共同财产，10万块钱不是一笔小数目，我担心老婆不乐意。

好在，老婆通情达理，听了我的话后，果断说道：“我知道，对你而言，你姑姑姑父就是亲爸亲妈，表弟就是你亲弟弟，没有他们就没有你。他们培养你成才，让你有了现在的好日子，给10万块钱不算多，我能接受。”

听到这话，我笑了，夸老婆通情达理，也夸自己眼光好没选错老婆。她白了我一眼，又让我讲以前的事情，一旁五岁的女儿也好奇地看着我。我抱起了女儿，讲起了自己的人生经历。

我叫梁栋，这个名字是我爸给我取的。姑姑说，我爸之所以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希望我长大后有出息，成为栋梁之材，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改变老梁家贫穷的命运。

我出生时，家里的确很穷，房子是爷爷在世的时候盖的三间砖瓦房，早就破旧不堪，一遇到雨雪天，家里到处漏雨。

奶奶搬来了一些茅草，盖在房顶，希望可以挡住雨水，可是雨水还是漏了下来，把地上搞得坑坑洼洼的不说，连被子都打湿了。盖着湿漉漉的被子，全家人没有别的取暖措施，只好睡觉时挤在一起，相互用身体取暖。

家具很少，一个柜子是我妈的嫁妆，桌子椅子是会木匠手艺的我爸的发小送的，电视机是没有的。

我出生之前，我爷爷就去世了，我奶奶身体不好无法下地干活，全家人的生计都靠我爸一个人在地里干活赚钱。虽然我爸很能干，每天从早忙到晚，种的地比人家多，打的粮食也不少，但是奶奶要吃药，我要喝奶，日子依然很难熬。

更糟心的是，我们这里经常会遇到风不调雨不顺的年份，有时是雨水多了引发了洪涝，湖水一泻千里把我们的地都给淹了，有时是雨水少了造成干旱，庄稼都渴死了。

于是，在我两岁的时候，我爸不再种地了，跟着亲戚去了长沙打工，在一家工地上工作。

自打我爸外出打工了，可以经常寄钱回家，家里的经济状况就改善了不少。有了我爸的薪水，我们一家可以吃饱肚子，逢年过节还能吃到点肉。

那时，年幼的我最期盼过年了。我爸会在除夕之前回家，每次他回来，我都会跟着我妈去村门口的马路上等他。

看到我爸从面包车上下来了，我立马就扑过去，我爸一边笑眯眯地抱着我，把我扛在肩膀上，另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糖果或者玩具给我。

每次他回来，都会给我带新衣服，给我买玩具，带着我去县里玩。直到现在，我都记得自己坐在我爸的肩膀上，拿着气球放声大笑的场面。可是，他只陪我走过了六年人生。

1998年5月10日，也就是母亲节那一天，我们家的天塌了。

那时，我正在地里玩，我妈在给地里的蔬菜除草，屋子里突然传来了奶奶的哭喊声，吓得我们母子俩马上赶回屋。

我们看到大姑抱着奶奶，奶奶在那里撕心裂肺地喊着“我的儿啊，我的儿啊，不”，我被吓得六神无主不敢说话，我妈赶紧问大姑怎么了。

大姑哭着告诉我们：“磊子出事了，他工友说，磊子从高脚架上掉下来了，被送到医院去了，但医生说已经没救了。”

我妈感到五雷轰顶，也哭了起来，那时什么事情都不懂的我并不知道事情有多么严重，只是看着大家都哭了，跟着一起被吓哭了。

后来，姑父赶了过来，让大姑照顾好奶奶，带着我妈、我和其他亲戚去了长沙，料理我爸的后事。

我来到了太平间，看到我爸躺着一动也不动，扑了过去推我爸，让我爸起来陪我玩，可是我爸手脚冰凉，一动也不动，对我不理不睬。

我一个劲地喊他，怎么样也喊不醒，姑父过来了，把我抱走交给别的亲戚。我拼了命挣扎，喊着爸爸，但是我再也没有爸爸了。

我爸去世后，身体本来就不好的奶奶撑不住了，大病了一场。虽然姑姑姑父努力悉心照顾奶奶，但是半年后奶奶还是撒手人寰，去找我爸和爷爷了。

爸爸没了，奶奶没了，不到七岁的我陷入了恐慌之中，十分没有安全感，而此时我妈干了一件让我这辈子都原谅不了的事情，那就是不告而别。

奶奶去世不到三个月，我妈就莫名其妙失踪了。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我妈出事了，到处寻找我妈，大姑去了我外公外婆家。

回来后，我看着大姑红肿的眼睛，问大姑我妈呢，大姑没有回答，只是告诉我：“小栋，以后我就是你妈，你姑父就是你爸。我们一定把你培养成才，给你爸一个交代。”

我不明白姑姑的意思，但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之后，我搬到了姑姑家，跟表弟一起生活。从那以后，我在长达15年的人生里都没见到我妈。

那15年里，姑姑姑父对我视如己出。他们家庭条件也不好，全靠开饭店维持一大家子的生计。可是，姑姑姑父给予了我跟表弟一样的待遇，表弟有新衣服我也有，表弟可以上学我也可以。

2008年，我考上了县一中，比我小三岁的表弟也进入了县里的实验中学。此时，姑姑姑父的饭店却倒闭了，家里的经济状况更加糟糕了。

已经16岁的我想了一夜，做出了放弃学业外出打工的决定。那时，我已经懂事了，也从舅舅那里得知我妈改嫁他人有了新家庭的事情。她，不要我了。

我没有爸爸妈妈了，我不想再成为姑姑姑父的负担，我不想再让他们为了我继续操心，于是我找到了姑姑姑父，提出了放弃学业外出打工的想法，结果被姑姑骂了回去。

“梁栋，记住你的名字，记住你是我们老梁家唯一的香火。你要是考不上大学，你爸爸、爷爷奶奶在九泉之下都不能安宁。你要是真的想给我们分忧，就好好读书，给你表弟做个好榜样。”

姑姑的怒斥骂醒了我，让我老老实实背上了书包，去了一中。从那一天起，我更加用功读书，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

2011年，我参加了高考，最终我不负众望，考上了一所985大学。当我把录取通知书拿给姑姑看时，姑姑热泪盈眶，抱着我大喊：“妈，老弟，梁栋成才了，他成才了！我们老梁家没有没落，老梁家还在。”

在我的要求下，姑姑姑父给我办理了助学贷款，我踏上了上大学的路。这四年来，我拒绝要姑姑姑父的钱，靠做家教赚到了钱，完成了学业。

让我没想到的是，我大学毕业两个月后，我见到了我妈。她带着自己再婚后生下的儿子，拉着我的手，声泪俱下地跟我说对不起，说自己当初先是失去了老公，又失去了婆婆，她没啥文化，没有谋生手段，实在是养不活我，才离开我的。这些年来，她很后悔，觉得对不起我。

我冷冰冰地抽开了我的手，告诉她我需要的不是对不起，而是父母的爱。爸爸虽然没陪我长大，但是他的爱我从未质疑，姑父也替我爸给了我父爱。母爱是姑姑给我的，至于她，在她离开我的时候母子情分就断了。

我怎么可能理解她？那时，我才七岁，先失去了爸爸，后失去了奶奶，她是我最亲的人，是唯一的依靠啊！可是她抛弃了我，抛弃了我。

要不是姑姑姑父接纳了我，拼尽全力把我养大，七岁的我会是什么样的下场，我根本不敢想象。

我明白她为什么离家出走，无非是预料到接下来当单亲妈妈的日子太苦了，她受不了了罢了。既然她先抛弃了我，那么就当我没有妈妈了吧！

之后，我留在了长沙生活，在七年前结婚成家。

说完了我的经历，老婆突然冷笑一声，跟我讲：“不是我心思阴暗，而是你妈那种能把七岁儿子都抛弃、等到儿子成才了再来相认的女人人品真的不怎么样。我若是猜得没错，她以后还会来找你，这种事情网上多了去了。”

“你给你表弟钱，孝敬你姑姑姑父，天经地义，我可以跟着你一起孝敬，那就是我公婆。可是，你千万别给你妈、你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钱，这婆婆、小叔子不认。你敢给，我会翻脸的。”

听到老婆的话，我感到十分无语，告诉她我不是那种圣母：“她要是闹，我可能得给最基本的赡养费，毕竟义务在这里，其他的一分没有，你放心吧！”

老婆所料不差，昨天晚上我下班，我再度见到了我妈，她还带着我同母异父的弟弟来了，说是马上就是母亲节了，问我可不可以陪她吃一顿饭，还让她的儿子喊我哥哥，说这是我弟弟。

我拒绝了，那一声哥哥我也没有答应。是的，她是我妈，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等到她需要人赡养了，我会给赡养费的，可是我真的无法再喊她一声妈妈了，也真的无法跟她相处了。

余生，我只想照顾好老婆孩子，跟表弟一起赡养姑姑姑父，至于其他人，我不想再留恋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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