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高瑞芳 整理:孙黄平
一、前言不懂历史的民族没有根,淡忘英雄的民族没有魂。
从1950年到2020年,距离抗美援朝已经过去了整整70年。但这场战争依旧值得回忆和诉说,虽然今年我已经93岁了,但对那场战争依然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不光我们亲历者忘不了,也希望子孙后代永远都能记住它!
在朝鲜战场上,我们女卫生兵并没有像战士那样真刀真枪地去冲锋陷阵,但是牺牲岂止在战场,我们在救死扶伤的阵地上,为保障部队的战斗力,抢救各类伤病员,同样冲锋在前,和盘托出了自己的美好青春一腔热血,志愿军女卫生兵们同样称得上是当之无愧的英雄群体。
二、准备渡海,解放台湾我是山东平度人,1946年17岁时参军,解放战争时期,我们的部队解放青岛后,一路南下,来到福建前线正对金门的海澄县,部署在解放台湾的最前沿,我在32军94师师医院当护士。
我们师的指战员们每天都忙着学游泳,搞渡海演习,大伙摩拳擦掌地要把胜利的旗帜插到宝岛台湾去。
我们师还在福建当地征兵200余人,必须会闽南语,也是为解放台湾做准备。
就在人人都以为本部队作为第一梯队渡海已经铁板钉钉时,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悍然登陆朝鲜半岛,并很快把战火燃到了鸭绿江边。
美军在仁川登陆
一开始,以美军侵朝总司令麦克阿瑟为首的所有人都没把中国人放在眼里。他说,中国的军队都是农民,根本没有战斗力,不敢出兵。公开宣称:“鸭绿江并不是不可逾越的障碍”。
所以美军飞行员就在轰炸朝鲜的同时,毫不在乎地把炸弹也扔到了我国边境线内的城市和农村,许多房屋被炸毁,居民多人被炸死炸伤,我国的重工业基地—东北地区的安全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与此同时,美军第七舰队公然入侵台湾海峡。
面对此情此景,毛主席和党中央经过慎重考虑,发出号召“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周总理代表中国政府向全世界宣告:美国军队正企图越过三八线,扩大战争。美国军队果真这么做的话,我们不能坐视不顾,我们要管!那就是说:朝鲜南北双方自己怎么打我们不管,但美国出兵,只要一过三八线,我们就要出兵打!
三、紧急出发,北上集结此时,我所在的32军接到军委命令撤编,我们94师保留番号被调归至即将入朝作战的九兵团27军建制, 27军由原来的三个师(79、80、81师)增加了我们94师,每个师都有一个师医院,序号分别为一、二、三、四野战医院,于是顺理成章我就成了27军第四野战医院的护士,医院仍然延续原先的编制,院长还是隋书春、医务人员除了军医外,有四个护理班,每班12名编制,男护士居多,女护士只有3~4名。
我现在能记得起姓名的战友除了上面照片上的,还有:朱福新、于郞迟、辛守坤、于学纯、姜树宝。
这就是我离开福建时的装束,50式女军装。
1950年11月一接到命令,就正式开拔离开福建,乘火车一路北上,由于走得急,大家还都身着单衣,女兵们都还穿着军装裙子,随火车往北,天气渐冷,看我们冻得瑟瑟发抖,男兵们纷纷把自己多余的裤子借给我们穿。
来到山东大汶口,开始发棉衣,发的棉衣还是华东地区薄棉衣,一件只有1.5斤棉花,而东北部队标准的棉衣有3.5斤棉花,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幸运地换上了这种薄冬装,(包括棉衣裤、棉帽、棉鞋,所有人都没发棉手套)。但发放时忙中出错,后勤将我们医院女兵双排扣的列宁式女军装错分到了警卫连男兵手中,他们拿到手里都感到新奇,以为是男装改成两排扣的新式样了。而我们女兵发的却是男军装,因为以前战争年代着装都没那么讲究,往往并不分男女装,所以我们也没意识到发错,就那么换上了,待警卫连男兵反应过来时,部队已经跨过鸭绿江了……,他们后来想和女兵换装,但我们都嫌男兵穿脏了,一致说不换,于是通讯连的男兵没辙,穿了整整一冬的女装。后来还了解到,下面团里的干部战士由于时间紧,棉服少,有人只发了棉衣,有人只发了棉裤,(没发棉衣者,用棉背心,或毛衣替代),没发棉鞋的人最多,大家就还穿着原来的单面胶底解放鞋匆匆入朝了。
入朝前我穿着男式棉军装在丹东留影志愿军棉服许多战士穿着普通单胶鞋,进入朝鲜作战之后,陆续又从国内调运,才逐渐为所有人都配发齐了冬装。入朝前,部队进行了参战动员教育,大家通过听报告,开会,都明确了当前国际国内的形势,人人都明白了“唇寒齿亡”的道理,美国人如果把朝鲜全部占领了,下一步就会直接威胁我们的国土安全,所以大家都树立了坚定的信心,一定要听从党中央毛主席的号召,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打败美帝野心狼。
随后上级布置所携带的所有物品均要去除“中国人民解放军”等标志性字样。大家都是老兵,对这些标志很有感情,但是军令不可违,于是怀着复杂的感情,依依不舍地开始执行命令。
先把“八一”帽徽、“中国人民解放军”胸章小心地揭下来收藏好,然后凡是带“中国人民解放军”标志或“将革命进行到底”字样物品都要去掉字迹。我们把皮带上凹凸不平的“解放军”字样和标志用锤子或石头砸平、毛巾边上的标志干脆剪掉、搪瓷缸上的字样磨掉,最后每人上衣左边门襟内侧都按要求写上自己的姓名、年龄、家庭地址,以便牺牲后好通报家人。部队一夜之间消除了有关解放军的一切痕迹,衣帽及用物上任何标志都没了,变身为“中国人民志愿军”。并按规定将非必需的物品一律减下来轻装,清理出的所有个人物品全都各自打包,最后统一送交到27军留守处去保存了。
之后一路北上的闷罐火车先把我们拉到安东(现在叫丹东)。
27军随军记者孙佑杰同志美军飞机轰炸朝鲜沿江城市新义州在安东,当时的随军记者孙佑杰同志和战友来到鸭绿江边,不一会他俩亲眼看到了美军出动了百余架轰炸机和喷气式战斗机野蛮轰炸江对岸的朝鲜新义州市,瞬间冲天的火光和尘土飞起,几乎将白昼变成了黑夜,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好的一座城市瞬间变成了一堆废墟。朝鲜的百姓哭喊着挤上鸭绿江大桥朝我方跑来。拥挤中数百人坠江溺毙。孙记者说,那种悲惨景象一辈子都难忘啊!
同样,那座著名的鸭绿江大桥白天有敌机轰炸、侦察,不敢过,夜间通过人员太多,负荷太重,而朝鲜战场上第二次战役在即,时间不等人,我们的部队是要去朝鲜的东部作战,所以又坐车迅速转移。
四、秘密入朝,跨过鸭绿江1950年11月14日我们94师抵达边境城市临江,在这里开始最后装备起来,每人背一床棉被,一件大衣,一块当雨衣用的黄色军用油布,10斤生米用干粮袋背,10斤熟杂合面火烧,用绳子穿起来也背在身上,一人一只水壶,两颗手榴弹,男兵还要再多背一杆步枪,共重40斤。女兵不发枪,但负重也得35斤以上吧。
从上图可以看出因为中间隔了朝鲜最高海拔的狼林山脉,美军是分为东、西两路向鸭绿江逼近的。所以我们第二批入朝参战的部队,也分成了东西两线作战。
西线有两个兵团,一共六个军的兵力;东线只有我们九兵团,包括20、26、27三个军,每个军都是四个师。
网络上最著名的一张跨过鸭绿江的照片
临江鸭绿江大桥为躲开美国鬼子的炮火轰炸和敌机的侦察,我们是在11月18日傍晚吃了在国内的最后一顿饱饭,就急行军来到江边,记得我们没走这座大桥,是从临江一座小石桥上徒步过了江,而那座小桥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
盖马高原地貌现在的长津湖畔到处都是原始寒冷的丛山峻岭,山上没有路。朝鲜东北部的长津湖地区是朝鲜盖马高原上最为苦寒的地区,海拔在1000至2000米之间,林木茂密,道路狭小,人烟稀少,刚入朝就遇到了50年不遇的西伯利亚强寒流,夜间最低温度达到了摄氏零下40度,白天中午气温最高时也只有零下二十度。整个盖马高原被冻成了一个坚固的大冰坨子。
我们一过了江,马上就开始爬山,身上穿着华东地区的薄棉衣感觉就像没穿一样,山越爬越高,所有人都在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但大家士气高昂,排着长长的队伍,一个接一个地向着目标长津湖地区开拔,入朝后的第一个晚上,也是体力最强的时刻,我们强行军整整赶了120里的山路(这也是走路最多的一天)。
至拂晓时到达一处高山密林中,全体停止前进。此时一声令下,所有的共产党员马上集合起来,列队站在林间空地上,庄严地举起右手重新进行入党宣誓,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最后两句"……为了中朝人民的利益,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
27军81师242团官兵进行战前宣誓
那一刻背后的非党员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们,我们每名党员都热血沸腾,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既然是党员,我们就必须要带头往前冲,这次来了肯定回不了国了,那就和战友们一起把热血洒在朝鲜吧!
党员的称号在战争年代绝不是用来炫耀的,危险我先上,牺牲我第一。实话说,那时还没料到,战场上会那么艰苦,战争会那么惨烈!但是我们那么多战友在一起呀,没有害怕的。
那时党组织的凝聚力、组织力和感召力都十分强大,基层党员的贯彻、表率作用同样出色,只要祖国需要,一声号令,干部和党员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出来,带头往前冲,榜样在前,那后面的战士就一定会跟着往前冲。这也正是我党我军历来的光荣传统。
从94师成立以来,我们师医院一直跟师部驻地同在一处,师首长和其他各级首长也一直跟我们讲共产党的领导和人民军队的光荣传统,这次入朝作战我们并不孤立,背后有强大的祖国作后盾,要知道全国人民都在看着我们呢,我们一定要发挥出志愿军敢打敢拼的精神来,不打败美帝国主义决不收兵!
那时的志愿军各个方面的物质条件和美国兵都差到没有可比性,但却英勇无比,逃兵极少,也正是源于这种精神力量的支撑。
在零下三、四十度的低温下,人类不要说打仗了,甚至连生存下来都很困难。当我们冒着严寒隐蔽进入朝鲜东北部的盖马高原时,一下子就领悟到了大自然的严峻和冷酷无情。仅听听那些地名,就会让人不寒而栗:
雪寒岭 ——终年积雪、白雪皑皑
荒山岭 ——渺无人烟,从来无人涉足;
剑山岭 ——悬崖陡壁,沟壑纵横;
死鹰岭 ——山势陡峭,寒冷彻骨,老鹰飞到此会因血液冻结凝固,而扑棱着双翅直往下掉落冻死;
黄草岭——夏天刚萌芽的青草转眼间就变黄;
险恶的地名透露出杀戮之气,每一个听起来都令人胆颤心惊!
现在想想我们师的二百名福建新兵,从来都没见过雪,他们一定比我们这些山东兵还要不抗冻,还要克服更大的困难
后来听说,其实不仅是我们这些普通战士,就连九兵团司令员宋时轮、副司令员陶勇都冻得不停地打哆嗦。将军说:"其艰苦程度超过了长征!"
九兵团司令员宋时轮
在九兵团的三个军中,27军碰到的物资运输问题是最棘手的。原因就是,仅有的四十多辆满载物资的卡车刚刚入朝,就被敌机投掷的凝固汽油弹给烧了个精光,损失惨重。部队只好仅携带轻武器与轻型火炮徒步机动,向长津湖畔挺进。
我们大部队入朝后,94师的几位后勤人员在随后的押运物资入朝时,火车在朝鲜境内遇美军飞机轰炸被堵在山洞里出不来,他们被迫下了火车,但附近竟找不到一辆汽车,最后碰到94师282团的副团长李梓林,在他的帮助下费尽周折搭乘到一辆朝鲜当地烧木炭做动力的破旧卡车,一车搭载了20余人,多数是女兵,好不容易开到半路,因冰冻地滑,汽车轮子一打滑,车翻倒在路边的沟里,全车人都翻滚进深深的雪窝里了,也仰仗了厚厚的积雪,全车只牺牲了一位男炊事班长,其余人员除了轻微伤外基本无大碍。甚至一位怀抱热水瓶的女兵,怀中的热水瓶也没摔碎。
这是在翻车时一起摔倒在雪窝里的三位战友。
其中田秀华、矫共华同志是94师粮袜科的会计,到前线是负责给部队筹粮的;李敬良同志曾在我们师医院担任过政治干事。
五、爬冰卧雪,艰苦行军那时北 朝鲜的部队都被打散了,大部分都到我国东北来避难了,一开始我们会在沿途看到,不时有朝鲜人民军的战士一小股、一小股地往北撤,而我们则是浩浩荡荡的大部队与他们反向行进,目标很大,为了避开美军飞机白天频繁地侦察监视,只能昼伏夜行,在白雪皑皑的群山之中,顶着刺骨的寒冷,极度的疲惫,忍受着饥饿的煎熬,昏黑的光线,不停地翻山、越岭、攀爬。
再在往里走,刚进入战区又下了大雪,积雪达40厘米厚,大风一刮有的洼地处有半人深,在雪地里跋涉,个子矮的女兵们,只能跟在男兵后面,踩着他们留下的脚窝,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行军速度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但为了在指定的时间到达战场,我们想尽办法,克服困难,前进再前进!
和我们在同一战场中的美军官兵,头戴防寒帽、身着羊毛内衣裤,外加防风雨登山服,脚蹬长筒靴,内有数层毛毡垫,睡觉还有鸭绒睡袋。
而我们处在零下30多度的环境中,身穿单薄的棉衣裤,单胶鞋;没有热饭热水,经常连炒面和土豆都吃不上;昼伏夜行,时差颠倒,睡眠不足,每天都负重行军几十公里,还要随时提防敌机的轰炸……。
人的承受能力本来是有极限的。走时一身汗,停下一身冰。连续地走,不停地走,吃不好,睡不好,体质差点的,再加冻伤,于是:
有人走着走着就倒地爬不起来了;
有人休息时坐下后就再也没起来;
有人在夜间睡眠中被冻死;
有人走路打盹,一脚踏空,掉下悬崖摔死;
有人行军时偏离队伍,误踩地雷被炸飞。
我们为了抢在靠汽车、装甲车机动的美军之前抢占阵地,夜夜强行军都要至拂晓时分才停。
在崇山峻岭中行进,根本就没有路,走在最前面的战士就负责开路,后面的人跟着前面的走,时间一长,极度疲惫,加上夜晚行军,光线昏暗,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很容易打盹,慢慢地我们都养成了可以一边行军,一边睡觉的特殊本领,大家经常用一只手拉着前面战友的背包带,然后眼睛一闭就可以入睡,但的确有人因此而出意外送了命的,比如一脚踏空,摔下悬崖,就永远长眠在异国他乡了。
有时途中会碰到美军飞机扔下来的定时炸弹,这些大约半人高的炸弹静静地躺在路边,乍看上去安静听话,好像睡着了的娃娃一样,但谁也说不准它会在何时突然发脾气大爆炸,所以一旦在志愿军通过的路上发现这种炸弹,只要无法排除,朝鲜方面就会安排他们的人在此值守,一走到那儿谁都不能迟疑,必须听从朝鲜值守人员指挥,快速跑步通过。
为了防止生火做饭冒烟被美军侦察机发现,也为了抢时间,我们饿了啃一口干粮,渴了吃一口雪,就这样,记得我们连续行军整整一个月都没吃过热饭,喝过热水,其实别说热水,连喝冷水都是奢望,就是吃了一个多月的雪,而且许多时候连吃雪都不用去地面抓,直接俯身在前面战士的背包或大衣上张嘴啃一口就行。
一次下山时,山路上覆盖的积雪被前面的人踩实了,脚下直打滑,无论怎么小心都无济于事,人人都在接连不断地摔跟头,起初在冰雪上每摔一下都感觉很疼,倒地后就要把手指插到冰冷刺骨的雪中支撑着爬起来,可往往还没等站稳就脚下一滑又是一跤,人人都前仆后仰地摔个不停,一开始我还赌气地数着,当数到二、三十跤时,全身都疼得像散了架一般,手指肿得比胡萝卜还要粗,肩上背着近40斤重的行李也感觉越来越重了,渐渐地身上的剧烈疼痛变麻木了,头也摔晕了,只剩下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的机械性重复动作。
这时有的男同志干脆坐下来往下滑,但山太陡,一旦掌控不好滑偏了,就会滚下去跌得更重更惨,所以女兵一般不敢学他们;想往旁边走,又怕碰到炸弹(有先例),后来心一横,任它摔吧,不数了,今天豁出去了,摔死了算,摔不死我就继续走!最后终于坚持到山下,那次估计每个人都摔了有六、七十跤也不止吧。
其实行军途中最艰苦的我们公认还要数炊事班的战友,他们除了背自己的行李外,还要背上直径约1米的铁制行军大锅,有时爬到半山腰甚至已经爬到山顶,一旦摔倒,圆圆的铁锅一下就会滚动滑落到谷底,他们便要重新爬下山去捡回铁锅,然后再抓紧追赶队伍。
行军锅几乎每天我们都能看到炊事班战友的身影一会在队伍前边,一会又去捡锅落到队伍后面,每天行军都这么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折腾着,他们要比我们多走好多的冤枉路呢。可是我们从没听到他们发牢骚抱怨过。
后期没有粮食吃,有人在当地找到土豆又无法生吃时,他们就在大家都宿营后,还要支起大锅煮土豆,而且为了不让敌机发现,他们还要想方设法做到不冒烟,所以大家都对炊事班的战友们充满了敬佩和感激之情。
炊事员送饭就在日复一日的行军中,我们班的三位女兵,渐渐地双脚开始肿胀,最后连鞋带都系不上,脚背肿得不能弯曲,为了不掉队,我们就少睡觉,每天都提前2小时出发,等部队宿营后,掉队的我们再慢慢赶上。
那时最艰难的是每天的最后一段路,我们每人都柱着一根棍子,咬着牙,侧着身子横挪步,一点一点地挪到宿营地。行军途中太累的时候,男兵会发扬互助精神帮女兵们背背包。但我是党员,是老兵,再累也咬牙坚持,从未让其他人替我背过背包。
我们班的三位女兵
从左至右:刘淑卿、王庆伟、高瑞芳
六、盖着蓝天被,铺着鹅毛毯刚入朝时,偶尔能到老乡的屋里去住个宿,那还是比较暖和的,可是很快美军飞机就把朝鲜老百姓的房子都炸光了。
以后绝大多数时间只能野地露营了,当时有的战士风趣地说:"我们这是盖着蓝天被,铺着鹅毛毯(鹅毛大雪),吃着冰激凌"。这么说体现了我们志愿军战士了不起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实际情况是,每当拂晓降临,部队行进到山顶树丛便于隐蔽处,就开始露营,这时我们首先互相拍打掉帽檐上、背包上厚厚的一层积雪,然后两人一组,对坐下来,各自先脱掉一只棉鞋,就地抓起身边的雪,给对方揉搓已经冻僵的脚,直到将两只脚都搓到发红发热为止。这种做法是很有必要的,如果不用雪搓,倒地便睡,第二天,你的脚肯定被冻伤,严重坏死的甚至要被截肢。接下来男同志往往是一人和衣倒地便睡或是两人一倒一正,躺在一个被窝里,互相搂抱取暖。
见27军81师242团政治部主任张孝先同志相册
拍摄的是27军81师242团战士在雪地露营,和衣而眠的情形。在一处稍稍能避风的小凹地中,战士身下垫着临时砍伐的树枝、柴草,力士胶鞋脱下,放在头枕处的柴草垫子外,睡觉时还身着棉衣、戴着棉帽,脚下看不出有没有另外一个人。
孙佑杰战地木刻作品时任27军《胜利报》记者的孙佑杰同志当年在战场上用木刻版画形象地表现了27军将士雪地露营的情形。
画中的战士砍些树枝、柴草铺在雪地上隔潮隔雪,两条被子一垫一盖,两名战士抱脚和衣而眠,睡觉时还头戴棉帽,脚下枕着自己的胶鞋。一旁还堆了一些挡风的柴草。孙记者说,他没有任何虚构和夸张,完全是真实再现了长津湖战役时部队露营的实况。
我们班里三位女兵,采取的是三人合作方式,首先尽量找一块背风向阳的地方,用树枝扫开积雪,找不到树枝时就直接用脚踢开一块积雪,再铺一块油布,然后把被子铺一床,盖两床,三人和衣并排紧挤着躺下,在零下40度的天气里,睡在两边的人冻得根本无法入睡,每隔一会就要爬起来互换位置,轮流交换着挤到中间暖和一下。碰到刮风下雪的时候,上面还要用油布遮盖一下。就这样,一个白天的睡眠都别想暖和过来,待傍晚时分起床后,刺骨的寒冷令双手仍是麻木状态,僵硬的手指根本无法打出像样的背包来,有时只能用膝盖顶着,配合双手的动作,凑合着捆上背起来就走。
最易冻伤的地方是手脚、耳鼻和面部。无风之时零下二、三十度尚可忍受,而有风之时零下十几度就苦不堪言。狂风吹透衣裤,一下子就把所有热量都带走了,脸上就像针扎刀割一样。大风一刮,天昏地暗,睁不开眼,迈不动脚。这时如果掉队的话,想归队就很难了。
我们那时在战场上捡到一些美军的降落伞,伞面很大,大都是白色化纤布的,易洗易干,特别结实耐用,撕开后用处很多。没有棉鞋的战士们,用它緾在脚上御寒;没有棉帽的战士包緾在头上;更多的人是用它披在身上做雪地的伪装。我们卫生人员有时用它替代三角巾给伤员固定包扎。
许多战士原本是有棉被的,冻得实在没办法时,他们会把棉被撕开来绑脚、绑头、捂耳朵。就这样,还有不少人冻掉了耳朵和手足。后来有的班十多个人只剩下一、两床棉被,到了夜间,战士们只好将这一两床棉被铺在雪地上,十多个人挤在棉被上互相搂抱着用体温来抵御酷寒的侵袭,大家挤在被子上只能保持不被冻僵,根本谈不上取暖。
有些战士只好蹲在雪地里,鞋和袜子都冻得粘到了一起,脱不下来,一脱就粘下一层皮肉来。所以当时我们收容的伤员中,冻伤比战伤还要多。
视频截图:志愿军手足冻伤的真实照片西线的志愿军部队,他们原本是东北边防军,服装是东北军队的标准配置,防寒效果要好很多,加上西线处于低海拔地区,雪下的小,气温也要比东线高一些,运输较易,粮食相对有保障,所以他们的冻伤相比我们而言要轻很多。
我们九兵团的三个军经历的是整个抗美援朝期间,朝鲜北方最严酷、最艰苦的寒冬。就是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下,我们志愿军官兵硬是靠两条腿跑过了美军的汽车轮子,在多个战场上占到了先机,取得了长津湖战役的重大胜利。
那时我们就是穿这种黑布棉鞋当时能穿上这种鞋,我们已经很知足了,根本没有翻毛大皮靴。一个严酷的冬天走下来,我先后穿破了四双棉鞋,而男兵们普遍还要多,最高记录是有人换过六双棉鞋。
后来回国后,我们部队就多了不少冻掉了脚趾、冻掉耳朵带着假耳朵的战友。
原27军94师卫生员李金魁同志这是在北京军区离休的原27军94师卫生员李金魁同志,他是青岛解放后才入伍的一名年轻的共产党员,入朝前发棉服时,他主动把棉衣、棉鞋让给战友,自己穿着一件棉背心和一双单胶鞋就上了朝鲜。等棉鞋终于运到朝鲜时,上级安排他背着一大捆棉鞋往前线送,有人让他自己先穿上一双,他眉头一皱,一脸严肃地回复:"共产党员,哪能那么干!"
于是,当他冒着炮火硝烟,翻山越岭,终于把新棉鞋一双不落地送上战场,送到战士们手中的时候,那些在战壕里爬冰卧雪的战友们高兴坏了,他们一拥而上,人人都领到了一双崭新的棉鞋,来不及端详一下,大伙就飞快地把脚上的单胶鞋脱下来一扔,一眨眼功夫就都把新棉鞋套上了脚。他们笑了,李金魁也笑了。可就在这时有人惊奇地发现:这位送棉鞋来的小伙子自己脚上穿的还是一双旧的单胶鞋。刹那间,大家脸上的笑容凝结住了,都被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了……
这,就是我们那时的共产党员!这么朴实,这么实打实地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啊!
七、震撼敌我双方的"冰雕连"军博展图:27军81师242团5连呈战斗队形卧倒在雪地里,最后全部冻死。
"冰雕连"就是发生在长津湖战役中九兵团三个连队的真实故事。
其实,在整个长津湖战场上,还有许多的"冰雕排""冰雕班"。27军刚入朝4天,后勤部领导就在一个小山头上发现了一个"冰雕班",他们是因为执行临时任务,防美军袭扰,结果美军撤离了,而他们未接到后撤命令,就这样冻死在阵地上了。
27军79师235团副指导员邹世勇说“冰雕连”后来在总政离休的27军79师235团副指导员邹世勇接受央视采访时说:"当美军陆战1师和陆军第7师参谋部最后逃跑的时候,我们奉命从侧翼追击,追到一条公路上。那是敌人逃跑的唯一一条公路,我们发现有大约一个连的志愿军部队。我上去一看,发现这是20军的部队,戴着大盖帽,拿毛巾把耳朵捂起来,穿着胶鞋和南方的薄棉衣。每一个战士都蹲在那个雪坑里面,枪就这样朝向那个公路。我想去拉一拉,结果发现他们一个个都冻硬了,他们都活活冻死在那个地方了,一个连啊,那个场面真是悲壮啊!永生难忘!……"
他们的生命永远凝固在了1950年朝鲜冰冷的盖马高原长津湖畔!
记住这三个冰雕连吧,他们是:
志愿军第9兵团20军59师177团6连 地点:死鹰岭
志愿军第9兵团20军60师180团2连 地点:黄草岭
志愿军第9兵团27军81师242团5连 地点:新兴里。
这几个"冰雕连"成为一座精神丰碑被永远载入了军史。
就连亲眼目睹此况的美军也同样被震撼了,他们很震惊,永远也想不通,为什么志愿军宁肯冻成"冰雕"都不后退?而这就是我们的志愿军战士震撼了敌人的永不后退、永远向前的抗美援朝精神!
志愿军冰雕连见军博展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