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满门被屠的那天,我的夫人正亲手将靖安王扶上帝位。
她恭迎新帝时,我正在刀光剑雨中将一双儿女护于身后。
数箭穿心,我流着血泪看见士兵的冷剑刺穿我的小锦。
成婚五年,她始终是靖安王最得意的棋子。
而非,我的夫人。
重生回救下萧嫣那日。
我避开女人的触碰,「将军不日将嫁与定安王,切莫失了分寸。」
1
我的死,该是京城最为唏嘘之事。
将军府的男主人,竟会死于银鳞卫的数箭穿心。
那日,是冬至。
她让我带着小锦和绣绣回尚书府。
离开前,我拿出给她准备的狐裘,披在她的身上。
「早些回来,注意安全。」
她搂了搂我,说:「好。」
可我终究没有等来萧嫣,只等来了将谢府围得水泄不通的士兵。
「大胆,这是尚书府,你们可知我是谁?」
我牵着小锦与绣绣,攥紧了拳头,气势却不改。
我是个文人,不善动武,但我身后是整个谢府,我不能退。
我认得他们的服饰,银甲鱼纹,是萧嫣的暗卫,将军府最忠诚的卫队。
我不信,他们会对我动手。
我不是没有预感。
陛下病重,各方势力暗流涌动。
京城大概是要变天了,朝中格局也将翻覆。
可我没有想到,谢府也在其中。
回答我的,是数支射向身后的冷箭。
血液凝固,冷意升起。
爹娘的心口,是血流不止的窟窿。
「爹,娘!」
我的牙关在颤抖,眼眶欲裂。
家中的护卫,怎敌得过萧嫣亲手调教出的银麟卫。
她虽为女子,但尽得老将军真传,习武练兵很有一手。
不过片刻,谢家上下,便已血流成河。
刀光剑影中,我将小锦与绣绣护于身后。
「爹,绣绣害怕。」
绣绣原本粉嫩俏生的脸变得惨白,紧紧拉着我的袖子,满脸是泪。
我心疼得不行,却只能不停地轻拍她的背,柔声安抚她。
小锦牵起绣绣的手,「妹妹别怕,娘亲肯定会来救我们的,娘亲是很厉害的大将军。」
提到娘亲二字,小锦脸上的恐惧,变成了希冀与仰慕。
我强扯出笑意,摸着他们的头。
「小锦,保护好妹妹。」
远处,一只泛着冷意的寒箭已经对准了我。
我强撑着,横眉冷目冲他喊道:「我是谢行知,是她萧嫣的夫君,你们敢杀我?」
「我要见萧嫣!」
那银麟卫持弓的手一顿。
他身旁一位脸带刀疤的士兵站出,是我没见过的生面孔,眸色极冷。
「银麟卫,忠于将军,忠于靖安王。」
「今日之命,诛,谢行知;屠,谢氏。」
双拳紧握,我竟差点笑出了声。
靖安王,原来,是靖安王。
是萧嫣仰慕十余年,亦爱恋了十余年的靖安王。
萧嫣,嫁我那日,你该是有多恨啊。
才会选择在今日,屠我谢家满门。
长箭破空而来,天地失色,万物失声。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穿进胸口的箭,向后倒去。
不疼,只是很冷,骨子里似乎都被寒意侵蚀着。
倒地之际,侧目,是一把银剑刺穿了我的小锦。
恐惧与痛意瞬间席卷全身,心脏似乎要裂开来。
血泪流出,滚落而下。
「不!」
我哑声嘶吼,想将胸膛内滔天的恨意宣泄。
血指扣地,我拖着血流不止的身子,缓缓向我的小锦与绣绣爬去。
即将抚上绣绣沾满血污的小脸时,一柄银剑刺穿了我的手掌。
将它钉在了离绣绣衣角一寸之处。
好痛啊,我痛得闭上了眼。
竟比刺进心口那箭还要疼上万分。
我的小锦,他很听话,他将妹妹护在了身下。
至死,都紧紧抱着绣绣。
可是小锦啊。
那剑太长了。
意识消散之际,恍惚中,我听见了远处传来一声沉闷厚重的钟声,随后是铁甲相撞碰地的声音。
「迎靖安王殿下,登基。」
终究,是靖安王胜了。
萧嫣,谢家血流成河之日,我与儿女丧命之时,你是否正跪在他身前,迎你的殿下登基呢。
2
再度睁眼,心口的剧痛仍未褪去。
眼前却慢慢浮现出一片暗银色。
我竟,没死!
怀中是一个身穿银甲、虚弱昏迷的女子。
光线透过茂密的树叶,照在那张我永生难忘的脸上。
眉宇英气,鼻梁高挺。
明明是英气俊秀的美貌,此刻却刺眼得很。
我竟回到了六年前,救下萧嫣的那日。
思绪万千,终凝成怨恨一线。
双目一凝,便瞥见了远处枯落的树枝。
太脆,刺不进她的血肉。
目光下移,落到我腰间的蹀躞。
易断,恐吊不死她。
不过……我倒是藏了一把防身的匕首。
我拔出匕首,寒光一凛,抵上了她的脖子。
可还未来得及刺入,便被一只瘦削而又苍劲的手抓住,再前进不了半分。
我心口微滞。
原来,萧嫣从没有昏迷。
初见,我便已经入局。
怀中人的眼睛睁开。
一双丹凤眼明亮,只是眼中情绪复杂。
似震惊,又似有委屈之意。
「你要杀我?」
萧嫣声音微哑,脸色苍白。
明明是个虚弱不堪的姑娘,可周遭却散发着凛然的寒意与强大的气场。
大抵是看错了。
萧嫣这种上得了战场又杀伐果断的战神,怎会委屈。
松开手,匕首落地。
我垂眸冷笑,「怎敢,在下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见将军受了伤躺在这里,恐有埋伏,这才拿出匕首防身,不小心碰着了将军,还望将军勿怪。」
我站起身,弯腰微微一拜。
「刑部尚书之子,谢行知,见过萧将军。」
她挣扎着起身,想来拉我的手,却被我皱着眉躲开。
「在下尚未娶妻,将军莫失了分寸。」
她愣了神。
眸中情绪交织复杂。
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萧嫣轻笑,有些黯然,「谢少爷这般人物,原也会在意这些礼数。」
我微微低下头,握紧了拳。
萧嫣出身将军府。
老将军在沙场受了重伤,落下了病根,便由长女萧嫣接过兵权。
萧嫣也是我朝第一位女将军。
凯旋之日,英姿勃发,骏马银甲,好不意气。
也引来无数京城中小少爷的侧目。
我也没能免俗。
当年,我偶然间救了萧嫣,独自一人将她带回了家。
京中流言四起,给我和萧嫣都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父亲在殿前跪了许久。
才为我求来了这一纸婚约。
我欣喜万分,以为是天赐恩惠。
却不成想,是人家设下的天罗地网。
我后退一步,与她拉开些许距离。
「若将军无碍,可在此处歇息片刻,我这便去喊人来。」
说话之际,萧嫣已经站起了身。
凤眸微眯,透出凌厉。
「谢少爷就如此不情愿,同我呆在一处?」
我嘴角微弯,露出浅笑。
「将军怕是忘了,前几日圣旨已下,将军不日将嫁与定安王,将军大喜之日,谢行知必定携重礼来贺。」
萧嫣彻底黑了脸。
连带着看我的眼神都染上了几分怨愤。
外敌已清,战事已平。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萧嫣,嫁与定安王,便意味着要分她手上兵权。
没了我谢家这步棋,你们接下来,又该如何走。
没了兵权,你们还能拿什么斗。
3
当我同爹提起婚配之事时,他神情怪异。
与娘面面相觑后,眸里皆有震惊。
「行知,爹知道陛下前几日为萧嫣赐婚,你心里不忿,可婚姻大事,不可草率啊。」
我心中苦笑。
难过?
她萧嫣所谋,哪是什么定安王,从来都是我谢家啊。
当年萧嫣之所以愿意嫁我为妻,不过是因为高官之子中,唯有我到了婚配年纪,又尚未有婚约。
先帝在时,我颇得圣眷,连带着谢家也深受先帝亲泽,后新帝登基,谢家也不曾受冷落。
后来,朝堂动荡,各方势力角逐。
我与萧嫣的婚事,便将我谢家与靖安王一党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父亲乃纯臣,忠于当朝陛下。
却不想,无论如何明哲保身,最后谋权篡位,都有我谢家一份。
我苦劝良久,爹娘才勉强答应。
「行知如此心急,可是心中早有人选?」
我微微愣神,思绪恍然。
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前世大婚那日。
一道身形窈窕,清冷出尘的人影身着暗红色的裙衫,喝得脸色酡红。
此后每年,我生辰之日,总有一份不明来处的厚礼,稳稳当当地送至将军府。
可惜,我从未拆过一次,皆被萧嫣蹙着眉扔出了府。
思绪回笼,我目光坚定。
「我大乾唯一一位女状元,裴昭。」
听闻我提亲的聘礼如流水般涌入裴家时,裴昭竟无半点异色,平静收下。
我与裴昭之事便成了京城最热议的话题。
没有任何预兆就提亲,放在别处,都是会被人诟病一句任性妄为的。
可偏偏干出这事的人是我谢行知。
我五岁便敢在皇宫内与先皇对诗,七岁于宫宴大骂敌国来使,十岁破格成为皇子伴读,承教于大儒,十二岁长跪于宫门外为边民请命。
幸我年纪尚小,先皇得了宽厚的名声,我则得了个离经叛道大乾才子的称号。
有外人妒我,「谢家小儿虽聪慧,性子极其顽劣。」
我爹娘则从容淡定,「我儿子算不得多聪慧,不过是比你家儿子强上些罢了。」
定能将那人气得连茶水都喝不下。
我的爹娘,是世间最好的爹娘。
可一回想起那日谢府遭灾,眼眶又开始酸涩起来。
娘拉着我的手,眼眶微红,「行知大了,嫁娶之事,你自己做主便好,行知喜欢,便是最好的。」
我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点头。
我并非急于娶个夫人,只是借个由头断了萧嫣与靖安王对我谢家的觊觎之心。
这一世,谢家绝不上他们的贼船。
可我终究还是小看了他们。
我与裴昭的婚事没成。
4
听闻聘礼入裴家的第二日,萧嫣便强闯裴府,将它们尽数搬回了谢家门口。
京城百姓皆唏嘘。
这是萧嫣给了态度,要阻这庄婚事。
可这位萧将军又何时与尚书府的少爷有了牵扯。
很快,我那日在深林中救下萧嫣的事不知从何处传了出来。
众人纷说云云,皆是认为萧将军将心许给了救下自己的男子。
我听着下人探来的风声,握紧了手上的书卷。
月夜,风寒。
萧嫣翻了谢府的墙,摸进了我的房间。
「你不能娶裴昭。」
言辞强硬,仿佛她才是我家中长辈般。
我怒声呵斥,「我娶谁,与萧将军有何干系,你夜闯谢府,实属无礼。」
她却半点不生气,反而露出无赖的神情,「除了我,谁都不能娶。」
「无理取闹。」
萧嫣夜闯谢府的事还是传了出去。
又是与前世相似的情形。
以悠悠众口,将我谢行知逼上必娶之路。
他们,还是不肯放过谢家。
可她萧嫣当真以为我会在乎这些所谓的名声虚言吗?
前世我娶,只因我心中有她。
重来一生,我识人已清,她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第二日,裴昭的聘礼就上了门。
女子提亲,这算是离经叛道的大事。
可她是裴昭。
大乾第一位被破格肯定的女状元。
气得萧嫣当晚就命人去砸了裴家的门,还搬走了门口的两只石狮子。
民间将此事当做饭余谈资,我却并不在意。
只是随手翻开了礼单,上面赫然只有一句:「谢小少爷所言之事,在下定全力相助。」
5
秋末,靖安王于宫外设了赏菊会。
我于园中迷了路,却恰巧听见了萧嫣与靖安王殿下的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