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到私立高中第一天。
我发现教室后排有一套没人坐的暗红色的桌椅
新班级里每个人都会和那套桌椅说话
「早上好」
「再见」
好像那里其实坐着一个
一个只有我看不见的人
1
我站在讲台上,教室不大,最后一排靠墙的角落坐着的女生吸引了我的注意。
她肤色苍白,唇色却殷红,眉眼精致漂亮,气质清雅出尘,坐在那里好像一朵盛开的兰花。
她注意到了我停留过久的目光,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班主任的声音适时响起「别愣着啊,介绍一下自己」
我回过神,勉强笑了笑「大家好,我叫付尧」
稀稀落落响起的掌声中,我被班主任安排坐在那个苍白的女生前面,同桌是体委。
落座前,我视线扫过她的课本,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工整地写着她的名字。
秦慕。
2
我刚落座,体委侧过身,一把捉住了秦慕收拾书本的手。
秦慕把他的手甩开。
体委不悦道「怎么,秦慕?摸下手都不行?」
他油腻的笑起来「是不是新同学在一旁看着,不好意思啊?你皮肤真滑,付尧,要不要摸摸?」
周围的同学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他们冷漠的来来回回,偶尔有人看过来,也是一脸鄙夷。
我冷声道「你有病?手拿开」
体委晦暗的眼神打量我半晌,大概是想起来班主任介绍我时提到了我家是A市巨贾这件事,自觉惹不起我这块硬骨头。
他啧了一声「没劲」,起身出了教室。
我回头看向秦慕,关切道「你没事吧?」
秦慕摇摇头,睫毛颤了颤,像蝴蝶的翅膀,在她眼下落下一片阴影。
我心下不忍。
「他再欺负你的话,你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她抬起头,眸子里藏了些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是出乎意料,又像是万念俱灰。
班里的课桌都是两个人的并在一起,秦慕也不例外。
她旁边的位置没坐人,桌子的颜色看起来也比她的深一些,像是红木。
深红的桌面被人用刀划得乱七八糟,隐隐约约看见上面还刻了两个字。
贱人。
3
中午的时候,秦慕和班长一起出去了。
她回来的时候,已经快上课了。
她右侧脸颊略微红肿,神色恹恹,原本干净的校服也沾满了泥土,脏兮兮的。
我回头问她「没事吧秦慕?」
随她一起进来的班长闻言「咱们小白莲就是魅力大,新同学来的第一天就开始嘘寒问暖了」
班长边说边拍了拍秦慕的肩膀,红色的指甲油格外刺眼。
「新同学这是也看上我们班这朵小白莲了?这么护着她?」
她站在秦慕旁边,拧开手中的可乐打算喝一口。
可乐被她一路晃晃悠悠的拿回教室,拧开的时候喷出了不少。
那些褐色的液体大部分落在了秦慕的脏衣服上,小部门溅到了秦慕旁边暗红色书桌的桌角。
班里瞬间寂静无声,无数惊恐的目光凝在那张课桌上,班长脸霎时间白了。
她无措的用干净的袖子擦去那一点液体,口里不停地念叨「对不起,芝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原谅我吧」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她才如梦初醒般,逃也似的回了座位。
我疑惑的看向秦慕「她这是怎么了?」
秦慕没回答,她的眼睛大而空洞,半晌,她勉强笑了下。
「付尧,别管这张桌子的事,也别管我了」
「她要回来了」
4
在高二七班,秦慕是那个被霸凌的对象。
虽然她漂亮,安静,与世无争,但因为是特招贫困生,所以很不受这群自视甚高的学生待见。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群人非要在班级里挑出一个人欺负不可。
她让我别管她,但我管定了。
我想把洁白的兰花从泥里拉出来,重新绽放。
粉笔撞击黑板的声音停止,老师在布置完作业,宣布放学。
窗外的天空却不合时宜的阴暗起来,呼啸的风声击打在窗框上,靠窗的同学被夹杂着雨点的冷风吹了一脸,忙不迭关上了窗子。
天色一瞬间黑得浓稠,闪电劈开云层,照亮了还未来得及开灯的教室。
班长脸色大变,她的嘴不停张张合合说着什么,距离太远无法听清,但是看口型,她说的分明是「对不起」
同学们终于收拾好了书包,他们背起沉重的课本,锁上了教室的前门。
他们神色紧张,却全都强挤出来一张灿烂的笑脸,逐个走到秦慕旁边那个暗红色的桌椅旁,打着招呼。
「明天见,曲芝芝!」
「拜拜芝芝!」
……
他们排着队,像是在完成任务,打过招呼之后,逐个从后门离开了教室。
最后,教室只剩我与秦慕两人。
灯还是没有打开,闪电划过的瞬间,我捕捉到了秦慕脸上的表情。
她苍白的脸更显苍白,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她形状优美的嘴唇轻启「再见,曲芝芝」
曲芝芝是谁?
他们在和谁打招呼?
雷声响起。
暗红色的桌椅处好像坐着一个女生,她浑身是血,嘴角裂开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眨眼见,这身影却又看不见了,好像是我出现了幻觉。
我背脊发凉,拎起书包,逃也似的冲出了教室。
5
次日,我趁着午休去了学校的档案馆,翻到了历年学生的合照。
高一七班的合照上确实有一个叫曲芝芝的女生,和昨天看到的鬼影无比相似。
她戴着眼镜,梳着规规矩矩的齐耳短发,模样普普通通,神情怯懦。
管理档案的老师见我盯着高一七班的合照发呆,凑上前道「哎呀,这个班级啊,之前有个女学生成绩可好了,可惜了,是抄来的成绩」
我对于这种八卦不太好奇,点了点头后,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拍下了那张合照。
手机里拍到的曲芝芝眼眶流出血泪,嘴角不停裂开,像有人拿着刀子顺着她的嘴角往两边割。
我吓了一跳,忙去点删除键,但还未来得及删除,照片里的曲芝芝仍是那副怯懦模样。
可能是最近搬家和转校太累了,常常出现幻觉吧。
我回到班级,发现常常有人和那个座位说话。
「芝芝,学校的午饭好吃吗?」
「芝芝,这道题你做出来了吗,好难啊」
……
我心头疑惑更甚,回头问秦慕「秦慕,你认识曲芝芝吗」
秦慕指了指自己旁边的桌椅,却没说话。
我又去拍了拍前桌男生的肩膀。
他疑惑的转过头看着我。
「同学,你们常常喊的曲芝芝是谁啊?我看班级里没有这个人啊?」
班级十分热闹,怕他听不见我说什么,我问问题的时候,声音有些大。
然而班级一瞬间安静下来,前桌的男生苍白着脸迅速把头转回去,抱着脑袋喃喃。
「不是我的错,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班长强行挤出个笑容,大声说着「说什么呢付尧,秦慕旁边不就是芝芝吗,你看不见?」
班级复又热闹起来。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介绍着曲芝芝。
「芝芝长得多漂亮啊,皮肤白,眼睛大,是我们班最好看的!你居然没注意到。」
「就是啊付尧,芝芝可是我们全班的团宠,你可不要忽略她」
「芝芝的皮肤真好啊,眉形多好看,柳叶一样,芝芝,你是不是都不用画眉毛呀?」
「我最羡慕芝芝的唇色,天生就红润,你看我的,颜色难看死了」
他们争先恐后的说着,生怕说迟了。
而我回过头,空桌椅依然是空桌椅。
中午的阳光最是明亮灼热,几缕阳光洒落在那张桌子上,把贱人二字包裹住。
秦慕浅浅笑着。
看起来与他们形容的漂亮的曲芝芝,好像一模一样。
6
下午的体育课是两个班合上,自由活动时间,体委拉着秦慕的手腕非要让她陪自己去器材室拿篮球。
「走啊秦慕,我们上次在器材室,不是玩得很好吗?」
秦慕的黑眸里掺了点恐惧,挣扎着想要挣脱体委的束缚。
我忙走上前,护在秦慕身前。
「体委,篮球这么轻的东西,还需要女同学陪你取吗?」
体委松开秦慕的手腕,悻悻地离开了。
未等我开口,秦慕鸦羽般的长睫轻颤,轻轻开口道「谢谢」
我怕她再被欺负,忙道「这些事我应付得来,秦慕,你不用怕连累我,有事可以随时找我」
她恍然抬起头,未消的巴掌印在她脸上格外刺眼,她的黑眸里装着许多我看不懂的情绪,有怨恨,有愤怒,还有一些感动。
她深吸一口气「付尧,你很好,快点转走吧」
见我面露疑色,她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你今天上午说了自己看不见曲芝芝,她身上的锁,被打开了」
我忙问她这话什么意思。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转身坐在了花坛边。
隔壁班的男生见秦慕离开,忙凑过来道「同学,新来的?」
他抱着篮球,笑容阳光,看起来很好说话。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有些急切的问他「同学,你知道我们班有个叫曲芝芝的女生吗?」
他挠了挠头,努力回忆着。
「曲芝芝……想起来了!是之前那个考试作弊的女生,你问她干什么,你不是新转来的吗?按理说不应该知道这个人啊,她已经死了」
死了?
那他们每天在和谁说话?
曲芝芝,是不存在的啊!
男生见我脸色陡然苍白,把手里的没开封的可乐往我怀里塞「同学你怎么了,低血糖了?快喝点可乐」
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努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声音。
「那她是,怎么死的?」
「好像是意外身亡?听你们班的人说曲芝芝和秦慕一样漂亮,奇怪了,这么漂亮的女生高一的时候我怎么没注意到呢」
「不过啊」他凑近我小声问「听说曲芝芝人缘特好,死了之后桌椅还留在班级里做纪念,你们班里真有属于她的空桌椅吗?」
有啊。
暗红色的,布满划痕的旧桌椅。
天,又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