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桐在抖音上已经有超过150万名粉丝。很多观众将她的直播理解为一种打破距离感的双向奔赴：“你接了地气，我们接近了高雅艺术”。

“很多人开始人生第一次走进音乐厅，不仅来看我的演出，也去其他古典音乐会，甚至是坐飞机、火车专程跨城去看。他们都会特别兴奋地来跟我分享现场感受，说剧场里的声音真的太美了。”李欣桐说。

作者：蓝二

编辑：王子之

版式：王威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正在刷直播的山西文艺爱好者小树，被一位陌生主播的歌声所吸引，不禁隔着屏幕合唱起《我的祖国》。

“主播的声音太美了，明亮通透，你好像突然就懂了什么叫声音流动如水。”

小树并不认识这位主播，直播间里其他新人先问了出来，立马有热心观众在弹幕里解释，“欣桐老师是国家大剧院的美声台柱子”。

那一晚李欣桐用美声唱了二十多首歌，不乏《芦花》《我爱你中国》《蝴蝶夫人》选段“晴朗的一天”这样高难度的曲目。略懂一些的人边听边给“小白”科普，某些歌对气息稳定性和连贯性的要求特别高，非常消耗体力；某支歌曲高音部分很高且中间穿插降调，很考验演绎技巧；有些歌得保持住磅礴的气势，需要充沛的情感投入——“她的这些选曲，在专业歌手里也没多少人能一整晚、场场连着唱的”。

有一个弹幕也说出了小树的心声，“没想到在抖音里能看到这种专业演出”。

小树原本就爱好广泛，民歌、钢琴、笛箫、舞蹈，都是在抖音上经常会看的内容，但之前可能更多是民间的才艺演员和资深爱好者的表演。专业的美声表演，还是第一次遇到。她又连着看了几次直播，用她的话说“耳朵都沉醉了”，从此发展成了美声歌剧的铁粉。

小树这样的用户所感受到的意外，并不奇怪。对于这些常年扎根歌剧院、音乐厅舞台的专业演员来说，直播原本并不在他们的职业视野之内。

2021年，随着线下演出的暂停，李欣桐的日常工作也停了下来。没事的时候她也会刷刷抖音，发现了一些以美声演唱为主要内容的直播，“坦率讲，他们对美声的了解并不是很专业和全面，而我正好有时间，就想着把我理解中的美声，跟大家做些分享”。

无论李欣桐，还是那些碰巧进入了直播间的早期观众们，都是在摸索新东西。

记得有观众进来就点唱最著名的《卡门》《今夜无人入睡》，作为女高音的李欣桐会解释说自己都唱不了，因为《卡门》是女中音曲目，而《今夜无人入睡》是男高音曲目。但有些观众仍然很难理解其中的边界，“这不都是歌剧吗，你肯定都能唱啊”。

过去李欣桐都是站在剧场舞台上，面对着有一定艺术基础的观众进行演唱，这好比是在一个双方都了解的主题下，进行着默契的对话。而现在她来到了一个宽泛的大众舞台，唱歌给“门外”的观众听，这很有挑战，却也很有意义很有趣。

“大家一直认为美声是剧场艺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但我一直认为美声的诠释空间非常丰富。”在一次一次直播中，李欣桐用浅白的、好理解的语言，把美声的知识一点一点地进行普及。她更会特别用心去进行选曲。最初直播时的主要内容还是舞台上经典的西方歌剧曲目，但很快地，在通过观众的反馈与互动去感受他们的体会之后，李欣桐将切入点放到了“熟悉”与“情感”上。

比如观众们耳熟能详的许多歌曲，《我爱你，塞北的雪》《英雄赞歌》等等；李欣桐也尝试用美声去演绎许多流行歌曲，比如《秋恋》《肩上的云》，甚至《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我心永恒》。熟悉的旋律，更好理解的情感，使得观众能够一下子捕捉到美声的美感。“振奋”“悠扬”“感人”，哪怕是一句简单的“太美了”，普通观众也能说出自己最直接的感受。

“我将他们吸引到直播间来，先对美声产生兴趣，然后有一定了解，再慢慢地去引导他们欣赏更专业级别的美声艺术歌曲和歌剧。”

这样八九个月的尝试与积累之后，2022年中期，李欣桐的美声直播迎来了大爆发。单场直播的最高观看人次达到了250万，不到3小时就涨粉10万。

此后长达小半年的时间里，直播间一直是上万人在线，这让她感到很有成就感，毕竟国家大剧院的歌剧院也才2200多个座位。

每次直播也都会给她的账号增加上万的新粉丝，目前李欣桐在抖音上已经有超过150万名粉丝。很多观众将李欣桐的直播理解为一种打破距离感的双向奔赴：“你接了地气，我们接近了高雅艺术”。

“有几千位观众，每场直播都会在。”李欣桐告诉我们，“很多人开始人生第一次走进音乐厅，不仅来看我的演出，也去其他古典音乐会，甚至是坐飞机、火车专程跨城去看。很多人都会特别兴奋地来跟我分享他们的现场感受，说剧场里的声音真的太美了，也会劝其他人一定要去看一看。”

现在李欣桐在发布新的歌唱视频时，经常提出一些小“考题”：“有没有人知道这是哪部歌剧里的唱段”，“我这首歌前后部分用了两种不同唱法，大家能感受出哪些不同吗”。观众们的参与度特别高，不止要抢答，还经常拿出一些技术细节互相辩论。

很多粉丝也会日常蹲守在评论区“追更”，“欣桐老师下一场哪天直播呀”，“欣桐老师最近几号还有线下演出”。

艺术家怎么看待“做直播”这件新事？

“我对待直播，跟对待正式演出没有任何区别。曲目、妆造、开声，平时线下演出怎么准备，直播就怎么准备。”

直播不是一件可以轻松而为的事，没有经验的素人或者民间艺人会紧张，对于李欣桐这样站在殿堂级舞台上多年的表演者，同样如此。

单场直播，三四个小时，编导运营演员都是她一人，没有一分钟可以休息，大脑要不断运转，更何况因为美声唱法的高难度，唱一场的工作量可能相当于流行唱法四五场的消耗，对体力、精力的挑战都极大。

但这还只是一方面，直播离观众更近，多元化的观众评价，观看人数、点赞数种种维度对直播效果的直观反馈，都会对传统艺术工作者提出新的能力与心理考验。

“专业能力、逻辑表达能力、组织语言的能力，各种综合要求，甚至还有你的亲和力，在镜头前不那么招人喜欢可不行。”

在国内国际顶级舞台上出演过20多部歌剧作品的李欣桐，本身就已经是一位有着强大内核的表演者，但即便如此，在她看来，做直播这两年多让她“心理更强大了”。“以前在剧场演出的时候，是没机会听到负面评价的，自然也没有去应对负面和冲击的能力。”

而从更长期的角度来看，直播是件“延迟满足”的事。在最初的八九个月时间里，李欣桐的直播间只从四五十个在线观众慢慢涨到两三百人。当没有明显的正向反馈时，你如何能笃定自己努力的方向是正确的。

面对我们的好奇，李欣桐坦承，即便到了当下，她仍觉得“每个月都会有平台期”，仍会有焦虑。

她的应对中，有不变，有变。

不变的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力，用专业征服观众。比如也会有观众说“她唱什么都一个样”，李欣桐不会在意这种声音，她坚持美声表演，从不进行不必要的跨专业演绎。

“我们的领域很小众，想让大众了解我们的专业，就需要有自己的主心骨。要是不断调整自己去迎合观众，你会找不到自己的风格，就很难形成独特的个人魅力。”

但这不代表她就是个端着架子的顽固派，相反，由直播间面对五湖四海的观众，李欣桐希望灵活地满足观众需求，让观众跟美声再近一点。

曾经有观众在直播间很细致地询问技术问题，比如喉头怎么保持稳定，气息怎么练。有一段时间，李欣桐就联系自己在国家大剧院的歌唱家同行们，每周日上午一起直播，给感兴趣的、想进行一些专业学习的观众，专门解答相关的声乐基础和歌剧技术问题，反响特别好。

又比如在2022年中期，为了给自己的粉丝们提供更好的直播视听体验，李欣桐尝试了当时使用并不普遍的摄像机直播，令直播间呈现出更新鲜的互动观感——这恰赶上了用户们普遍期望直播体验提升的窗口，抖音给她的尝试以流量鼓励，很多文艺爱好者涌入了她的直播间，在一定程度上助力了她直播间的“高朋满座”。

而就在当下，一个多月前，很多追随已久的粉丝突然发现：李欣桐的直播又更新换代了。她新创建了主题为“美声欣时代”的专场音乐会直播，自己投入资金和精力，租用音乐厅场地，策划邀请更多歌唱家，直播俨然变成了真正的美声音乐会。

在专业艺术家中，李欣桐无疑是出发得比较早的，自己的美声直播做起来了，她也开始牵头张罗，想带动自己的同行同事，也来到这个大众舞台。粉丝们说，以前觉得很遥远的国家大剧院的十几位独唱演员，在李欣桐直播间里认识了一大半。

但李欣桐也坦言，到目前为止，在她看来真正高水准的职业演员来做个人美声主播的，可能不超过十个。

“不太敢”是她观察到的重要原因之一。由大而言，艺术家们极其珍惜自身与艺术的羽毛，当走入陌生的对话中，到底该如何面对新的观众，如何面对新的心理挑战；由小来说，不熟悉的细节事务，起步期的种种难题，如何拿捏直播与舞台表演的具体差别，究竟怎么才能做好——这些都是艺术家们前方的障碍。

事实上，这样的不适，在专业艺术领域普遍存在，而在许多行业管理者眼中，这就是专业院团率先做出动作、发挥作用的时候。

中国民族乐团团长赵聪在媒体采访中曾说，“短视频平台已经成了音乐演出的‘第二舞台’，但艺术家还没形成气候，那‘国家队’就要敢为人先，去做全新的尝试”。中国东方演艺集团有限公司副总经理、董事刘鹏亦明确提出，国有院团应该把握住直播这个窗口，给到演艺人才新的空间，院团也有义务用自身的艺术生产体系作为保障，去帮助演艺人员培养面对直播的综合素质能力。

在这些创新头脑和勇敢胆气的推动下，2023年是个重要起点，整个艺术演出行业的院团和演员们开始规模性地进入抖音，通过直播找到新舞台和新观众。

小树的关注列表在近一年多就得到了大大丰富。她关注了中央民族乐团的首席演奏家、二胡大师金玥。这位从来没往网络舞台、短视频上动过念头的二胡大拿，在团里的艺术家集体入驻抖音直播时，被动地开始了这一新工作，第一次直播的一个半小时中，他可能总共只讲了10分钟的话，其他时间都害羞地躲在自己的二胡演奏中。但是抖音中大量的民间爱好者给了他信心和力量，在一次一次的直播互动、沟通交流之后，他不仅逐渐融入了进去，还有了真正的收获——越来越多的新观众。他正如李欣桐一般，当从习惯了二十年的千人线下音乐厅空间走出来后，面对着一场场直播多达几万人的线上听众，他又一次深深感受到了自己对传播这门艺术的满足感。

来自湖南省歌舞剧院歌剧团的民歌女孩组合“芳华弦歌”，同样是小树新的关注对象。这七个女孩，因为太年轻，其中有的人还没有机会在高级别舞台上演出过。但团里对抖音直播这块平台的开辟，给她们带来了一个难能可贵的快速成长机会。她们在过年时给观众们唱喜气洋洋的《好运来》，作为湖南妹子呈现自己的经典《浏阳河》，她们还给五湖四海的观众用方言唱起地道的湖南桑植土家民歌《四季花儿开》，不仅自己“出道”有了粉丝，让当地的文化魅力也一起播撒了出去。

到2023年底，在“艺播计划-抖音直播院团专项”助力下，已共有92家文艺院团的1145位演员进入抖音开展个人或团体的线上直播，55家文艺院团以经纪机构的形式签约入驻抖音直播。

而根据抖音的公开数据，整个2023年，抖音演艺类直播场次高达7143万场，同比增长了47%，场均观众达4263人次，相当于每一天就有19万场中等规模演出在直播间上演。越剧、唐诗、英歌舞等更多的传统或小众文化，也通过直播复兴，比如越剧一年做了16万场直播，收获了8.9亿次观看，同比增长50%；潮汕英歌一年走街串巷完成了3.3万直播，地方戏晋剧实现了1.2万场演出……

艺术演出领域对直播的尝试，还在进一步向前，直播作为“第二舞台”的提法目前很普遍，但除了作为一个线上的露出空间之外，很多专业人士进一步在思考的是，不应只将以前的第一舞台内容照搬到直播间里，而应更贴切这一舞台的需求、受众、特点，去创作更具针对性的内容，由此进一步打开各门类艺术在直播中的发展空间，吸引更多的大众。

“我们大剧院的领导、政府的领导，都很重视直播，还专门找我开过会，全力支持我，认为这条新的阵线一定要去占领好它，传播美好的艺术和文化。”就在这篇文章发出的当下，李欣桐正在努力寻求更多赞助力量，一人之力较弱，她期待得到更多的支持，将自己那个正走向专业化的“美声欣时代”音乐会直播做得更好。

“美声的直播，其实还大有可为，全国的相关艺术教学群体、文艺团体的演职人员、中老年合唱团等等，是有着巨大的兴趣人群的，体量是完全可以做得比现在大的。”李欣桐说，“所以我特别希望有更多美声领域的专业院团、更多真正的美声艺术家能够常驻在这个平台，大众的审美需要我们共同努力引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