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富国》与《斯密·国富论》

奶奶评过去 2024-04-04 06:57:12

作者:龍云之子

荀子(前313年-前238年) ,名况,字卿。战国赵国人,先秦时期百家争鸣的集大成者。荀子曾三次担任齐“稷下学宫”的“祭酒”(学宫之长)。秦末最著名的政治家韩非、李斯,汉初政治家、科学家张苍均为其门下高足,足以说明荀子思想对秦汉时期政治经济的影响力。清末变法者谭嗣同说:“二千年来之学,荀学也,皆乡愿也。”

《荀子》一书,两千年来一直受历代后儒的抨击,其注者不多。直至清代考据学兴盛,注释校订者才增加。现代研究荀子的学者也较古代为多,包括清代王先谦,民国时代的梁启雄(梁启超胞弟)。

《荀子·富国》

《荀子·富国》,是荀子集先秦时期社会实践而总结出的经济思想,是先秦社会政治经济思想的巨作,其价值巨大。遗憾的是汉后文人忙于拍马屁“尊王”,只顾及个人仕途梦想,致富国和富民而不顾,弃荀子伟大的经济思想如敝履,致使现代中国未能产生自己的经济学理论。

《斯密·国富论》,是近代西方经济学的奠基石,是英国著名的经济学家亚当·斯密的代表著作,出版于1776年,原名为《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曾任北大第一任校长的严复,于1898年开始翻译这部著作,以《原富》一书出版,并在译文中加了约三百条按语。

严复翻译的《原富》与后人重译的《斯密·国富论》

本文重注《荀子·富国》,通过《荀子·富国》与《斯密·国富论》的经济思想对比,希望国人能重新审视中华先秦的经济思想。

一、荀子的“社会分工协作”思想

荀子,基于先秦道名之学的“道同名异”哲学思想,阐述万物的自然规律和人性的社会规律。并首次提出社会学的分工合作的思想。注:严复于1898年,第一次将《斯密·国富论》译为《原富》,将“社会学”译为“群学”,“经济学”译为“计学”,“群、计”概念皆源于《荀子·富国》。

《荀子·富国》:“万物同宇而异体,无宜而有用为人,数也。人伦并处,同求而异道,同欲而异知,生也。皆有可也,知愚同;所可异也,知愚分。势同而知异,行私而无祸,纵欲而不穷,则民心奋而不可说也。”注:荀子以“道同名异”哲学观,阐述自然规律(数)和社会规律的人性(生),并指出一旦有了名异之分,人就有了“智愚”、“贫富”、“上下”等的差异性,从而激励民心的欲望和进取心。荀子这段文字不是儒家思想,本于老庄的“道名”之学。

《荀子·富国》:“能不能兼技,人不能兼官,离居不相待则穷,群而无分则争。穷者患也,争者祸也。救患除祸,则莫若明分使群矣。”译文:能者不能兼有多项技能,一个人不能兼任多个官位,人群离居没有交往则穷,人群没有分工则相争。民众贫穷,是患,民众相争,为祸。救患除祸,则需要明确社群的分工与协作。注:荀子指出了社会分工协作的必然性。改革开放的“包产到户”是智者之分,人有了分别心,才能激发出人的动力,这是人性的规律。

《斯密·国富论》的第一篇,也是讲社会分工的必然性,是人性的必然选择。人类的分工协作,是经济学的起源。

二、荀子“民富为因,国富为果”的民本经济学思想

荀子,由“民富”之道,然后讲国家财政收入要按礼制节用,以保障民裕,“裕”则民有所余(资本),方能扩大再生产,提高生产力。治理者要用“法数”计量和推演,保障“利足”和“民有余”。方能实现轻赋税、减少劳役,不夺农时,则是“国富”。这是荀子“民富为因,国富为果”的民本经济学思想。

《荀子·富国》:“足国之道,节用裕民而善臧其余。节用以礼,裕民以政。彼裕民,故多余,裕民则民富,民富则田肥以易,田肥以易则出实百倍。”注:国家富足之道,治理者节用保证民有富余。需要以礼控制管理层的用度,以政令保障民的富余。民有余,则会扩大投入在生产,提升生产力,出实百倍。这是“富民”之道。

《荀子·富国》:“由士以上则必以礼乐节之,众庶百姓则必以法数制之。”注:对于国家治理者,必须按礼法节制,对于百姓,必须按法数节制。何谓“法数”?荀子曰:“量地而立国,计利而畜民,度人力而授事,使民必胜事,事必出利,利足以生民,皆使衣食百用出入相揜,必时臧余,谓之称数。故自天子通于庶人,事无大小多少,由是推之。故曰:朝无幸位,民无幸生。此之谓也。”注“朝廷和民众不能有侥幸之心,需要用“数”来计算和推演,保障“利足”和“民有余”,现代的经济学原是荀子所言的“计学”。

《荀子·富国》:“轻田野之税,平关市之征,省商贾之数,罕兴力役,无夺农时,如是,则国富矣。夫是之谓以政裕民。”注:轻赋税、减少劳役,不夺农时,则是“国富”。

《斯密·国富论》的第二篇为“论资财的性质及其储蓄和用途”,主要研究了资本的性质、构成、积累和用途。荀子所讲的“民裕”,即民有所余,民用所余可以扩大生产。荀子所言的“裕”大概是最早关于“资本”的定义,“余”即储蓄,民用所余扩大再生产,就是资本。

荀子提出“足国之道,节用裕民,而善藏其余”的重要观点。节用要靠礼,裕民要靠政令,明白了节用裕民的启发,不仅可以有“富厚丘山之积”,而且能产生良好的社会影响,百姓相安,天下无事。

三、荀子“兼”的整体论协作思想

荀子讲“兼”的协作,农夫、将、天下三者“兼”的组合效应。并批驳墨子片面的“公天下”之忧,强调民众自主的创造力,是最早的自由主义经济思想。

《荀子·富国》:“兼足天下之道在明分。掩地表亩,刺草殖谷,多粪肥田,是农夫众庶之事也。守时力民,进事长功,和齐百姓,使人不偷,是将率之事也。高者不旱,下者不水,寒暑和节而五谷以时孰,是天下之事也。若夫兼而覆之,兼而爱之,兼而制之,岁虽凶败水旱,使百姓无冻餧之患,则是圣君贤相之事也。”注:农者耕其田,将率者(领导者)负责地区治理,王者负责历法(天下之事),依天时指导生产。三者各司其职,不可偏颇,为“兼”。三者之间“兼而覆之,兼而爱之,兼而制之”,三者共为一个整体,共同促进、共同制约的关系和机制,是无形的。后人不懂“兼”的整体概念,以为是“无形的手”。严复也不知“兼”的组合意义,所以在其译本中没有“看不见的手”的意思。

《荀子·富国》:“墨子之言,昭昭然为天下忧不足。夫不足,非天下之公患也,特墨子之私忧过计也。今是土之生五谷也,人善治之则亩数盆,一岁而再获之,然后瓜桃枣李一本数以盆鼓,然后荤菜百蔬以泽量,然后六畜禽兽一而剸车,鼋鼍、鱼鳖、鳅鳝以时别,一而成群,然后飞鸟凫雁若烟海,然后昆虫万物主其间,可以相食养者不可胜数也。夫天地之生万物也,固有余足以食人矣;麻葛、茧丝、鸟兽之羽毛齿革也,固有余足以衣人矣。夫有余不足,非天下之公患也,特墨子之私忧过计也。”注:荀子认为,只要放手发挥民众的自主创造力,民众会有一系列的办法提高生产力,不需要担心“有余不足”。荀子批判墨子“公天下”之忧是多余的。这是人类最早的自由主义的经济思想。

亚当·斯密认为:人类经济,活动主要的动机,是谋求个人的利益,谋求私利使自己的需要得到满足。每个人追求个人利益的努力,会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牵着,去实现一种他原本无意要实现的目的,最终会促进社会利益。“自由竞争”是亚当·斯密经济学说的基石,但西方经济学家至今也不知道“看不见的手”到底是什么东东。

四、荀子的私有制思想

荀子批墨子的“公天下”使天下乱、使天下贫,认为“民裕”的私有制经济才是富民富国之道。

《荀子·富国》:“墨子大有天下,小有一国,将蹙然衣粗食恶,忧戚而非乐,若是则瘠,瘠则不足欲,不足欲则赏不行。墨子大有天下,小有一国,将少人徒,省官职,上功劳苦,与百姓均事业,齐功劳,若是则不威,不威则罚不行。赏不行,则贤者不可得而进也;罚不行,则不肖者不可得而退也。贤者不可得而进也,不肖者不可得而退也,则能不能不可得而官也。若是则万物失宜,事变失应,上失天时,下失地利,中失人和,天下敖然,若烧若焦。墨子虽为之衣褐带索,啜菽饮水,恶能足之乎!既以伐其木,竭其原,而焦天下矣。”注:荀子认为墨子之法不利于人性的发展,制约了人的主观能动性,不是富国之道。

《荀子·富国》:“故先王圣人为之不然。知夫为人主上者,不美不饰之不足以一民也,不富不厚之不足以管下也,不威不强之不足以禁暴胜悍也。故必将撞大钟、击鸣鼓、吹笙竽、弹琴瑟以塞其耳;必将雕琢、刻镂、黼黻、文章、以塞其目;必将刍豢稻粱、五味芬芳以塞其口,然后众人徒、备官职、渐庆赏、严刑罚以戒其心。使天下生民之属,皆知己之所愿欲之举在是于也,故其赏行;皆知己之所畏恐之举在是于也,故其罚威。赏行罚威,则贤者可得而进也,不肖者可得而退也,能不能可得而官也。若是,则万物得宜,事变得应,上得天时,下得地利,中得人和,则财货浑浑如泉源,汸方如河海,暴暴如丘山,不时焚烧,无所臧之,夫天下何患乎不足也?”注:荀子讲先王之道,就是充分发挥人的主动性,荀子曰:“故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诛而不赏,则勤励之民不劝;诛赏而不类,则下疑俗俭而百姓不一”,奖勤罚懒,激励人性的动力和创造性。民乃富,国乃强。

在《斯密·国富论》中,斯密认为政治经济学的基本研究目标是“富国”和“裕民”。其中,“裕民”是第一位的,没有民众的富裕,“国富”就成了无源之水。而无论是富国还是裕民,皆有赖于国民财富的增加,即首先是把蛋糕做大。后来成为西方私有经济的理论基础,即政治经济学。

五、《荀子·富国》是部政治经济学著作

荀子论国家治理的标准,国家强弱、贫富的特征,是先秦时期典型的政治经济学之作。

《荀子·富国》:“观国之治乱臧否,至于疆易而端已见矣。其候徼支缭,其竟关之政尽察,是乱国已。入其境,其田畴秽,都邑露,是贪主已。观其朝廷,则其贵者不贤;观其官职,则其治者不能;观其便嬖,则其信者不悫,是暗主已。凡主相臣下百吏之俗,其于货财取与计数也,须孰尽察;其礼义节奏也,芒轫僈楛,是辱国已。其耕者乐田,其战士安难,其百吏好法,其朝廷隆礼,其卿相调议,是治国已。观其朝廷,则其贵者贤;观其官职,则其治者能;观其便嬖,则其信者悫:是明主已。凡主相臣下百吏之属,其于货财取与计数也,宽饶简易,其于礼义节奏也,陵谨尽察,是荣国已。贤齐则其亲者先贵,能齐则其故者先官,其臣下百吏,污者皆化而修,悍者皆化而愿,躁者皆化而悫,是明主之功已。”注:荀子以“乱国、治国”,“贪主暗主、明主”,“辱国、荣国”对比,评价一个国家的治理情况。

《荀子·富国》:“观国之强弱贫富有征:上不隆礼则兵弱,上不爱民则兵弱,已诺不信则兵弱,庆赏不渐则兵弱,将率不能则兵弱。上好功则国贫,上好利则国贫,士大夫众则国贫,工商众则国贫,无制数度量则国贫。下贫则上贫,下富则上富。故田野县鄙者,财之本也;垣窌仓廪者,财之末也;百姓时和、事业得叙者,货之源也;等赋府库者,货之流也。故明主必谨养其和,节其流,开其源,而时斟酌焉,潢然使天下必有余而上不忧不足。如是则上下俱富,交无所藏之,是知国计之极也。故禹十年水,汤七年旱,而天下无菜色者,十年之后,年谷复熟而陈积有余。是无它故焉,知本末源流之谓也。故田野荒而仓廪实,百姓虚而府库满,夫是之谓国蹶。伐其本,竭其源,而并之其末,然而主相不知恶也,则其倾覆灭亡可立而待也。以国持之而不足以容其身,夫是之谓至贪,是愚主之极也。将以求富而丧其国,将以求利而危其身,古有万国,今有十数焉。是无它故焉,其所以失之一也。君人者亦可以觉矣。”注:荀子以“知国计之极也”和“愚主之极也”,来评价治理者的德行和能力,荀子不盲目“尊主”,而是对愚主之极的鄙视。严复最早将“经济学”译为“计学”。

《荀子·富国》:“百里之国足以独立矣。凡攻人者,非以为名,则案以为利也;不然,则忿之也。仁人之用国,将修志意,正身行,伉隆高,致忠信,期文理。布衣?屦之士诚是,则虽在穷阎漏屋,而王公不能与之争名,以国载之,则天下莫之能隐匿也。若是,则为名者不攻也。将辟田野,实仓廪,便备用,上下一心,三军同力,与之远举极战,则不可;境内之聚也保固,视可,午其军,取其将,若拔。彼得之不足以药伤补败。彼爱其爪牙,畏其仇敌,若是,则为利者不攻也。将修小大强弱之义以持慎之,礼节将甚文,珪璧将甚硕,货赂将甚厚,所以说之者,必将雅文辩慧之君子也。彼苟有人意焉,夫谁能忿之?若是,则忿之者不攻也。为名者否,为利者否,为忿者否,则国安于盘石,寿于旗、翼。人皆乱,我独治;人皆危,我独安;人皆失丧之,我按起而治之。故仁人之用国,非特将持其有而已也,又将兼人。”

荀子认为,考察一个国家的政治、经济、军事状况各有其标准,以经济而言,田野荒而仓廪实,百姓虚而府库满,其国必亡。因此不论国家大小,只要是仁人治国,就足以独立,即使再强大的国家也会归附于我。

结束语

1776年出版的《斯密·国富论》,原名为《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我国有三个译本:1902年严复译为《原富》;1931年王亚南译为《国富论》;1972年出版的《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严复将其译为《原富》确有深意,严复肯定是读过《荀子·富国》的。

严复译的《原富》,没有著名的“看不见的手”,今天的经济学家们也没人知道“看不见的手”是什么。希望国人好好研读《荀子·富国》,或许在其中能找到那只神秘之手。

《元贞之道》曾讲过先秦的三大显学:杨朱的民本之学、墨子的社稷之学、孔子的“尊王”之学。荀子作为稷下学宫的三任校长,确有先秦百家集大成之举,既有庶民“民富”的自由主义经济思想(杨朱派),也有“将率”们的社会治理(墨子公天下)思想,也有“天下之事”的天道历法(王制历法),却刻意不谈儒家所尊的“人王之主”,反而是例举诸多乱国暗主的贪愚。荀子只言儒学的教化之功,却大谈杨朱的民本思想,确是儒学的叛逆,二千年来,荀子一直遭到后儒文人的唾弃,是“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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