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旭峰（资深金融人士）

金交所——这个曾自诩具有“全能牌照”、无所不能，在灰色融资领域长袖善舞者，终黯然退场。

酝酿多时后，金交所走向终局的靴子终于落地。3月25日，湖南、辽宁、西安、重庆四地的地方金融监管部门先后发布公告，表示将取消各自辖内金交所的业务资质，今后四地都将不再有金交所，也不再有任何主体具备从事金交所相关业务的资质。5月10日，山东、吉林、江西、青岛、深圳等省市地方金融监管部门于5月10日下午集中公告，宣布取消辖内5家金交所的业务资质。至此，两轮集中公告发布后，全国接近一半的金交所已被关闭。

这并不是首次宣布取消金交所，2021年12月以来，贵州、宁夏、海南、江苏、湖北等地区已经纷纷宣布取缔辖区内的金交所。例如，原江苏省地方金融监督管理局于2022年1月宣布，根据全国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部际联席会议统一部署及我省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攻坚战工作安排，现明确江苏省金融资产交易中心、江苏小微企业融资产品交易中心、江苏开金互联网金融资产交易中心等不再从事交易场所相关业务。同时，原河北省地方金融监管局于2022年8月亦发布公告称，根据全国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部际联席会议统一部署及该省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攻坚战工作安排，河北金融资产交易所有限责任公司不再从事金融资产类交易场所相关业务。

金交所并非是黄金交易所的简称，其全称为金融资产交易所，主要从事各类金融资产交易业务（如私募股权与债权交易）、融资类业务（如委托和和定向债权投资工具以及私募债）、信息撮合业务以及各类资产收益权交易业务等，旨在为国有资产、非标资产的处置和转让提供渠道，以盘活流动性较差的金融资产（如金融股权、非标资产、国有股权等）。2012年后新成立的地方金交所叫金融资产交易中心，故名称中冠以“金交所”的地方金交所大致有13家，且均成立于2010-2011年期间。这主要是因为2012年的37号文联席会议成立之后，监管部门已经不审批任何“交易所”了，同时将审批权下放到省政府和金融办，名称上也只能是“金融资产交易中心”，不过二者在业务范围上并没有区别。

中国最早的官方金交所，是于2010年5月成立的天津金融资产交易所。紧跟着，全国各地陆续成立了自己的金交所，负责承接辖内金融资产的交易。其模式是，由银行及资管公司等金融机构出让的金融资产，经过金交所审核后形成不良资产包并挂牌。经过竞价后，由出价最高的受让方获得。

由此可以看出，金交所的设立，其初衷是为了处置当地的不良资产，化解金融风险。而当时的金交所大多由地方国企发起，有官方的背书，更能得到投资者的青睐。因此，金交所在全国各地得到快速发展。不仅所有的经济大省都拥有了自己的金交所，很多省份甚至开办了多家。

金交所，与土地财政和地方债务问题一样，很大程度上是地方反制中央的产物。金融牌照发放权高度集中于中央，无论出于盘活地方金融、掌控金融资源或是促进招商引资等目的，地方政府不能无牌可打。

由于缺乏规范管理，部分交易场所背离了金融资产交易的初衷，演变为林权、矿权、文化艺术品和贵金属石油等大宗商品中远期交易的交易场所，甚至成为非法集资的温床。区域性交易场所的乱象也开始频出，如场外化和私募化不断向场内化和公募化转变，在合规边缘不断徘徊。

在全国范围内，金交所数量一度达到100家。虽然初衷是化解金融风险，但在实际操作的过程中，由于外部监管缺失，内部牌照齐全，不少金交所开始接纳理财产品、P2P等产品，甚至成为房地产、地方债和三方财富管理公司融资的平台。加上“信托同款产品”“市级平台融资”“交易所股东背景雄厚”的包装，闪现在第三方财富理财师的朋友圈里，成为无数投资人“资产配置”的一部分。以至于“巅峰时期”，金交所一度被业内人士评价为“最厉害的牌照，就是没任何牌照”。大量违规甚至非法的金融理财产品通过金交所平台向公众销售，不少打出了7%-15%的高收益率产品。

2018年轰动私募圈的阜兴案，意隆财富8000万违约事件背后，关联企业被指通过金交所债权交易，摘牌了大量的债权产品，前海金交所、天金所、天安金交中心等多家金交所牵涉其中，但金交所的挂牌公告和成交确认书中都自行免除了金交所批准、备案、风险保证的责任。

退市的中弘股份、四大高返平台之一的唐小僧，爆雷的证大集团、先锋系，无不与金交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引起了投资者对于金交所“滥发类金融产品却不承担风控责任”的争议。

乱象的止息，往往需要下定不破不立的决心。在清理整顿地方金交所这个事情下，地方与监管部门之间的博弈是一个持续性过程，一些地方抱有强烈的侥幸心理，期间的阻力可想而知。这主要是因为，大部分金交所或金融资产交易中心带有一定政府背景，阻力可想而知。

2019年7月18日，监管部门在北京召开有关交易所清理整顿第四次会议，指出“目前交易场所数量过多，金融资产类、邮币卡类、大宗商品类等交易场所的遗留问题和风险还不少，有些甚至涉及大量个人投资者，需要精准拆弹、妥善处置”。同时，本次会议还明确以2017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三大攻坚战）为时间节点，要求2019年底前存量风险化解1/3、2020年6月底前再化解1/3、2020年底前完成各类交易场所存量风险的清理工作。

2020年9月，网传证监会发布《关于进一步做好金融资产类交易场所清理整顿和风险处置工作的通知》，提出将清理整顿截止时间由原2020年底延迟至2021年6月。

2020年12月，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部际联席会议第五次会议在北京召开，提出金交所登记备案、挂牌交易的非标债务工具总体风险较高，各地方政府应督促辖内金交所依法合规经营、严守业务边界，稳妥压缩金交所数量，严格落实金交所不得向个人销售产品、不得跨区域展业的底线要求，同时也要防控区域性股权市场、产权交易机构等其他类型交易场所开展高风险的非标债务工具融资业务，同时该会议还提出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严控交易场所数量始终是清理整顿工作的重点之一。

2021年12月17日，证监会官网发布“联席会议部署开展金交所现场检查工作”的新闻稿显示，清理整顿各类交易场所部际联席会议办公室致函29个辖内有金交所的省级政府办公厅，要求立即组织省级地方金融监管局商一行两会派出机构开展对辖内金交所的现场检查工作，明确本次现场检查聚焦金交所非标融资业务，同时明确要切实解决异地展业现象、辖内金交所数量不止一家的要尽快完成撤并整合任务。此外，这次现场检查工作视频会议还通报了金交所违规案例，并明确了监管导向，（1）不得直接或间接向个人销售产品、不得跨省异地展业；（2）不得为发行销售非标债务融资产品提供服务和便利，严控新增、持续压降各类非标融资主体的融资业务；（3）禁止金交所为地产企业（项目）、城投公司等国家限制或有特定规范要求的企业融资；（4）不得新设金交所，辖内已有多家金交所的，要根据“一省至多一家”的原则推进整合工作；（5）推进金交所市场出清、纠偏治乱和风险防控。

2023年12月22日，人行发布的《中国金融稳定报告2023》进一步指出“稳妥处置金交所、‘伪金交所’风险，整治第三方财富管理公司乱象和跨境互联网券商、虚拟货币交易炒作等非法金融活动”。

金交所挂牌的各类产品是P2P之后，地方金融办的又一个畸形产物，法律关系不清晰，没有明确的金融监管，没有相应的风险控制，甚至找不到“管理人”来压实管理职责。无论是早期的金交所嫁接互金，还是后来的金交所捆绑财富，都是绕监管的羊肠小路。不管则已，一管就是非存非吸。作为创新的先锋，监管的沙箱，早已演变为“地方发牌，全国展业”的金交所也迎来了命运的终局。（本文为作者观点，不代表本头条号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