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代亲》

以往常听他们说“隔代亲”，我想我与姥爷之间的感情大抵也是这样。

我生命里与姥爷相见的时候很多，但我记忆里第一次对初见这事有印象的，恐怕要从我两岁开始，因为要对老家砖房进行修缮改造，大人们没空照顾我，于是便把我寄养到了姥爷家，后来那段日子也成了我童年记忆里最难忘且开心的一段。

姥爷家住着离我家说远不远，大约10里地，这个距离对当时2岁的我来说可是“天涯”与“海角”，尤记得当时姥爷村里仍是土路遍地、野草横生的风貌，姥爷家矮矮的院墙，红砖整齐得码在木门两侧的土墙上，无声诉说着这一辈人历经风霜的岁月往事，这样的情景却成就了我快乐的“天堂”。

1、我是姥爷的放羊娃

那时姥爷个头不高，身材矫壮，身上的腱子肉都是年轻时劳动雕琢而成，黝黑又自然。姥爷当时养了很大一群羊，每天下午，当阳光的热情减了三分，他便挥起皮鞭，赶起羊群，振振有词地吼着牲畜，顺带捎着年幼的我，我于是就这样穿行在羊群的阵型边，惊异于这如此宏大的场面，奔跑，叫嚣，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那时节，赶羊声，羊叫声，蝉鸣声交织在一起，这美妙的旋律久远回荡在童年里。（后来母亲告诉我，也许是家里老大的缘故，她很小的时候也要天天替姥爷放羊，下午姥爷把她和羊儿撒在山坡上、水渠边，等到天完全黑下来时姥爷再去找羊群和母亲，有时候高高的蒿草挡住了母亲的身躯，黑夜也会将母亲吓得胆颤，但母亲还是每天雷打不动完成着这项使命。）

那时候姥爷总是为我挤一杯清晨最新鲜的热羊奶，不锈钢碗里新鲜的热奶表面总是挂着一层奶膜，我总是嫌羊奶不够甜，让姥爷为我带着白糖撒些进去。姥爷总是很耐心得为我介绍野地里各种不知名的小飞虫，天牛、大角、虾油朋、磕头虫……后来，我把我在那个夏天认识的小虫，都教给了我的发小们。

也许是那段日子我过得太开心，以至于后来家里房子修好了，父母来接我回家时我竟然“翻脸不认亲”，一心只想着跟姥爷一起放羊喝奶去抓虫了。

2、我是姥爷的“偷”鱼贼

姥爷爱养鱼，打我记事起他便在院里安置了一口水泥大缸，平时放羊回家时用以给牲口饮（yin,四声）水，姥爷每次饮完牲畜准添上新水，以确保水泥缸永远是满水状态。

“水缸里有鱼！”，五岁时有一次去姥爷家时，当我激动着把我的“新发现”告诉母亲时，母亲并没有表现得很意外，当时我终于长得比水缸高了。水缸里的井水因为长年累月的阳光直射已然长满了绿藻，绿藻光合作用分解了鱼便产生了氧气，这让鱼儿生长得很快，水缸里有鲫鱼、鲤鱼、泥鳅，另外还有一只姥爷养了三年之久的红色金鱼，它体态优雅，丰腴美丽。可那天我心血来潮，一心想抓几条鲫鱼回去养着，于是果断拿了只铁筛子，扔进水缸里捞起了鱼，害怕鱼儿在筛子边缘不进网，我就俯下脑袋钻进鱼缸，手持筛子放到缸底，将馒头扔在水面，待鱼儿觅食时迅速提起，用脸盆装起鲫鱼，重复捞之……

因为金鱼游得慢些，所以总是能被我捞上来，我于是一遍遍捞上来，放生，捞上来，放生，不想把姥爷这一心爱之物掠夺之，只捞些鲫鱼之类，后来“斩获颇丰”后“见好就收”，带了很多鱼儿回家，后来虽然终于鱼儿们也在我的“精心照料”下不出意外的“魂归故里”，但庆幸总算没把姥爷的金鱼折腾死，也算是心安了些。可后来再去到姥爷家里时，妈妈告诉我，姥爷的金鱼在我走后第二天就死掉了，原因是喂食过多。从那时起，我便在心底里埋下了愧疚的种子，生根发芽，再不敢在姥爷面前提起养鱼之事，而姥爷打那时起，也再没养过鱼儿。

3、我是姥爷的聆听者

冬夏更迭，岁月轮回，时光永不停息般将一个孩童变得苍老，将老人吹进相册。从2017年开始，家里的四位老人便只剩姥爷一人在世了，因此我对姥爷的感情又深刻了几分，我明白，人无论在何年月，总是希望有人能热衷于认真地听他讲话，哪怕只是聆听就好，因为这一刻，是有人在乎他说话的内容的，会有人深信不疑地付出热忱，从表情上给与积极回应，这便是生命的存在感和认同感。我于是时不时地去看望一下姥爷，同他简单地聊聊天，让他讲讲年轻岁月，带他逛逛街，看看公园练太极的大爷，有时也会喊上表弟陪姥爷下馆子吃饭，探探姥爷的酒量之实……我偶尔也会在下班时路过姥爷门前，买上几条哈德门香烟，尽管医嘱不让，但想着还是可以偷偷背着儿女们解解闷，打发一下无聊的光阴……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也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他突然开始腿疼，打针、吃药都不见好，慢慢的他挪动不了身体，做不了饭，穿不了衣，母亲和两个姨开始轮流为他送饭，喂食，再后来，姥爷大小便也好似失去了知觉，只得依靠尿不湿来解决，这两天情况开始变得更加糟糕了，姥爷睁眼睛和吃饭也变得困难了，我和父亲母亲探望他时，他也只是艰难地使劲瞪了一下眼睛，望了一眼我父亲，神智清醒，对话照旧。

“等你身体好了，让孩子再给你买两只羊，不养多了，也不为挣钱，就为咱一家人过年吃上肉！”父亲说道。

姥爷一下就笑了！

关关难过关关过，姥爷啊，我不敢对你讲，我真害怕以后除了梦以外的地方，再也见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