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我踏入武艺学院的那日起,我便仿佛成为了一只漂泊的孤雁。
学院里的日子,如同一片寂静的湖面,波澜不惊,却又深不见底。
然而,他如同春风般轻轻地吹进了我的世界。
他,我的徒弟,虽然名义上是我的弟子,但实际上,我们的年纪相差无几。
师徒的身份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我们之间,使我无法与他走得太近。
我试图保持距离,保持那份师徒间的庄重与尊重,但他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那一天,他突然将我逼到了角落,那双明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
他低声说道:“我心悦于你,师父又如何?”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如同石破天惊,让我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自那以后,我们的故事便在集市的酒肆里流传开来。
那些说书先生,总是将我们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仿佛他们是亲眼见证了我们的一切。
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将我逼到角落的他,想起我们那段不被世俗所容的师徒之恋。
1
那年,他初来乍到,年仅十三岁的少年,怀揣着梦想与未知,踏入了这所武艺学院。
而我,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女娘,尚带着些许稚气,却已肩负起师兄的责任。
师父让我带着他。
从此,他的身影便如同影子般紧随我后,一声声“师父、师父”唤得我心头暖意融融。
除了武艺的传授,生活的琐碎亦需我悉心教导。
他,曾是家中宠儿,锦衣玉食,哪曾接触过这些凡尘俗事。
“师父,这衣物如何清洗?怎生如此棘手。”他皱着眉头,手中捧着那件污渍斑斑的衣裳,眼中满是迷茫。
我细细地教他如何搓洗,如何漂净。
他学得认真,尽管手法生疏,却也努力尝试。
连我前往集市采购,他也总是紧随其后,像个好奇宝宝般东张西望。
“师父,那春饼看着好香,我也想尝尝。”
“好,师父买给你。”我笑着应允。
“师父,我想吃肉,学院里的饭菜太清淡了。”他又嘟囔着,似乎对肉食有着特别的钟爱。
“好好好,师父带你去吃肉。”
岁月如梭,转眼间几年已过。
他已从那个青涩的少年长成了风度翩翩的青年,俊逸的脸庞上洋溢着自信与坚定。
自那以后,他再未唤我一声“师父”,而是直接以名相称——灵思。
他告诉我,他要离开这所学院,去江湖中行侠仗义,去实现自己的抱负。
我并未阻拦。
只是,我眼中的落寞又是怎么回事?
2
是夜。
门外映出一道朦胧的身影,让我心中一紧。
我知是他,那个我始终无法割舍的人。
他站在门外,想要抬起的手在半空中犹豫再三,似乎是在挣扎,在权衡。
那敲击声最终打破了夜的沉寂,也打破了我内心的平静。
“谁?”我轻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些许紧张和期待。
“是我。”
“有何事?”我尽量保持冷静,但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速。
他沉默片刻,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太晚了,还是明日再说吧。”
他并未放弃,声音中透出一丝急切,“三日后,我便要走了,你开开门。”
我穿上外衣,缓步走向门口。
当我打开门扉的那一刻,他猛地冲入我的视线,将我紧紧抵在门框上。
他的眼神炙热如火,仿佛要将我融化。
“灵思,你跟我走吗?”
我避开他那炽热的目光,“我不会离开这儿的。”
他似乎并不甘心,继续追问,“我若走了,这院里便就剩你一人,你不会孤单吗?”
我淡淡地笑了笑,抬头看向他,“孤单吗?或许吧。但我已经习惯了。”
这一声淡淡的“习惯了”,如同秋风中飘落的枯叶,无声地揭示了我内心的无奈和沉重。
师父临终前叮嘱我,要我守好这学院。
师父将我养大,我怎能辜负她?
明泽声音沙哑地问:“就连我,也带不走你吗?”
我狠下心,推开了他。
“不能。”
此刻的他却如同被遗弃的孤舟,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摇摇欲坠。
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渐行渐渐远,最终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
这一夜,我无眠。
3
他离去的那一日,天际洒下了鹅毛大雪。
我手中紧握着扫帚,在厚厚的积雪中艰难地开辟出一条条小径。
这些路,便是他即将踏上的征程。
他站在卧房的屋檐下,目光紧紧地锁定在我身上。
我扫完最后一片雪,正欲转身离去,他却突然从身后拥住了我。
“灵思,随我走吧。”
“那夜,我已经给过你答案了。”
“可你一人留在这空旷的武艺学院,又有何意义?”
我默然无语,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仿佛隐藏着无尽的忧伤和不舍。
“保重!”我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他牵起马匹,缓缓地向前走去。
他的背影在风雪中显得如此孤独而坚定,仿佛要踏上一条不归路。
我站在武艺学院的大门口,目送着他渐行渐渐远。
雪花飘落在我的脸上,冰冷而刺骨。
我目送他离开时,竟湿润了眼眶。
应是风大、雪大的原因。
4
月余,我收到了他的来信。
【灵思:我想你!】
只是短短的这一句话竟让我崩溃大哭。
心情复杂难明。
我不知我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这段感情。
我甚至有点害怕再次和他见面。
可我又迫切地希望能再见他一面。
在那个寂寞而漫长的夜晚,我坐立难安,辗转反侧。
那天,我独自漫步在繁华的集市上,不经意间,却与他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相遇。
他牵着马,目光与我交汇。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然而,我们都没有迈出那一步,只是遥遥相望,任由人潮将我们隔开。
翌日,他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满脸喜悦地向我奔来,而我正站在花丛中浇花。
他曾说过,我就像这花一样,孤傲而清冷。
他站在我身旁,犹豫了片刻,然后快步走到我身后,轻轻拥住了我。
“灵思,嫁给我。”
“不。”
他显然有些惊愕,“为何?我已经和父亲商议好了。”
“我们之间,只能是师徒关系,再无其他可能。”
他摇头不信,“不是这样的,你对我并非无情。”
他一步步逼近,我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我渴望接近他,但理智却在耳边低语,告诫我不能越雷池一步。
内心的忐忑让我无法平静,仿佛小鹿乱撞,不知所措。
他似乎看穿了我内心的挣扎,轻轻地伸出手指,温柔地抚过我的青丝。
“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我的脸颊,那触感让我心颤。
“嫁给我好吗?”
这一定是一场荒谬的美梦,我心想。
他,那个我日思夜想的人,终于回来了。
他,触手可及,却又仿佛遥不可及。
然而,我却感到如此迷茫和无助。
我的眼眶渐渐红润,睫羽上沾染着晶莹的湿润。
他微微蹙起眉头,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没……没什么,只是风太大了。”
他却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目光沉稳而坚定。
“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答案你都知道的。”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侵略性,仿佛要将我吞噬。
“我心悦于你,师父又如何?”声音中透着一丝决绝和疯狂。
在我愣神的瞬间,他的吻强势而霸道地袭来。
我惊愕地瞪大眼睛,想要推开他,却感觉身体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我愤怒地抬手打了他一巴掌,那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在空气中回荡。
那一刻,我们之间的师徒情分彻底被打碎,只剩下彼此的愤怒和伤痛。
5
一年间,他的人、他的信全无。
我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
可又能如何呢?
我开始频繁地流连于集市之中,希望能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或是熙攘的人群中,捕捉到他的身影。
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眼,我也会心满意足,仿佛那一刹那的相逢,便能填补我内心的空缺。
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始终未能再见到他。
直到有一天,我在酒肆中无意间听到了关于他的传闻。
不,更准确地说,是我与他的传闻。
我独自一人坐在雅致的包间内,手中握着酒杯,耳边却传来了楼下说书人那不堪入耳的声音。在他们的口中,我与他的故事被演绎得离奇而荒诞,仿佛是一场荒诞的戏剧。
我静静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那是我和明泽的故事:
【说书人:骊山上的武艺学院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有一少年自小上了骊山,在那里拜师学武,与他的师父生了不该有的情愫,当少年长大成人想要出去历练才离开骊山。可这男子呐,竟然求着自己的家人,想要求娶他的师父。可有违人伦啊,他的父亲自是不愿,可那男子以死相逼,这明家啊也就他一独子,只得顺着他的意了。】
下面的听众有人问:“那后来呢?他们在一起了吗?”
“是啊,他娶了吗?”
【说书人:后来啊,后来便没了消息。】
“这师父啊,一定是勾引了明家少年。”
“真是不知廉耻。”
任何人都听得出,说书人口中的明家,便就是明泽一家。
我终于知道,他所说的求娶,竟是他以死相逼得来的。
我与他的流言蜚语流传于整个南城。
我行走在熙攘的集市上,如同走在一场无形的戏剧中,每一次的脚步都会引来无数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我选择了退缩,选择了逃避,将自己深藏在武艺学院的角落,与外界隔绝。
6
下雪了。
我望见他回来了。
我二人坐于桌前,饮酒间只是浅谈地提及近况。
他看着我,“你,还好吗?”
我微微一笑,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好,一切都好。”
然而,我清楚地感觉到,明泽似乎有话未说。
他欲言又止,眉头紧锁,似乎在酝酿着什么重要的决定。
我觉察到他要提及那件事,便打断他。
“明泽,你知道吗?后院的花开了,开得可好看了。”
“哦。”
“明泽,别光喝酒,快吃肉啊。你小时候啊,和我去集市总吵着要吃肉……”
他忽然打断了我,“如今,我已不再是那个稚嫩的孩童。灵思,你还把我当孩子看待吗?”
我缓缓道:“如今的你,确实已经长大成人。但在我心中,你始终是我的徒弟,不曾改变。”
话虽如此,说出时心中却隐隐作痛。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猛地摔在桌上,转身离去。
我追了出去。
可当他回身时,我便没了再往前的冲动和勇气。
天空突然飘起了细细的雨丝,我跑去房里取了油纸伞。
是这雨给了我一个理由,一个可以叫住他的理由。
我将油纸伞递给他,“下雨了。”
“不必。”
雨越下越大了。
这个季节的雨总带些许寒意。
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试图抵挡那股寒意。
我二人谁也没有要打开油纸伞的意思,任大雨冲刷着。
他将自己的斗篷取下为我披上,又将油纸伞打开,“凉,回去吧。”
我仰视着他,回了句:“好。”
7
没几日,明家找上门来。
明泽的父亲带来了武林盟主为他的儿子讨回公道。
围观的人纷纷指责我。
“真不要脸,居然勾引自己的徒弟。”
“身为学院的执掌人居然做出这等有违常伦的龌龊事来。”
“杀了她,杀了她……”
……
我淹没在各种辱骂声之中无法辩解,只觉浑身无力,一阵晕厥。
当我再睁眼时,我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四周是熊熊烈火。
耳边是咒骂声:“烧死她……”
寻声望去,眼前所有人皆是一副丑恶的嘴脸。
一道天雷闪过,我彻底惊醒了。
为何?
为何我要受如此对待?
我用尽全身气力,大吼一声将锁在我身上的铁链挣脱。
我不。
我偏不。
我必须要活下去。
我要把今天所受的屈辱千倍万倍奉还。
我只觉自己的双眼猩红,强烈的愤怒令我几乎疯狂。
我发出低吼,冲向了明泽的父亲,使出招式冲向了他。
砰地一声闷响,他的父亲已冲在对面的墙壁又跌落下来,随即一动不动。
我整个人被强大的惯性逼着后退数步,撞到了墙壁上才停住。
我疯了一般地冲向众人,我要报仇。
“灵思,住手。”
冰冷如霜的声音传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性。
这声音很熟悉,我愣愣地转过头望去。
当看清那张英俊却又冰冷异常的脸孔时,我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屏息住了。
“明……泽”
什么武林盟主,不过是打着正义的名号伤害人罢了。
众人四散逃离,包括这位武林盟主。
只有一人还留在原地。
明泽扶起自己的父亲,摸了摸鼻息,确认已死。
他回头看向我,眼里是愤怒、决绝和无奈。
此时,我才真正醒来,仿佛做了错事的孩童立于明泽的身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
明泽自言自语地说着,却并没有要我回答什么。
雨下起来了,越下越大。
明泽抱走了他的父亲,只留我一人站在原地,望着他越行越远的背影。
我知道,我们完了。
哪怕是单纯的师徒关系也成了我的奢望。
我杀了他的父亲。
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8
从此以后,骊山便有了一个魔女。
集市的酒肆里,又有了我和明泽的后续故事。
【说书人:接上回书,明家找上骊山,要烧死那女师父,那女师父走火入魔杀了明家的老爷,自此,那家儿郎和女师父再无交集。】
“后来呢?”
“是啊,明家儿郎去报仇了吗?”
【说书人:恐怕,他二人已成了奢望。】
“说书先生,你口气中怎得带着遗憾呢?”
“是啊,那女人就该烧死她。”
【说书人:可,原先他二人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心悦于人,又有何错?】
说书人手中的醒木重重落下,叹息道:【唉,孽缘呐。】
坐在二楼雅间着一身斗篷的我一口饮下怀中酒,将酒钱放于桌上,起身离开。
当我下楼时,我遇到了着一身白衣上楼的明泽。
他憔悴了许多,在经过他身之时,我有一种想要叫住他的冲动。
可我又有什么理由叫住他呢。
如今的我,是他的杀父仇人。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明泽会与我交手。
我二人从楼梯打到一楼。
所到之处,皆是狼藉一片。
有看热闹的,有逃离的,有拍手叫好的,还有当场设赌局的。
“快来看啊,明家儿郎报仇了。”
“快逃啊,魔女打人了。”
“买定离手了,买定离手了。”
“我买魔女赢。”
“胡说,我买明家儿郎赢。”
酒肆掌柜一边大喊着住手,一边用算盘算着损失。
他的最后一击打来时,我闭上了双眼,仿佛等待着审判。
他的这最后一击转变为掐住我的脖颈。
一时未动,我睁开眼。
他的眼中是愤怒和犹豫,可眉头是紧锁的。
随即他又松开了手,“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我红了眼。
在离开他的视线之后,眼中的一行泪不听话地落下。
买了明家儿郎赢的人大声喝彩。
“看吧,我就说明家儿郎会赢的吧。”
喝彩声将我的哽咽声淹没。
爱也好,恨也罢,我与他终究是无缘了。
9
一年间,江湖上流传着明家儿郎劫富济贫的传说。
他成了人们口中的大侠。
这是他儿时的梦想,如今他终于做到了。
而我,依旧是人见人恶的魔女。
我时常还会去那间酒肆,坐在雅间听着说书人口中的故事。
其实,不过是想听到关于他的事情罢了。
为此,我也付出不少代价。
路上,总有人打着为明家不平的名义来挑战我。
我有时是皮外伤,有时是内伤,需得调养数月方可。
这一次,便就是。
我伤得不轻且中了毒。
在学院养伤之时,一众人由武林盟主带领着来到了骊山。
“出来。”
我忍着剧痛,站于学院牌匾前。
“你这个魔女,今日便就是你死忌。”
“是吗?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何本事。”
手中的剑轻颤而出,与众人打斗在一起。
顾之不及之时,武林盟主的一掌使我重重摔在墙壁,随即落地,吐出一口鲜血。
我捂着伤口,却发现自己的气息极乱,甚至连呼吸都痛极了。
武林盟主飞奔我而来,站于我身旁,将手中之剑落于我的脖颈处。
下雪了,雪花覆在我眼帘。
许是命不该绝,有人救了我。
那人逼退了武林盟主,将我扶起,“灵思,醒醒……”
这声音熟悉极了。
我微微一笑,我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