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全图.第38册.清代绘本.奥地利国家图书馆藏
《聊斋全图》是描绘《聊斋志异》故事情境的彩绘连环画,全套共约九十册(散落世界各地),奥地利国家图书馆藏十七册( 8、9、11、23、31-33、38、41、47、48、53、60、63-65、69 册),本册为38册。此套大致为清光绪时期绘本。
聊斋全图
第三十八册:雷曹、赌符、阿霞、毛狐、青梅
第三十八册:雷曹
第三十八册:雷曹
第三十八册:雷曹
第三十八册:雷曹
第三十八册:赌符
第三十八册:赌符
韩道士住在本县城里的天齐庙,因为他擅长幻术,所以人们都称他为“仙人”。我已故的父亲和他最为友善,每次进城都要登门拜访他。
有一天,父亲与已故的叔叔进城,打算去拜访韩道士,正巧在途中遇见了他。韩道士把钥匙交给父亲,说:“你们先去开门,进屋坐着等我,我随后就到。”父亲就照他说的,进了庙,用钥匙打开门一看,韩道士已然坐在屋里了。关于韩道士诸如此类的怪异的事情还很多。
在此之前,有一位族人嗜好赌博,通过父亲也认识了韩道士。当时,大佛寺来了一个和尚,擅长用掷骰子决定胜负的方法赌博,赌注下得特别大。族人一看他这样豪赌就特别高兴,拿出家中所有的钱去一赌高下,结果全都输光了。族人越输心里越发急,典当了田产又去赌,一夜之间又输了个精光,血本无还。
从此,他终日忧郁不乐,便去找韩道士,失魂落魄、语无伦次。韩道士就问他是怎么回事,族人就把赌博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韩道士笑着说:“经常赌博没有不输的道理。你如果能够戒赌,我帮你赢回失去的钱财。”族人说:“只要赌资能够像合浦的珍珠一样失而复得,我就用铁杵把骰子砸个稀巴烂!”于是,韩道士就在纸上写了一道符咒,交给族人,让他佩戴在衣带里。
韩道士又嘱咐他说:“只要收回原来的财物就可以罢手了,千万不要得陇望蜀、贪心不足呀。”韩道士说完,又给了他一千文铜钱,约定赢了钱之后再还给自己。
族人满心欢喜地又去赌博,和尚看了他的一千文铜钱,非常轻视,不屑与他赌。族人强拉着他非赌不可,并要求一掷定输赢,和尚笑着答应了。于是族人用那一千文铜钱作为一决输赢的赌注。和尚先掷了一回显不出胜负,族人接过骰子,一掷成采,族人大胜。和尚又放下了两千文作为赌注,又输了。后来和尚的赌注逐渐增加到十馀千文,明明看清是最上采枭色,族人一吆喝,就变成了次采卢色或又次采雉色。
就这样,族人先前输掉的钱,转眼之间全都赢回来了,族人暗自琢磨着再赢几千文就更好了,于是又赌,可是每掷都是次等采,赌运开始不佳。族人心中奇怪,起身看看衣袋里的符咒,早已不翼而飞了,族人大惊失色,赶紧罢手。
族人带着钱回到庙里,除了偿还韩道士一千文钱之外,细细追忆计算前赢后输的钱,恰好跟原来输掉的钱相等。然后,族人惭愧地请韩道士原谅他丢掉符咒的过错,韩道士笑着说:“符咒早就回到我这里了。我事先一再嘱咐你不要贪心,可你就是不听,所以我自己把它取回来了。”
第三十八册:阿霞
第三十八册:阿霞
第三十八册:阿霞
第三十八册:阿霞
第三十八册:阿霞
第三十八册:阿霞
文登县有一个叫景星的人,少年时代就很有名气。景星和陈生是邻居,两个人的书房只有一堵矮墙相隔。
有一天傍晚,陈生在一片荒落的废墟旁边经过的时候,听见松柏树林间有女子的啼哭声,他走近一看,树的横枝上悬挂着一条带子,一个女子正要上吊自杀。
陈生就问她为什么要寻短见,女子擦着眼泪回答说:“我的母亲远走他乡,把我托付给表兄。没想到表兄狼子野心,不再继续供养我了。我孤苦伶仃,只身一人,还不如死了的好!”说完,她又哭了起来。
陈生解下树枝上的带子,劝她嫁人。女子担心没有可以托付终生的人。陈生就邀请女子暂且寄住在他家,女子同意了。
陈生带着女子回到家里,点上灯仔细端详那女子,发现她长得非常美艳。陈生一下子就喜欢上她了,想要和她交欢。那女子高声喊叫,拼命抵抗,叫喊声传到了隔壁,景星闻声越过矮墙来察看究竟,陈生这才放开女子。
女子一看见景星,目不转睛地凝视了好长时间,才向门外跑去。陈、景二人都跑出去追她,可是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
景星回到家中,关上房门正要睡觉,却看见那位女子从房中仪态轻盈地款款走出。景星惊讶地问她为什么到他家里来,女子回答说:“那位陈生德薄福浅,不可托付终身。”
景星非常高兴,就问女子的姓名,女子说:“我家祖上住在齐地,姓齐,我的小名叫阿霞。”景星用轻薄的言辞挑逗她,女子只是微笑,并不拒绝,于是景星和她上床睡下了。
平时,景星的书房中常有朋友来来往往,阿霞总得紧闭房门躲在里屋。过了几天,阿霞说:“我要暂时离开这里。你这儿人多眼杂,我躲在里面憋得慌。从今以后,我还是夜间来比较好。”
景星问她:“你的家在哪里?”阿霞说:“正好离这儿不远。”于是阿霞一大清早就走了。到了夜晚,阿霞又来了,两个人非常恩爱和谐。
又过了几天,阿霞对景星说:“我们二人的感情虽然欢洽,但终究是私定终身,只能私下里相会。我父亲在西疆做官,明天我要和母亲去投奔他,我要找机会向父母禀告我们俩的事,从此便可以明媒正娶白头偕老了。”景星问:“你多长时间才能回来?”阿霞和景星约好十天后相会。
阿霞走了以后,景星暗自思忖书房不是久住之地,如果带阿霞回家,还担心妻子妒嫉,他想来想去不如把妻子休了。
景星主意一定,便开始对妻子恶语相加。妻子不堪忍受他的欺辱,痛哭流涕,想要求死。景星说:“你死了我恐怕还要受连累,你还是早点儿回娘家的好。”就不断催促妻子快点儿离开。妻子哭着说:“我跟了你十年,从来没有做过半点儿失德的事,你为什么如此绝情!”景星没有心思听她的辩解,只是愈加急迫地赶她走,妻子百般无奈只好满腹冤屈走出了景星的家门。
妻子一走,景星就让家人把墙壁刷得雪白雪白的,房间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伸长了脖子翘着脚等待着阿霞的出现,谁知阿霞如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景妻被休回娘家后,多次拜托景星的知交捎话求情,希望能够复婚,景星就是不理,于是她改嫁夏侯氏。夏侯氏家的寓所与景星家接壤,两家曾因为田地的边界纠纷,结下了世仇。
景星听到前妻嫁给了夏侯氏,心里更加忿恨不已。然而,他仍盼望着阿霞能够快点儿回来,聊以安慰自己。又过了一年多,阿霞还是没有一点儿踪影。
有一天,正值海神的寿辰,祠庙内外士女云集,景星也在他们中间。他远远看见一位女子非常像阿霞。景星挤到近处一看,女子已经深入人海之中;景星紧紧地跟着她,看她穿过人群走出庙门;等景星跟到庙门外面的时候,女子早已飘然而去了。景星怎么追也追不上她,只好满腔怅恨地回到家里。
又过了半年,景星正在路上走着,迎面看见一位女郎,她身穿红衣服,后面跟着一个仆人,骑着一头黑驴,景星一看,那红衣女郎像是阿霞。景星就问跟在阿霞后面的仆人:“这位娘子是谁?”仆人答道:“是南村郑公子的继室。”景星又问:“娶了多长时间了?”仆人说:“也就半个多月吧。”景星暗想,会不会是搞错了。这时红衣女郎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回过头来看,正和景星的目光相遇,景星一看,真的是阿霞。景星看她已经嫁给别人了,满腔怒火燃烧起来,他大喊一声:“霞娘,你为什么忘记了当初的誓约?”仆人听见有人斥责他家的主妇,挥拳就要打来。
阿霞急忙阻止他,她掀开脸上遮着的面纱对景星说:“你这个负心人还有什么脸面见我?”景星说:“是你辜负了我,我何尝辜负你呢?”阿霞说:“你辜负了前夫人更甚于辜负我!你对待结发妻子尚且如此冷酷,对别人还能好到哪儿去?我过去一向以为你祖上积下了深厚阴德,你也能在进士及第的簿册上挂名,所以我委身相从。如今因为你无故休弃了妻子,阴曹中已经削掉了你的食禄品秩,今科考试第六名的王昌,就是取代你名字的人。现在我已经嫁给了郑君,请你不要再惦念我了。”景星俯首贴耳地听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等抬起头再看阿霞时,她已经骑着驴飞一样地走远了,景星站在原地,心中只有无限惆怅和悔恨。
这场乡试,景星果然名落孙山,而考中第六名的正是叫王昌的人。阿霞的丈夫郑生也榜上有名。从此以后,景星在人们中间落下个寡恩薄情的恶名,直到四十岁时还打光棍,家境也日益衰败,经常到亲友家里蹭饭吃。
有一次,景星偶然到了郑家,郑生款待他,并留他住下。阿霞在后面窥视来客,看到景星一副落魄的样子,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惜。她问丈夫郑生:“堂上那位客人不是景庆云吗?”郑生回答说正是他,并问她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阿霞说:“那是还没有嫁给你的时候,我曾经在他家避过难,也深得他的收养之恩。他的行为虽然卑下不仁,可是祖上的阴德还没有断,而且和你又是老朋友,亦应顾念他的处境,给予他一些帮助才好。”郑生认为阿霞的话很有道理,于是郑生为景星做了一身新衣服,换下他身上的破衣烂衫,又留景星在家里住了几天。
有一天夜里,景星正要就寝,有个丫环拿来二十多两银子赠给他。他听见阿霞在窗外对他说:“这些都是我的私房钱,聊以酬谢你往日的一番情意,你可以用这笔钱,再找一位好夫人。幸亏你的祖先阴德深厚,还足以保佑他的子孙。你以后不要再做伤天害理的事了,以免减掉你剩下的阳寿。”景星非常感谢她。
回到家里,景星用十多两银子买下一位缙绅家的丫环,新妇又丑陋又刁悍。后来景星得了一个儿子,儿子长大后考中了进士。郑生后来的官职升到吏部郎官。郑生死后,阿霞为他送葬,等回到家里,人们打开轿门一看,轿内早已空无一人,这时人们才知道她不是人类。
唉!丧尽天良的人呀,抛弃旧的为了图谋新的,结果弄了个蛋打鸟飞,上天对他的报应也真是够惨的啊!
第三十八册:毛狐
第三十八册:毛狐
第三十八册:毛狐
第三十八册:毛狐
农家子弟马天荣,二十多岁了,丧妻以后因为家中贫困不能再娶。有一天,他正在田间除草,看见一位盛妆的少妇踩着禾苗从田垄上穿过,脸色红红的,情致也很风流。
马天荣怀疑她是迷路了,看看四周没有人,就迎上前去挑逗调戏她,少妇似乎也不拒绝。马天荣就想要和她野合,少妇笑着说:“青天白日之下,怎么能干那种事呢?你回家后,虚掩着房门等着我,黑夜时我一定去找你。”马天荣不相信,少妇一阵儿赌咒发誓。马天荣把自家的具体位置告诉她,少妇就走了。
到了半夜时分,少妇果然来了,两个人同床共枕,相悦相爱。马天荣觉得少妇的肌肤特别细嫩,点上灯一看,她的皮肤又红又薄,就像初生的婴儿一样,她的全身还长满了细绒毛,马天宁感到很奇怪。又觉得少妇来路不明,心中暗自生疑,她莫非是狐狸变的?所以就半开玩笑地问她是不是狐仙,少妇毫不掩饰地承认了。
马天荣说:“你既然是位仙人,自然就会心里想要什么就会得到什么。既然我已承蒙你的眷爱,你还不弄来几两银子救济一下我眼前的贫困?”少妇答应了他。
第二天夜里,少妇来了,马天荣向她索要银子,少妇故作惊愕地说:“不巧忘记了。”少妇临走的时候,马天荣又嘱咐她下次不要忘记带银子来。
到了夜里,马天荣又问她:“我求你的事大概没忘记吧?”少妇笑了,请马天荣再等上几天。过了几天,马天荣又向她索要银子。少妇就笑着从袖子中拿出两锭白银,估计有五六两银子,银锭边上翘起,镶着细细的花纹,雅致可爱。马天荣非常高兴,把它收藏在匣子里。
半年以后马天荣偶然急需用钱,才把银锭拿出来给别人看。有个人说:“这是锡。”说着就用牙使劲一咬,立即就被咬下一块儿。马天荣大为吃惊,收起两块锡锭就回了家。
到了夜里,少妇来了,马天荣气愤地指责她骗人。少妇却笑着说:“你的命薄,给了你真银子恐怕你也无福消受。”随后她嫣然一笑,就把这件事搪塞过去了。
马天荣说:“我听说狐仙都是国色天香,美貌非凡,其实也并非如此。”少妇说:“我们狐仙都是根据交往的对象随时变化的。你连享受一两银子的福份都没有,就是白送你一位沉鱼落雁的美人,你又如何消受得了?以我的丑陋愚蠢,当然配不上上流人物,但是跟那种驼背弯腰,长着一双大脚板的女人比起来,我也算是国色了。”
过了几个月,少妇忽然拿出三两银子送给马天荣,说:“你屡次向我索要银子,我都因为你命薄,不该蓄有银子而没有给你。如今你就要娶妻了,我送给你聘定一位妇人的钱,也借此作为告别赠礼。”马天荣解释说自己并没有娶妇的想法。
少妇说:“一二天之内肯定有媒人上门。”马天荣说:“你所说的那位新妇容貌如何?”少妇说:“你想要国色,自然便是国色了。”马天荣说:“我实在不敢奢望国色女子。但是只有三两银子怎么能买下一个妇人呢?”少妇说:“这是月下老人安排的,不是人为所能够做到的。”马天荣又问:“你为什么忽然跟我告别呀?”少妇说:“我每天披星戴月地来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有你自己的妻子,我还苟且相从有什么意思?”天亮以后,少妇就匆匆离去了。临走前,她交给马天荣一小撮黄色的粉末,说:“我们分手以后,恐怕你会生一场病,服用这些粉末,就可以治好病。”
第二天,果然有媒人前来提亲。马天荣先问女子的相貌,媒人说:“女子的相貌不美也不丑。”马天荣又问:“要多少聘金?”媒人说:“大约要四五两银子。”马天荣说聘金不成问题,但一定要亲自看看本人。媒人担心良家妇女不肯抛头露面。最后他们约定一起到女方家走一遭,媒人嘱咐马天荣要相机行事,不要暴露。
到了女方家所在的村子,媒人先走一步,让马天荣在村外等着。过了好半天,媒人才回来,并说:“事情办妥了。我有一位表亲和女子是同院的邻居。刚才我到他们家去,看见女子正在屋里坐着呢。你就装做去拜访我的表亲,在她家门前一过,就可以就近看上一眼。”马天荣照媒人的吩咐做了。
果然看见女子在屋里坐着,上身正伏在床上,请人在背上搔痒。马天荣在她家门前快步走过时,目光也在女子脸上迅速扫过,看见女子的相貌正和媒人说的一样。等到商议聘金的时候,女方家并不争银子多少,只求有一二两银子给女子置办些新衣服、送女子出阁就成。马天荣又还了点价,才拿出了银子。结果马天荣拿出的聘金加上酬谢媒人和书写婚约文书先生的费用,正好用了三两银子,一文也没有多花。等选好良辰吉日迎娶女子过门的时候,马天荣才看清女子鸡胸驼背,脖子缩着像乌龟一样,再往下看,裙子下边的脚就像小船一样大,有一尺来长。马天荣这才醒悟,狐女当初说的话都是有原因的。
如果没有祖上几辈人的修行,不可以做到高官;如果没有本人几辈子的修行,也不可能娶到美人为妻。相信因果报应的人,一定不会认为我的这番言论迂阔难信吧!
第三十八册:青梅
第三十八册:青梅
第三十八册:青梅
第三十八册:青梅
第三十八册:青梅
第三十八册:青梅
第三十八册:青梅
第三十八册:青梅
南京人程生,生性磊落,不拘俗套。有一天,程生外出归来,松缓衣带,觉得衣带的一头沉甸甸的,像有东西掉下来。往那儿一看,却一无所见。而转身之间,有一个女子从身后走出,掠一掠头发,微微一笑,漂亮极了。
程生怀疑女子是鬼,女子说:“我不是鬼,是狐狸。”程生说:“只要能得到佳人,连鬼都不怕,何况狐狸!”便与她亲热起来。
两年后,狐女生了一个女儿,小名青梅。狐女时常对程生说:“你不要娶妻,我将为你生个儿子。”程生相信这话,便不娶妻。
但是,亲友都讥笑讽刺程生。程生被迫改变初衷,娶了湖东的王氏。狐女听说后,怒火中烧,给女儿喂完奶,把女儿丢给程生说:“这是你家的赔钱货,养她杀她都由你。我为什么要替人当奶妈子呢!”出门就径自走了。
青梅长大后很聪明,容貌秀美,非常像她的母亲。后来程生病逝,王氏再嫁,离开了程家。青梅依靠堂叔生活,而堂叔行为放荡,品行恶劣,想把青梅卖掉,自己赚点儿钱。
恰巧有一位王进士,正在家等候吏部选授官职,得知青梅聪明,便用重金买了青梅,让青梅侍候女儿阿喜。阿喜十四岁,容貌冠绝当代。她见到青梅很喜欢,与青梅同住同行。青梅也善于察言观色,眼一瞥,眉一皱,便能领悟其意,因此一家人都喜欢她。
城里有位张生,字介受,家境贫寒,没有房业田产,租住王进士的房屋。张生生性极为孝顺,注重德行,一丝不苟,并且专心向学。青梅偶然到张生家去,看见张生坐在石头上吃糠粥,她进屋与张生的母亲唠叨闲话,看见案子上放着炖猪蹄。当时,父亲卧病在床,张生进屋抱起父亲,让他小解,尿液弄脏张生的衣裳,张父觉察之后很懊丧,而张生遮掩住尿迹,急忙出门清洗,唯恐父亲得知。青梅因此对张生大为赏识。
回来后,青梅讲了目睹的情景,对阿喜说:“我家的房客,不是常人。小姐不想找如意郎君就算了,要找如意郎君,就是张生。”阿喜担心父亲嫌张生太穷,青梅说:“不是这样,只看小姐的决断。如果你认为可以,我就暗中告诉他,让他请媒人来求亲。夫人肯定要叫你去商量,你只要回答说行,事就成了。”阿喜担心终身受穷为人耻笑,青梅说:“我自以为能相看天下之士,决不会错的。”
第二天,青梅前往告知张母。张母大吃一惊,认为她说的未必是好事。青梅说:“小姐听说公子是个贤德的人,我有意试探过她的心意,才来说的。媒人去了,我们俩从中帮忙,想来会成功。即使不同意,对公子有何损害?”张母说:“就听你的。”便托卖花的侯氏前去说媒。王夫人听说张家提亲,觉得好笑,便告诉了王进士,王进士也哈哈大笑。他们把阿喜叫来,讲了侯氏的来意。阿喜没来得及回答,青梅连忙称赞张生如何好,断言将来一定大富大贵。
王夫人又问阿喜说:“这是你的百年大事。如果你能吃糠咽菜,我就替你应了这门亲事。”阿喜把头低了许久,看着墙壁回答说:“穷富都是命中注定的。假如命好,就穷不了几天,不穷的日子长着哩。假如命薄,那些贵族子弟贫无立锥之地的难道还少吗?这事就由父母做主。”起初,王进士叫阿喜来商量,只是为了博取一笑,及至听了阿喜说的话,心中不乐,说:“你想嫁给张生吗?”阿喜不作回答,再问,还是不作回答。
王进士生气地说:“贱骨头!一点不长进!打算提个筐当乞丐的老婆,真是羞死人了!”阿喜涨红了脸,心情郁闷,含着眼泪抽身离去,媒婆也只好逃之夭夭。
青梅见提亲不成,便想为自己打算。过了几天,她在夜里去见张生。张生正在读书,惊讶地问青梅从哪里来。青梅回话时吞吞吐吐,张生态度严肃地要她走开。青梅哭着说:“我是良家之女,不是私奔的女人。只是认为你是个有贤德的人,所以愿意以身相托。”张生说:“你爱我,说我有贤德。在黑夜里私会,自爱的人都不这么干,你难道以为有贤德的人会这么干吗?以胡来开始,以成婚告终,君子尚且认为这么做不行,何况假如婚事不成,你我怎么做人?”
青梅说:“万一婚事能成,你肯收留我吗?”张生说:“娶妻如你,还有什么可求?只是有三点是无可奈何的,所以我不敢轻易答应。”青梅问:“怎么讲?”张生说:“你不能自己做主,这便无可奈何;即使你能自己做主,但我父母不满意,还是无可奈何;即使父母满意,但你的身价一定很高,我穷,不能把钱备齐,尤其是无可奈何。你快走,瓜田李下,备受嫌疑,人言可畏!”青梅临走时又嘱咐说:“如果你有意,请与我一起想办法。”张生答应下来。
青梅回去后,阿喜问她到哪儿去了,她便跪下来承认自己去见了张生。阿喜对她的私奔非常生气,打算加以责打。青梅哭着表白自己没干非礼之事,于是据实相告。阿喜赞叹说:“不肯苟合,是礼;一定要告诉父母,是孝;不轻易许诺,是信。具有这三种品德,一定会得到上天的保佑,他不用为自己的贫穷担忧了。”接着又说:“你想怎么办?”青梅说:“嫁给他。”阿喜笑着说:“傻丫头能自己做主吗?”青梅说:“要不行,一死了之!”阿喜说:“我一定让你如愿。”青梅伏地叩头大礼拜谢她。
又过了几天,青梅对阿喜说:“你前些天是说笑话,还是真的大发慈悲?要是大发慈悲,我还有些难言的隐衷,一并请你垂怜。”阿喜问隐衷是什么,青梅回答:“张生不能来下聘礼,我又无力为自己赎身,一定要交满赎金,说是嫁我,等于不嫁。”阿喜沉吟着说:“这不是我能出力的了。我说嫁你,恐怕还不合适;而说一定不要赎金,父母一定不会答应,也不是我敢说的。”青梅听了,泪水流成了线,只求阿喜怜悯她,拯救她。阿喜想了许久,说:“没办法,我存了一些私房钱,一定倾囊相助。”青梅行礼道谢,于是暗中告知张生。张母大喜,经多方借贷,共得到若干钱,存了起来,等待着好消息。
恰巧王进士被任命为曲沃县令,阿喜乘机对母亲说:“青梅年纪已大,现在父亲要去上任,不如把她打发了吧。”王夫人本来就认为青梅太机灵,恐怕会引诱阿喜干坏事,每每想把青梅嫁出去,只是担心阿喜不乐意,现在听了阿喜这么说,也很高兴。过了两天,有个佣人的老婆来讲了张家的意思。王进士笑着说:“他只配娶个丫头,此前太狂妄了!不过把她卖给大户人家做妾,价钱应会比当初加倍。”阿喜连忙上前说:“青梅侍候我很久了,把她卖给人家为妾,我实在过意不去。”于是王进士给张家传话,仍然按原来的身价签了赎身契,把青梅嫁给张生。
进了张家的门,青梅孝敬公婆,曲意顺从,超过了张生,同时操持家务更为勤快,吃糠咽菜,不以为苦,因此全家没有不喜欢不看重青梅的。青梅又以刺绣为业,卖得很快,商人在门口等候收购,唯恐买不到手。这样挣的钱稍可应付家中的穷日子。青梅还劝张生不要因为顾家而误了读书,全家的管理照料都自己一人承担下来。由于主人要去上任,青梅前去与阿喜告别。阿喜见了青梅,哭着说:“你有了如意归宿,我真的不如你。”青梅说:“这是谁赐给的,我怎么敢忘记?但你认为自己不如我,会折我的寿的。”于是二人悲泣告别。
王进士来到山西,半年后夫人去世,灵柩停放在寺院里。又过了两年,王进士因为行贿被免职,罚交赎金数以万计,逐渐穷得不能自给,仆从四散而逃。这时,瘟疫大作,王进士也染病身亡,只有一个老妈子跟着阿喜。没有多久,老妈子也死了,阿喜愈发孤苦伶仃。有个邻家的老太太劝阿喜出嫁,阿喜说:“谁能为我安葬双亲,我就嫁他。”老太太可怜阿喜,送来一斗米,走了。半月后老太太又来说:“我为小姐费尽力气,事情还是难成。穷人不能为你安葬双亲,富人又嫌你是没落人家的后代。真没办法!我还有一个主意,只怕你不会同意。”阿喜说:“什么主意?”老太太说:“此间有位李郎,想找一个偏房,倘若他看到你的姿容,即使让他予以厚葬,也一定不会疼钱。”阿喜放声大哭,说:“我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却要给人家当妾吗!”老太太没说什么,随即走了。
阿喜每天只吃一顿饭,苟延残喘,等待有人出钱安葬双亲。过了半年,阿喜愈发难以支撑下去。一天,老太太来了,阿喜哭着对老太太说:“活得这么艰难,常想自杀,至今还偷生苟活,只是因为有这两具灵柩。我要是死了,还有谁来收双亲的尸骨?所以我想不如就依了你所说的吧。”于是老太太领着李郎,暗中偷看阿喜,非常满意。当即出钱办理入葬之事,两具薄棺都已抬送入土。
事后,李郎用车把阿喜接走,让她去参见正室。正室一向凶悍妒忌,李郎一开始不敢说阿喜是妾,只托称是买的丫头。及至正室见了阿喜,暴跳如雷,勃然大怒,用木棒把阿喜赶走,不让阿喜进门。阿喜披头散发,泪流满面,进退无路。
这时有个老尼姑路过这里,邀阿喜与自己同住。阿喜很高兴,就跟老尼前往。来到尼庵,阿喜请求削发为尼,老尼不同意,说:“我看小姐不是久没风尘的人。庵中粗茶淡饭,大致可以支撑,你姑且寄住在这里等待一时。时运一到,你自当离开。”没过多久,城里的无赖子弟见阿喜长得漂亮,总来敲门说些调戏的话取乐,老尼无法制止。阿喜号啕大哭,想自杀。老尼前去求吏部某公张贴告示严加禁止,无赖少年这才稍有收敛。
后来,有人半夜在尼庵墙壁上打洞,老尼发现后大声呼喊,来人这才离去。于是老尼又上告到吏部,捉住首恶分子,送到州衙加以责打,这才逐渐太平无事。
又过了一年多,有一位贵公子经过尼庵,看到阿喜,为之惊叹绝倒,强求老尼传达情意,并用厚礼贿赂老尼。老尼委婉地告诉他说:“她是官宦人家的后代,不甘心做妾。公子先回去,稍后我会给你个答复。”贵公子走后,阿喜打算服毒自杀。当天夜里,阿喜梦见父亲前来,痛心疾首地说:“我没满足你的意愿,致使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后悔已经晚了。你只要稍等很短的时间,不要死,你的夙愿还可以实现。”阿喜惊异不已。
天亮后,盥洗已毕,老尼望见阿喜吃惊地说:“我看你脸色,浊气完全消失,公子的横暴无理不足为忧了。福气就要来了,别忘了我呀。”话音未落,就听到敲门声,阿喜变了脸色,心想来人一定是贵公子家的仆人,老尼开门一看,果真如此。仆人开门见山地问谋求的事情办得如何,老尼好言好语地陪话接待,只要求缓期三天。
仆人转述贵公子的话,说是如果事情办不成,就让老尼自己前去复命。老尼恭敬应命,表示歉意,让仆人回去。阿喜异常悲痛,又想自杀,老尼把她劝住。阿喜担心三天后那仆人再来,将无言以对,老尼说:“有我在,是斩是杀,都由我承当。”
第二天,刚到申时,暴雨倾盆,忽然听到有几个人敲门,人声嘈杂。阿喜心想发生了变故,又惊又怕,不知所措。老尼冒雨开了庵门,看见门前停放着轿子,几个女仆扶着一位丽人走出,仆从很有气派,车马也都很豪华。老尼吃惊地问来人是谁,回答说:“这是司理官人的家眷,到这里避一避风雨。”老尼将夫人一行领到大殿里,搬来坐椅,请夫人坐好。其馀家人妇女直奔禅房,各自找休息的地方。她们进屋后见到阿喜,认为阿喜长得非常漂亮,便跑回去告知夫人。不久,雨停了,夫人起身请求看看禅房。老尼把夫人领进禅房,夫人见到阿喜,大为惊骇,不眨眼地盯住阿喜,阿喜也把夫人上下打量了许久。
原来夫人不是别人,正是青梅。两人都痛哭失声,青梅于是讲起自己的行踪。原来张父病故,张生在守丧期满后,连续考中举人、进士,被任命为司理。张生先侍奉着母亲去上任,再来接家眷。阿喜感叹说:“今天再看你我,何止天壤之别!”青梅笑着说:“幸亏小姐连受挫折,没有嫁人,这是上天要我们两人相聚哩。如果不在这场大雨中受阻,怎能有今天的偶遇?这里面都有鬼神相助,不是人力可为。”青梅于是拿出珠冠锦衣,催阿喜换装。阿喜低头徘徊,老尼从中帮着青梅劝她。阿喜担心与青梅同居名义不顺,青梅说:“往日自有固定的名分,我怎敢忘记你的大德!你再想一想张郎,岂是不义之人!”便强迫阿喜换了装,告别老尼,一起离去。
抵达任所后,张家母子都很高兴。阿喜下拜说:“今天没脸来见伯母!”张母笑容满面,把她安慰一番,此后便商量选择吉日,举行婚礼。阿喜说:“只要庵中有一点儿生路,我也不肯跟夫人到这里来。倘若顾念往日的情谊,给我一间草房,可以放下蒲团,我就心满意足了。”青梅只是笑,不说话。
到结婚那天,青梅抱着艳装前来,阿喜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儿听见鼓乐大作,阿喜也无法由自己做主。青梅率领老少女仆给阿喜强行穿衣,把她搀扶出来。阿喜看见张生身穿朝服向她下拜,她也不由自主地盈盈下拜。随后,青梅把阿喜拽进洞房,说:“空着这个位置等你很久了。”又看着张生说:“你今夜能报恩了,要好好地对待啊。”便转身要走,阿喜抓住青梅的衣襟。青梅笑着说:“别留我,这是不能代替的。”掰开阿喜的手指,走开了。
青梅侍奉阿喜非常恭敬,不敢代替正妻侍寝,而阿喜终究惭愧不安。于是张母命两人互称夫人,但青梅始终奉行婢妾之礼,不敢懈怠。
三年后,张生被调进京,路过尼庵时,赠给老尼五百两银子,老尼不收。张生坚持要给,老尼便收了二百两,建起观音大士庙,树起王夫人碑。
后来,张生官至侍郎。程夫人青梅生了二子一女,王夫人阿喜生了四子一女。张生上书陈述其事,二人都被封为夫人。
异史氏说:上天降生佳丽,本来是要报偿名流贤德的人;而世俗的王公,却要留着赠给纨绔子弟。这是造物主一定要与之相争的。而事情离离奇奇,致使撮合者费尽经营,上天也是用心良苦了。唯有青梅夫人能识英雄于困厄之时,立下嫁给张生的誓言,决心以死相期;而曾经衣冠端庄的人,反而放弃贤德之才,谋求膏粱,其见识竟在一个丫环之下,这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