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日本法医西尾元,或许不认识张爱玲,但绝对是她这句话的共鸣者。
只因他从业20多年,解剖过3000多具尸体。
在谈及尸体,人人闻之色变的今天,西尾元却对尸体,拥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同情与悲悯。
常人看来,或许认为“西尾元法医病了”,但他却悲呼摇头道——“是这个社会病了。”
2010年冬,西尾元把自己解剖3000多具尸体的心得,编辑成《法医笔记》发表。
书是在12年前发表的,却是在最近2年大火。
透过西尾元的书,人们才看懂,他剖开的不仅有死者的死因,还有诸多日本无法疗愈的社会病症。
他在书中得出了一个震惊所有日本国人的结论——“我们这个国家一定是生病了。”
那么西尾元,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悲呼呢?
我们通过以下两个故事来剖析。
奇异性脱衣冻死者在人类范畴内,存在一种奇异的生物学现象,叫做“奇异性脱衣”。
人在濒临冻死时,可能会产生全身燥热难忍的错觉,诱导自己把全身衣服扒掉,最终被活活冻死。
这些冻死者,并不是因为脱衣服而冻死。
产生这种错觉,已是死亡的前兆,他们是必死的,只是脱衣加速了他们的死亡。
如1959年,举世瞩目的“俄罗斯乌拉尔山难”,就有多名登山者在皑皑雪山上,脱掉外衣被冻死。
当然,本文的主旨,并不在于探讨这奇异现象,西尾元发现的东西,远不止于此。
……
某年2月的一天,日本大雪一夜未停。
早上起来时,刺骨的寒意让法医西尾元隐隐之间感到不安。
果然,赶到法医学教室时,已经有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不锈钢解剖台上。
但是,警察的态度是,没有外伤,死因不明,所以才送来解剖。
解剖前,远处观察死者体表特征时,西尾元很快就锁定了一些关键印记——死者四肢肘部关节,存在多处微红色斑状变色。
通常来说,这是“冻死者”的典型印记。
在接下来的解剖过程中,西尾元发现,死者左侧心脏的血液,以肉眼可见的颜色,比右侧鲜红。
普通人看来,这很正常,因为左侧动脉血,含有大量氧气,氧气与血红蛋白结合越多,颜色便越鲜红。
而右侧静脉血,由于氧气匮乏,会明显暗红。
但在西尾元的法医角度,这种明显区别,显然是不正常的。
因为人活着时,尽管左右心脏血液颜色有区别,但他们的色差,并非肉眼可见的明显。
但是,眼前死者左右心脏流出的血液,却显得泾渭分明,存在突兀性色差。
从生物学上来说,人体血红蛋白与氧气的结合机制是,温度越低,结合度越高,血液颜色越鲜红,反之则越乌黑。
几乎不假思索地,西尾元便得出结论——死者生前必定吸入了大量冷空气!
原本西尾元尚未得出死者的最终死因,然而警察的一个线索,直接让他把死者的死因锁定为“冻死”。
警察说——“发现死者时,他只穿着内衣裤。”
显然,这一行为,符合“奇异性脱衣冻死者”的症状。
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警方传来消息,经过反复调查、走访,确认死者确实被冻死无疑。
然而,警方的又一句话,却让西尾元久久陷入沉思——“死者是在公寓被冻死的。”
这句话乍听起来,没什么,可仔细一审视,却矛盾重重。
在公寓,且不说有房屋御寒,最起码的棉被、衣物也应该是有的,为什么还能被冻死?
这倒不是说死者死因,存在他杀之类的反转。
对于自己的验尸结论,西尾元笃定不已,他一直相信一句话——尸体是不会骗人的!
为了弄清楚事情真相,西尾元又想方设法地向警方刨根问底。
然而得出的真相,却让他更加陷入痛苦中。
警方介绍,经过走访发现,死者生前曾遭遇职场危机,导致妻子离家出走,从此一蹶不振,过着寡居生活。
没有了收入,又接连拖欠了几个月房租,等房东上门催租时,发现无人应答,打开门才发现,他早已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此外,他的家里,没有发现任何食物、钱财,连煤气都断了。
这就为他被活活冻死,提供了致命的条件。
从生物学上来说,人,并不是有衣服御寒,就可以避免被冻死的,还需要食物的热量支持。
人体没有食物热量支持,体温便会逐渐失衡,下降到37℃以下。
一旦低于平均温度,即使是裹着棉被,也会被冻死。
因为这种寒冷,发于肌里,由内而外,并非由外而内,所以物理御寒,是没有用的。
而之前西尾元对死者解剖,恰恰发现他的消化系统,空空如也,这更加验证了警方的判断。
因此,确切地说,死者是在饥寒交迫中死去的。
饥饿是根本死因,寒冷只是诱因而已。
我们绝对无法想像,一个活在21世纪的新人类,住在高档公寓中,在各种亲缘关系与人情社交的庇护下,竟然能把自己活活饿死。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旧拒绝向别人祈求援助以获得食物。
他到底是对这个社会有多大的恐惧?又或者说对活着多不抱幻想,才以如此决绝的方式,告别这个世界?
到底是他病了,还是这个社会病了?
这个问题,迅速拷问着我们的灵魂,也一直萦绕在西尾元脑海里,让他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中。
在家人的环绕中,孤独地死去也许很多人会疑惑,“在家人的环绕中,还如何孤独地死去?”
西尾元的又一个解剖案例,再一次带我们认识了人活着,孤独的新高地。
某天,西尾元的解剖台,再次搬来了一具男性尸体,大约40多岁。
解剖时,死者的气管,流出大量脓液。
顺着呼吸道直至肺部,全被脓液充斥。
西尾元作出诊断,死者因肺炎窒息而死。
可问题来了,对当前发达的医疗技术来说,这种普通肺炎早已不是什么难以攻克的疑难杂症,而且治疗成本也不高。
尽管见惯了各种因疾病而死的死者,但在西尾元的职业生涯中,因普通肺炎而死的,这是头一例。
带着疑惑,西尾元询问了警方,然而得到的回答,却把他吓了一跳
——“死者生前与父母住在一起,被发现时,已经死去两周了。”
这个回答,怎么看都不正常。
既然有父母在,那么他多少是存在看病的条件的,为何最终却养病为患,以至丢了性命?
更加费解的是,有家人在,为何又在死去两周后才发现?!
至此,西尾元已经意识到,这又是一个病态的死亡案例。
果然,后来从警方处得到的最终调查结果,再次印证了他的判断。
警方发现,死者虽与父母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却与父母近二十多年老死不相往来。
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宅在自己的房间里,足不出户。
警方调查死者生前履历发现,他竟然还是标准的大学高材生。
据他的父母介绍,二十多年前,儿子从大学毕业,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然而没多久,便遭遇职场危机被解聘。
接下来,虽然又接连找了多次工作,但都因性格问题,无法胜任工作或社交而被解聘。
最终,他干脆放弃了。
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逃避现实。
在这期间,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从刚开始的不见生人,到不与别人说话,甚至到最后会因为爸妈进入他的房间而大打出手。
久而久之,他的父母,已经接受并习惯了儿子的这一行为,与他过上了同住一个屋檐下,老死不相往来的生活。
最近几天,他的母亲,突然发觉儿子的屋子,没有了动静。
鼓起勇气推开门才发现,儿子躺在地板上,早已成为一具木乃伊状的尸体。
这并非虚构故事,西尾元通过写实笔调告诉我们,这是发生在日本的真实案例。
并且,这样与家人生活在一起,却孤独地活着的人,在日本并不在少数。
在我们的认知中,血缘亲情,应该是凌驾于一切人缘关系的存在。
在生命活动遭遇危机时,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存在向父母亲缘求助的本能。
就本案例来说,死者生前,与父母并无无法解开的矛盾与宿怨,他的行为完全是出于对社会的恐惧,对社交的逃避。
我们或许能够理解死者生前逃避现实的行为。
但就像西尾元一样,我们绝对无法理解,到底是多大的恐惧,才会让他违背生物本能,拒绝向自己最亲近的人,请求帮助,度过难关。
西尾元对此归结说,这是因为日本人存在一种根深蒂固的意识——不给人添麻烦!
笔者尤记得,1972年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时,把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简单归结为“给中国人民添了麻烦!”使毛主席和周总理勃然大怒。
因为国情与文化差异,我们虽然无法理解,更无法原谅日本对过去的罪行轻描淡写地洗白。
但事实是,“添麻烦”在日本,确实是最高程度的反省、道歉。
“不给人添麻烦”,已经被日本人,公认为社交礼貌的最高自觉。
然而,这种礼貌,一定程度上,却成为了压死无数日本社交障碍者的最后一颗稻草。
这也引发了我们对日本这一社交礼貌的思考,这到底算不算是一种“社会病态”呢?
病态的“8050问题”在西尾元《法医笔记》中,类似这样非正常死亡的病态案例,并非个案,而是多数。
其中,最引起西尾元思考的是日本的“8050问题”。
它正严重侵蚀、毒害着当今的日本国民,成为一种令人触目惊心的社会顽疾。
一份日本外务省的调查显示,日本每天足不出户的青年人大约有54万人,中年人有61万人。
如今的日本,80岁的老父亲、老母亲,照顾50岁儿女的现象,屡见不鲜。
它正慢慢成为日本滋生家庭惨祸或悲剧的最大温床。
因为老人,总有一天会撒手人寰。
留下的儿女,因为与社会脱节,缺乏社交与生产能力,往往会走上两条极端的道路:
一、害怕社交,把自己关死在家中。
二、因怨生恨,继而产生报复性人格,以极端方式无差别杀人,报复社会,然后再以自杀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尤其是后者,在日本时有发生。
换另一个角度,如果是年轻人先老人死去,那留下的老人,在日本这个存在快生活节奏的国度,注定活得喘不过气来。
他们的晚景,大多以孤独地死亡而告终,使得日本每年有近3万人在孤独中死去,近百万人的生命在孤独中风雨飘摇。
如今的日本,很多家庭,全靠男人工作养活全家。
一旦男人遭遇职场危机,往往预示着一个家庭的崩塌,许多女人会毫不犹豫离开,寻找能给自己提供生活保障的人,这也是日本孤独男人倍增的原因。
与此同时,太过极端的教条主义,也根深蒂固在日本国民的社交礼仪里,使得日本人之间,看起来很近,实际却戴着一层面具社交,隔阂越来越大。
这种教条礼仪中,“不给人添麻烦”恰恰是最典型的例子。
这些都是日本社会的通病。
西尾元原以为自己解剖尸体,是为了告慰死者,安抚生人。
没想到的是,解剖过3000多具尸体后的最大发现,却让他猝不及防,并陷入痛苦的沉思——日本国人,最大的死因,并非来自自身,而是来自于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