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宫女的第十年，我服侍的主子割腕自杀了，我没哭，反而笑了。

我只想恭喜主子终于解脱。

皇帝在看见主子的尸体时吐了口血，抱着尸体无论如何也不撒手：「江青荷，你不要我和祁儿了吗？」

我问他：「陛下将主子满族抄斩时，没想过今天吗？」

1

主子名为江青荷，是当今丞相嫡女。

她和皇帝是少年夫妻，可皇帝登基三个月，却迟迟没有封主子为后，最后只给主子封了个贵妃。

只因主子生下来就患有眼疾，是个盲人，而皇后不能是个盲人。

这皇宫里惯会踩高捧低，再者，皇帝已经三个月没来看主子一眼。

故此，所以人都猜测皇帝厌弃了主子，克扣主子份例的事不在少数。

可主子性格那么温柔，又怎么会去争辩一句，就连被其他妃子背地里奚落了，也只是笑得温柔，那双迷茫无神的眼睛盯着我，让人心软极了：

「明月，随她们说去吧，我也确实不争气。你待在我身边没有前途，不若我给你另谋去处吧……」

其实主子长得好看极了，和陛下又是少年夫妻，只是她从未想过争宠。

哪怕这三个月其他人都奚落她，可主子笑的次数却比以前多了。

从这时起，我便知道，主子不喜欢皇帝。

「娘娘，只有您待奴婢好，奴婢只愿陪在娘娘身边。」

「嗯，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主子笑了，语气里满是狡黠，这么多年，我都快忘了，其实主子最开始也只是个小姑娘。

其实皇帝要是真厌弃主子了也好。

我至今仍记得第一次侍寝后，主子呕吐不止的样子。

那天，她推开了所有人，跌跌撞撞的跑到了秋千架上，一坐就是一天，我守在她身边，直到晚间，宫人来传，太子殿下来了，她才不得不回去。

我牵着她，她却忽然问我：「明月，是天在流泪吗？」

不，是她在哭。

她夜半说梦话，仍泪流不止:「徐长珩，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她做梦都想让他带她回家。

可徐公子早就和她再无可能了。

2

一日，我陪主子在御花园玩耍，却不想遇到了皇帝。

皇帝拥着她的宠妃，神色温柔。

全场都鸦雀无声，可主子以为还在玩捉迷藏的游戏，她笑得明媚极了:「明月，我听到声音了，你躲不掉的。」

我多想拦住她走向皇帝的脚步，可我只能跪在原地，惴惴不安。

主子一把抓住那妃子的袖子:「抓住你了！」

可那妃子却一下子躲进皇帝怀着，一把推开了主子，主子跌倒在地，一瞬间竟有几分迷茫。

那妃子道:「皇上，她吓到我了～」

一时间，主子脸色惨白，终于明白抓错了人。

那妃子入宫不过二月，尚且不了解主子身份，只以为主子是特意待在这想争宠的妃子，眼里的敌意满满。

「那应该怎么处罚她呢？」皇帝看着主子惨白的面色，竟笑了，看着主子时眼中满是兴味，仿佛猫见了老鼠。

「皇上，打她二十大板，看她以后还敢不敢犯！」

皇帝的默许反而成了她的底气，她骄纵的说着，丝毫没有察觉到皇帝忽然阴沉了脸。

等她回过神时，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皇帝上前了几步，将主子抱起，主子却抖得厉害，我一时间只觉心疼。

「江青荷，你别怕啊，我怎么舍得打你呢？」

可主子抖得更厉害了。

皇帝却笑了：「刚才她吓到你了对不对？那赏她二十大板吧。」

皇帝轻描淡写几句话，那妃子瞬时白了脸，终于明白惹了不该惹的人，连忙跪了下去请求原谅。

「我都不舍得碰她一下，你算什么东西？」

皇帝反问，抱着主子离开。

那女子的惨叫声传到我耳朵里，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心下一惊，这女子的眉眼像极了主子。

「赵乾，你放我下来。」我跟了上去，却听见了主子叫皇帝的名字。

皇帝没有生气，反而笑着掐了下主子的脸：「数月未见，江青荷，你都不想朕的吗？」

这实在不像皇帝该说的话，可主子却只是叹了口气：「你不是也没想过我吗？」

「江青荷，我一直在等你，我不去见你，可你怎么也不来找我。」

皇帝的话就像平地惊雷，主子一时间脸色惨白，我在心中无声叹息。

皇帝之举，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3

皇帝当初是被逼着娶的主子，主子嫁给他也是迫不得已。

要是没有那场宫宴，主子五年前就应该嫁给了徐长珩，不会被困在这宫墙之内。

丞相府嫡女失踪，可最后却是在太子殿下床上找到的，两个人均衣衫不整，太子醒来后大怒，知道自己被算计了，挥袖就走，留下不知所措的主子。

主子被带回家，哪怕仍是完璧之身，却还是名声尽毁。

最后事情闹得很大，京城所有人都说丞相不会教养女儿。

一辈子没有求过人、和太子针锋相对的相爷，第一次跪下求了太子，对太子低了头，入了太子阵营，只求太子殿下娶了自己的女儿。

太子殿下最终迫于朝臣压力，松口娶了主子。

我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服侍主子的，入东宫那晚，太子殿下连主子盖头都没掀开，就去了侧妃那处。

主子枯坐到天明，婢女看主子的表情可怜极了，可主子嘴角却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刚到东宫那段时间，是主子过得最艰难的的日子。

太子殿下也是少年心性，他认为是主子算计了他，总是找主子麻烦。

主子一一忍耐。

婚后一年，主子无所出，被皇后责备，却不料太子也被叫去了问话。

当晚，主子正在沐浴，太子殿下却闯了进来。

他神情阴郁，我欲拦他，他却一脚踢开了我。

「江青荷呢？让她出来见我。」

主子浑身湿漉漉的，只着外袍就走了出来，她看不清，撞在屏风上，之后就停在那处：「太子殿下若是发脾气，不要来我这这处撒。欺负我可以，不要欺负我的人。」

主子听到了我呼疼的声音，所以才急匆匆的跑了出来，感动在心头蔓延，却见太子殿下一把掐住主子的脖子：

「江青荷！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还特意跑母后那去告状。好，你早就等不及了吧，我成全你！」

太子殿下看着主子满眼嘲讽，我终于明白了他误会了什么。

他以为今天主子是去皇后那里告状的，所以才大发雷霆。

我欲扶起主子，他却抬眼看我，那眼神像是看死人一样，我被吓得僵在原地。

「还不下去。」他厉声道。

我连忙退了出去，我爱主子，可我怕死。

那夜，殿里先是瓷器落地的声音，之后是布帛撕裂的声音，最后是主子凄厉的尖叫，她在哭，她一直在哭。

那声音久久不绝，我听得满心麻木，紧紧捂住耳朵，却无论如何都能听见她的哭声。

我忘了我在宫殿外坐了多久，最后太子殿下终于走了出来，他脖子上有几道明显的抓痕。

他嘴唇紧抿，眉眼凌厉，看上去郁闷极了，仿佛是谁强迫了他，可一直在哭的不是主子吗？

我进去时，主子浑身青紫，床单上明显的落红告诉了我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她缩到床角，我上前欲抱她，她却瑟瑟发抖。

「主子，是我，没事了，太子殿下走了……」我轻轻拍她的后背，她的眼泪浸透了我的宫装，她说：「明月，我们能回家吗？」

我知道，回不去。

可我怎能说出来再伤她的心。

后来她吐了，吃不进去饭，自那一夜后，仿佛生机都耗尽了。

我本来以为，太子殿下和主子就这样了。

可日子相处久了，在互相折磨之中，反而滋生出了不一样的情愫来。

只可惜，只是太子殿下的一厢情愿。

但好歹，太子殿下不再对主子冷嘲热讽。

4

御花园那日回去后，主子复宠了。

宫人也都明白了，哪怕主子是个盲人，不配为后，却也是陛下放在心尖上的人，是他们怠慢不得的。

一时间，来讨好的宫人无数。

和三年前，太子殿下讨好主子时无异。

在这皇宫里，皇帝的态度就是一切。

卯时，皇帝去上了朝，临走时还给主子掖了掖被角，看着主子的睡颜神色温柔，仿佛主子真的是他心尖上的人，他吩咐道：「她昨夜累到了，别叫醒她。」

可他刚走，主子就睁开了眼，拿出枕头下的藏红花，吞咽下去。

我怎么忘了，主子在他身边，有几时是真能睡着的。

「主子，再不能吃了，这药伤身，吃多了此生恐怕再不能生育了……」

我一把夺过来，她却笑了，笑得苍凉：「明月，给我。」

我一瞬间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她不会愿意给皇帝生孩子的，哪怕此生不能有子又有何妨，我颤抖着手将那药递给了她。

她又将那药放回了原地：「明月，你刚才什么都没看见，对吗？」

「主子刚才一直在睡。」如果有天东窗事发，她要我撇清自己。

她的苦心我都懂。

主子一直是个为了别人着想的人，她这样的人，浑身没有刺，只会被他人刺得遍体鳞伤，不适合在这后宫生活。

「明月，我后悔了。」我欲走，她却叫住我，眼中闪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光，却是我这么多年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过的。

我的心狂跳不止，大概已经明白她要说什么了。

5

「那年我退他婚约，再许人家，他考取功名，却不顾一切的问我要不要走。我为了礼义廉耻，为了我父，断然拒绝了他的请求。可如今每个日日夜夜，我都能梦回到彼时，若我当初……」

我内心酸楚，强忍着泪珠子往下掉，却不争气的怎么也控制不住。

不知如何安慰她，她却笑着摸了摸我的头：「你哭什么？我只是心中有些不平，与你说说罢了。其实如今也好，陛下欺我辱我，已是过去，只要我低头，便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娘娘，那您为何不低头？」我捏紧了自己的手，满心期待这个答案。

她没回答，低下了头，许久，她才道：「或许还是放不下吧……」

「你放不下什么？」皇帝阴沉着脸走了进来，满脸怒容，我瑟瑟发抖，连忙跪了下去。

主子却面无表情：「没什么。」

6

「江青荷，你莫不是把我当成了个傻子？放不下什么？可是还放不下徐长珩？」

皇帝走近，主子听到「徐长珩」名字的时候，控制不住抖了下手指。

这瞒不过我，又怎能瞒过皇帝。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支起主子下巴：「江青荷，我已将徐长珩调回京城，任户部侍郎，他这么多年政绩斐然，为了回京累得满身的病，你说，我当如何奖赏他？」

主子面色苍白，颤抖着声音问皇帝：「你想怎么样？不要动他，你要是动了他我不会放过你。」

「怎么不放过我？如果是在床上，我求之不得。」皇帝一开口就是冷嘲热讽，眼神冷厉，透着强压下去的怒气。

主子眉头紧皱，下一秒眼泪就滴落在皇帝手背上，皇帝面容有几分怔然。

主子道：「赵乾，别伤他，我求你。」

「江青荷，我不会伤他的。我还有一事要与你说，回京路上，徐长珩被山匪所伤，被一个姑娘所救，两人互生情愫。那姑娘身世低微，他为娶她，特意向我求了圣旨，婚期就是一月之后。届时，我必定带你去喝一杯喜酒。」

皇帝的笑残忍极了，他放开了主子，转身就走。

「江青荷，你既一开始对我无意，又何必来招惹我，算计我？若贪恋那权势，就彻底装到底，不要让我瞧出半分。」

「这次只是「山匪」，我若是再发现你念着他，他不一定有这般好运，事情可就不一定是这么简单的了。」

皇帝在宫殿门口停留许久，大踏步离去。

他不是无的放矢，能当上皇帝的人素来心狠。

我忽然明白皇帝为什么三个月都没来见主子了，他发现了主子不爱他，欲舍弃主子。

可他到底还是没忍住，他来见了主子，实际上是背叛了自己的毅力。

他认为自己为了主子舍弃良多，所以他决不能允许主子心中再有其他人。

我脊背发凉，如若皇帝当初没有爱上主子，主子现在怕已经是一捧黄土了。

7

徐长珩大婚那日，主子到底还是被皇帝带去了贺礼。

「参加陛下，贵妃娘娘。」

物是人非，曾经芝兰玉树，温文尔雅的徐长珩气质已变，浑身满是冷厉。

他看着主子的眼神除了尊敬再无其他，但他看那新娘子的眼神却满是爱意的。

皇帝看着主子：「爱妃，此情此景你可满意？」

我忽然开始庆幸主子看不到了，不然又该有多绝望。

「赵乾，那新娘子好看吗？」她忽然问皇帝。

「好看，比你好看千倍万倍……」皇帝说了谎，就连他自己都发现这话中气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