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卫河上跑小火轮,支流颇多,光我们这边,就有淇河、安阳河等支流汇入其中,河道极为宽敞。
后来水势变小,多年积淤,河道两侧逐渐被抬高,仅剩下中间数丈宽,加上陆上交通慢慢发达,小火轮也从卫河上消失。
我们村位于卫河边上,小时候经常去河边玩。
那时候河上没有桥,两边的庄稼地隔河相望,只有几丈宽,却似乎横着千山万水。
所以,河两边很少成亲戚。
所谓的成亲戚,也就是儿女亲家,卫河是南北走势,尽管有点斜,人们还是习惯把河两边的村子叫河东和河西。
我们在河西,对面是河东。
多少年以来,河东的闺女很少嫁到河西,河西的闺女也很少嫁到河东。
原因就是中间有条卫河,没有桥,来往太不方便。
几丈宽的河,上面没有桥,平时有事要渡河怎么办?
小时候上面有个渡箱,据说这个渡箱很多年了,反正我记事儿时就有。
为什么不叫渡船,也不叫渡轮,叫成渡箱呢?
是因为这东西实在称不上船,更不能叫成轮,它就是个四方的箱子。
底和帮都用木板做成,中间空,是个箱子的样子,只不过面积比普通箱子大得多,我记忆中,大概有一间屋子面积大小。
这东西也没有别的动力,全靠人力。
河两边各扎一根上面带圈的熟铁棍,如同旗杆一样立在两岸,中间穿一条钢丝绳。
渡箱中间也立着这么一根带圈的熟铁棍,纲丝同样从中间穿过。
这样,两岸的铁棍和河里的渡箱就在一条线上。
平时有人要过河,上了渡箱后,河边有间小屋,里面住着个专门靠此为生的人,手拉着中间的钢丝绳,等于是用人力将渡箱给拉了过去。
过河后,多少给点钱就行,人家不定价,愿意给多少给多少。
我那时候经常去玩,记得人们都给三毛到五毛不等。
后来靠渡箱为生的人死在了河边小屋里,他原本就是个有些古怪的鳏夫,人们嫌守着这个渡箱太枯燥,不能当成个事干,因为平时过河的人不多,有时候一天下来,不知道有没有一个人过。
真要守着这个生活,大牙都得饿掉。
所以,这个鳏夫死了后,渡箱就没人管了,人们想过河就自己上去,自己拉钢丝绳。
久而久之,渡箱到处漏水,胜在是木板铺成,箱里进水也没关系,还能飘在水面上。
这地方成了很多孩子们的乐园,很多人都喜欢去那儿玩,爬上渡箱,几个孩子拉着钢丝绳,在河面上来回跑。
村里孩子,也没啥娱乐,也不嫌费气力,整天玩得跟泥猴子似的。
等回家前,在岸边浅的地方跳进去,洗几下就行。
家里大人为此没少打孩子,谁也不让自己家孩子去渡箱边洗澡,只要发现,就是一顿狠揍。
不过,那时候的孩子,谁不是挨着爹的鞋底子长大的?你打归打,我玩归玩。
家里大人要干农活,总不能一直跟着孩子,所以这洗澡的事,一直杜绝不了。
后来听说,家里大人之所以不让孩子们在这里洗澡,是因为这个地方“不干净”。
这种不干净,并不是说水脏,而是说水里有未知的东西。
大人们并不是空穴来风,据他们说,之前那个脾气古怪,一天跟人说不了两句话的鳏夫为啥要在这里弄个渡箱?
是因为多年前,他孩子淹死在了这里。
那也是个可怜人,从小受苦长大,娶不上媳妇,后来有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讨饭到了村里,村里人可怜这个女人,想给她一条活路,就做主让俩人成了亲。
后来女人产孩子时大出血,死了,剩下这苦命的爷俩相依为命。
他们家在河边开了一片荒,就在渡箱附近。当爹的在河滩上干活,孩子就在河边玩。
当时那孩子七八岁,回家跟爹说,他在河边玩时,河里有个石头人,笑眯眯对他挥手,让他去河里玩。
河里咋会有石头人?当爹的也不在意,结果转天就出了事。
那天他在河滩上割豆子,河边开出来的荒,也不是啥好地,不舍得种好庄稼,种点豆子,收多少算多少。
等割完后,发现不见了孩子。
当爹的慌了神,喊来村里人寻找,多少人在河里找了十来天,没找到孩子,孩子就这样不见了。
当时人们都推测,孩子自己在河边玩,滑进河里,淹死后被冲远了。
从哪以后,他就在河上弄了个渡箱,帮人们过河,人也变得神神叨叨,经常跟人说他孩子是被河里的石像给哄骗淹死的,这河里有石像。
大家可怜他,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一直住在河边,关于卫河里的古怪事多不胜数,人们也不是太在意。
不过,这种事拿来吓孩子再好不过,大人不想让孩子洗澡,就用这件事,用河里有古怪石像吓唬。
胆小的孩子还真害怕,从此不敢在这个地方洗澡。
不过,胆大的孩子还多得是,照洗不误。
95年夏天时,天气热得如同下火。
路上能看到明显的蒸汽扭曲,热得如同一个蒸箱。
几个孩子半下午时,一起去渡箱那边玩,其中有兄弟两个,老大叫大屁登,老二叫二屁登。
这也不是啥正经名字,就是村里人从小喊起来的,估计兄弟俩喜欢放屁。
大屁登当时十二,二屁登九岁,小哥俩还有另外四五个孩子,一起到了渡箱边,无非是在渡箱上钻来钻去,要不然就是拉着几乎已经要锈断的钢丝绳在河上来回渡。
玩了没多久,一个个热得吐舌头,躺在河边的树下休息。
大屁登跟几个孩子睡着,等醒来后,发现二屁登坐在河边,俩眼直愣愣的。
大屁登伸手给了弟弟后脑勺一下,问他在看啥。
二屁说河里有个石头人,还有个小孩儿,俩人洗澡洗得可高兴了,小孩儿还对他不停招手,让他一起下河玩儿。
大屁登和另外几个孩子没在意,啥石头人?啥小孩儿?石头人咋能飘在河上?应该沉底的,小孩儿?水这么大,小孩儿跳进去怕是会淹死。
几个孩子浑不在意,天也晚了,就跳到河里洗澡,准备洗完就回家。
他们跳进河里,都是在边上,有水草,而且浅,但是不能跟里面走,前一步水只到腿弯,后一步可能就不得底,孩子们知道这个,所以他们说是在河里洗澡,都是在河边,从不敢真正进入深的地方。
一帮孩子洗完,边回家边嘲笑二屁登,说他吹牛,河里根本不可能有石头人跟小孩儿。
二屁登一个九岁的孩子,被人笑得直委屈,眼圈红,却跺脚说真有。
他说归说,大家不信归不信,就连他哥哥大屁登都不信,跟大家一起嘲笑他。
二屁登感觉自己受了大委屈,流着泪跟大家一起进村。
隔天,吃过早饭后,二屁登突然不见了。
大屁登跟弟弟形影不离,他也记不清弟弟啥时候不见的。
起初,家里人以为他去找别人玩了,没往别处想。
等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二屁登还没有回家,家里人有些慌了。
离河太近了,谁都怕自己家孩子不声不响跑去河边洗澡。
这时候,大屁登和几个孩子想到了二屁登昨天说的话,他娘一听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全身直抖。
他爹跟村里人直奔河边,到渡箱边,发现边上摆着双凉鞋,还有二屁登的裤衩。
这是进河洗澡了!
村里人开始顺河打捞,村里人几乎都过来了,看热闹的,帮忙打捞的,河边乱哄哄,还夹杂着二屁登娘的哭喊声。
打捞没费什么事,很快就有水性好的大人说在河底摸到了人,只是拉不上来。
具体咋回事,他也说不清,就说抓孩子身子拉不动,好像下面有东西勾着孩子。
村里人,不管大人孩子,横死后,务必得找着尸体。这种淹死在河里,明明都摸着了,岂能不捞出来?
水性好的纷纷向下潜,向下摸。
最终孩子被捞了下来。
亲眼看见这种死是种什么心情?当时的二屁登全身发青,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弯曲,伸直的一条腿脚踝处,明显有几道红印子,特别眼显。
他两手紧握成拳,支在身体两侧,放到岸上是什么样,一直就是什么样。
这种记忆太深刻了,直到现在还会清楚想起。
二屁登的娘在岸边哭着昏,醒了哭,再昏死,被人强行抬回了家。
他爹发了狠,非得看看河里面到底有什么。
村里一帮爷们儿也好奇,同时害怕村里孩子在这里再出事,就一起捞。
最后,河里的人拴绳子,岸上有人拉,终于把深陷在淤泥里的东西拉上了岸。
大家都傻了眼,绳子拴着的是个石像,但样子却像个胎儿,也就是个石胎。
它一手平放在肚子上,一手竖起,手指微弯。
在石胎手指边上,是一具小孩儿的骸骨,石头手指在孩子骨头里插着,好像抱着这个小孩儿一样。
人们这才想起来,当年在这里摆渡箱的人,他儿子在河边失踪,最终没有找到,这石胎上的小孩儿应该就是他儿子。
这小孩儿躺在石胎上,手向上,手骨应该是勾住了二屁登的脚踝,导致他被淹死。
从那以后,孩子们再不敢去那个地方洗澡,渡箱也慢慢腐烂,后来卫河上建了桥,渡箱也就彻底消失。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究竟是谁扔河里一具石胎,没有人知道,石胎上的小孩儿到底是不是摆渡箱那人的儿子,也没人知道。
二屁登究竟是不是被小孩子的骨头勾住了脚踝,多数人不相信,因为如果是勾住,二屁登脚踝上就不该出现那些红道子。
至于二屁登说河里有个石头人跟个小孩儿在洗澡,还让他下去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没人能知道。
毕竟,二屁登已经死去多年,或许,那只是他在河边睡着,做的一个梦吧?
您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