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年后，杨过，断肠崖。

他苦等了一个白天，却迟迟不见小龙女前来赴约，等到落日西沉，他的心也开始沉了下去。

晚风袭来，吹动着身边的“龙女花”，杨过忍不住读起一首词，一夜之间，两鬓斑白：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首词是苏轼的《江城子》，是为了悼念妻子王弗。

千百年来，说起情真意切的悼亡词，这首词一定会被提及。

在北宋时，有一位比苏轼小15岁的“最丑词人”，他也写过一首悼念妻子的词，那首词，和苏轼的《江城子》，并称悼亡词“双璧”。

那就是贺铸的《鹧鸪天》：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细读来，贺铸的这首词，比苏轼的《江城子》更加打动人心。

贺铸，北宋词人，字方回，他有很多绰号，其中一个叫“贺鬼头”——

因为他长相奇丑，身高七尺，面色青黑如铁，眉目耸拔，陆游就曾直接说他“状貌奇丑，色青黑而有英气”。

贺铸是一个很奇特的词人，“豪迈”和“婉约”两种截然不同的词风在他身上能够非常圆润地结合在一起。因此有人说，贺铸身上兼具了苏轼和李清照的特长。

就豪迈词来说，贺铸的词完全继承了苏轼词的刚健。

因为出生于武职家庭，贺铸年少时，过的也是“少时侠气盖一座，驰马走狗，饮酒如长鲸”的豪侠生活。

他曾写过一首《六州歌头》（仅录上阕）：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这样的词，丝毫不逊于苏轼的“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

除了豪放词，贺铸的婉约词写得也很出彩，他曾写过一首《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这首词曾被选入语文课本，所以你一定读过，当时的考试会问：这首词好在哪里？

我们熟读成诵的答案是：“试问闲愁都几许”？词人将闲愁具化成了“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这样的词，毫不逊于李清照的“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因为这首词的婉约含蓄，让人推崇，所以贺铸又多了两个绰号：“贺三愁”、“贺梅子”。

贺铸很丑，但他娶了很美的妻子赵氏。

因为北宋“崇文抑武”，作为武职出身的贺铸生活有些窘迫，赵氏嫁给他后，不得不亲自干粗活：“壮妻兼织舂”，织布、舂米样样在行。

贺铸对妻子非常疼惜，彼时按照惯例，官员如果调动，往往会把家眷留在老家侍奉双亲，但贺铸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要带着妻子一起。

半生坎坷，因为所爱就在身边，所以心中也会安宁很多吧。

但是，贺铸47岁那年，妻子在苏州去世，大约十年后，辗转各地的贺铸又一次回到苏州，在经过繁华的街巷时，顿感“万事皆非”，他不由想起自己的妻子，于是感慨：

同来何事不同归！

这苍茫的尘世，我们一起比翼而来，如今，你为何不能等我一起归去呢？

在悼亡词中，贺铸的情感喷涌而出，梧桐半死，鸳鸯失散，此情此景，让人动容。

词的最后只用了一句“谁复挑灯夜补衣”。

这样的词句，不免让人想起元稹的那一句：

“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或者是后世纳兰容若的那一句：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当时寻常的场景，此时，都变成了让人追忆的唏嘘感慨。

读苏轼的《江城子》，让人忍不住落泪，读贺铸的《鹧鸪天》，情感流动同样如此。

和苏轼写完词转头丝毫不影响自己纳妾不同的是，年近半百的贺铸在妻子去世后，从此孤身一人。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所有过去的一切，都将成为让人珍重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