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堂说,待他高中状元,就八抬大轿娶我过门。
可他压根儿没去考状元,也不是真心想娶我。
他进京谋划的,是我的金乌内丹。
救了我照顾我,勾引的我动了凡心的人,只想杀我取丹。
笑话,姑奶奶内丹丢了数百年,连我都不知道在哪儿。
1
「不白,你安生在家待着,等我高中状元,就回来娶你。」
周玉堂说这话的时候,耳尖都红了。
但我却有些疑惑。
「为何非要等你高中状元?现在不能娶吗?」
小书生羞红了脸,看向我的眼神中氤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良久,他才说出一句:「人生大喜,金榜题名,洞房花烛。」
我理解不了,只觉得他磨叽。
走过去趴在他肩上,朝他耳朵吹了口气,轻柔的说道:「公子,可别被京城的温柔富贵乡迷昏了眼呀!」
这是我在画本子里学来的。
专门用来周玉堂这样纯情的书生公子。
周玉堂的脸霎时就红了,那抹红一路蜿蜒,伸进他的领口中。
我有心挑逗,纤长的手指从他脸颊缓缓向下延伸。
眼看着就要伸进领口,却被一只大手拦住。
「不白,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怎能……」
小书生的脸都憋红了,却始终没再说出下面的话。
我挑挑眉接过话茬:「怎能什么?不规矩?还是不成体统?」
我一时间没了兴致,转身走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那是你们人间的规矩,我们昆仑可没那么多臭规矩。」
见我有些恼,周玉堂走了过来,接过我手中的茶碗喝了一口。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气恼,不想再接他的话。
这回轮到周玉堂急了,他不断的向我解释,他只想来日风光的迎娶我,并没有轻慢我的意思。
我抬眼看向周玉堂真挚的眼神,心下思绪万千。
周玉堂,你最好真的是去科考。
金乌原是财神座下的神侍——懋财金乌。
金乌繁衍困难,百年来也就得了我那么一个独苗。
可我不争气,不知为何,一出生就是通体漆黑的三足鸦。
凤凰姐姐说,我只有经过雷劫淬炼,褪去黑羽,才有资格成为财神爷座下的懋财金乌。
我每日都在昆仑山中苦练,早晚梳洗我的羽毛,企图用后天的力量弥补先天的不足。
但效果好像不太明显。
修炼迟迟得不到精进,财神殿的催召越来越急。
没办法,我只能尝试来人间寻找我的内丹。
不巧的是,那日人间恰好降了大雨。
半空中,一道雷电闪过,劈在了我的翅膀上。
我从不知道,人间的雷能如此厉害,竟将我打回了原型。
我大概是金乌族最丢人的存在了。
我成了千万年来唯一一个被普通雷劈落人间的金乌。
我颓废的躺在树弯里,又气又怕。
生气那道雷来得不是时候,害怕我大业还未完成就要命陨人间。
人类视乌鸦为不详之兆,更何况我还是三足形态。
人间是没有三足鸦的,这样妖异的存在被人见到,是会被打死的。
好在我运气好,遇到了周玉堂。
小书生一袭青衫,身量纤瘦,一根发带将头发全都束了起来,眉清目秀的。
他摸索着爬上树,将我小心的捧在手中。
「你这黑鸦,幸好遇到的是我,若是其他人,定会视你为妖物,将你打死的。」
周玉堂没有打死我,他将我带回了他的家。
刚到院子里,他家老阿嬷一看到手中的我,就朝他跑过来,口中喃喃,「你这孩子,平日里捡个阿猫阿狗也就罢了,你怎么还敢把乌鸦往家里带呢?况且它生得如此怪异,只怕是妖孽。」
周玉堂没搭理那个老阿嬷,径自将我带回了屋中。
那老阿嬷是他的母亲。
父亲早亡,只留下他和母亲独自生活。
周玉堂是个很善良的人,老阿嬷说他总是救助一些小动物,平时看到蚂蚁都不忍心踩死。
周玉堂要为我取个名字。
他盯着我看了许久,终于给我取了名字,「就叫你不白吧。」
我:……
算了,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随你怎么叫吧。
他怕我有什么不测,睡觉时也将我捧在怀中。
可谁知,第二日我竟化回了人形,未着寸缕的依偎在他怀中。
周玉堂慌了神,浑身僵直的和怀中的我对视了许久。
直到屋外响起敲门声他才醒过神来。
由鸦变人实在太过诡异了,可我也编不出其他理由骗他。
于是,我只得老老实实的将实情告诉他。
「你说,你是金乌?」
在我连续解释了两个时辰后,周玉堂还是有些难以消化,再次发出了疑问。
我喝了一口水,点头。
「可是我昨日见你,分明是黑鸦。」
我无言以对。
眼皮子浅得没边的人类。
2
跃龙门前的金龙还只是蛟呢。
我给周玉堂说了昆仑山,说了凤凰姐姐,说了财神爷爷的司财簿籍,在我不懈的解说下,周玉堂终于接受了我是只神鸟的说法。
「那你以后,会回你的昆仑山当神鸟吗?」
「会。」
做一个掌管司财簿籍的神侍,不比待在人间好吗?
「可……可方才,我已经瞧过你的身子了,按人间的礼数,你……你得嫁给我。」
小书生的脸慢慢红了起来,眼神四处躲闪,不敢落在我身上。
为了寻找内丹,我假意答应了他,暂时歇在了周家的小院中。
似是为了印证老阿嬷对我的成见,自我住下后,院里总是会发生很多倒霉的事。
阿嬷将这一切归结在我的身上。
「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不是祸患是什么!」
周玉堂的眼光停留在我身上,唇角微勾。
「不是祸患,是祥瑞。」
大越国人不喜乌鸦,大越国师曾断言,乌鸦会给大越带来灾祸,会毁掉大越国运。
我很好奇,为何周玉堂会说我是祥瑞。
听我问出疑惑后,周玉堂凝视着我,嗓音沉沉,夹杂了说不清的柔情:
「不白来了之后,我就有妻子了,不是祥瑞是什么?」
最初,对这样的甜言蜜语,我不屑一顾。
可后来,他会在夜深时带我去附近的山岭上,让我感受自由的飞翔。
会带着我彻夜奔走,找寻还存活着的鸦类。
关于我的身份,他只字未曾向别人提及过。
周家家贫,积攒不多的银钱都用来供他读书了。
见我头上没什么朱钗,周玉堂给人代笔,为我买来了一根素银簪子。
簪子买回来那日,他浅笑着插入我的发间,高兴溢于脸上。
看他这样,我也高兴。
我想,我可能是得病了。
我忘了最初留下来的初衷,我竟然想留下来陪着周玉堂。
人类寿命短暂,内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回来,区区几十年,一眨眼就过去了。
而安生的日子没过多久,周玉堂要进京赶考了。
我不懂什么是科考,也不知道科考之后的周玉堂会有什么变化。
我只知道,周玉堂要离家很久。
等他回来后,才会娶我为妻。
我有点不安。
这段时间周玉堂日日在家念书,也将我看顾得很好,我舍不得他走。
我还怕,他进京途中,再捡到其他姑娘。
周玉堂听到我这话笑了,捏了捏我的脸,笑道:「我又不是捡垃圾的,什么都捡。」
「你待在家里别乱跑,安心等我回来。」
为了防止他对别的姑娘起意,我学着画本子里的桥段,日日撩拨他。
但每一次,周玉堂都会压下我作乱的手,安抚道:
「有了不白,我眼里哪还有其他人。」
阿嬷给周玉堂收拾好了后,他背上箱笼就出发了。
周玉堂不在家里的日子,我有些无趣。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直到那日,灶台无故起火,为了逃命,慌乱之中我现了原形,被前来救火的村民撞见。
大越国人不喜乌鸦,百姓无论在何处看到乌鸦,都会将其打死。
更何况,我还是一只三足鸦。
隔壁李婶家的小孩,刚看到我就哭了,哭得很大声,把所有人都引了过来。
看到我后,所有人都被吓到了,李婶抱着孩子惊叫着跑了回去。
当晚,一群人举着火把围住了周家的院子,叫嚷着要将我烧死。
隔着墙,我听到了他们在说我是灾祸。
十年前,国师曾路过陌村,他说,陌村会出现恶鸦,会给整个村子带来灾祸。
一直以来,陌村的人不许乌鸦出现在村子的上空。
也难怪那日周玉堂会说,若我遇到的是其他人会被打死。
不知为何,我如今化不了人形,只能扑棱着翅膀四处飞。
有人想要冲进屋子里抓我。
门一打开,我就瞅准了时机飞出去。
还没飞多远就被弹弓打中,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他们折断我的翅膀,将我的三只脚捆在一起,扔进了远处早就搭好的柴堆里,点燃了柴堆。
火势渐起,但我无力逃脱。
周玉堂,你怎么还不回来。
火势大起来了,烧到了我的身上,烧掉了我那凌乱不堪的羽毛。
我已经痛得麻木了,就在我以为要死在这里时,有人冲进来了。
3
他踢开木柴,在一片黑炭里捞起了差点烤熟的我。
我听到有人叫嚣着指责他这样做会给村子里带来祸患,后来的就听不清了。
我是在周玉堂给我搭的窝里醒来的,周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味。
耳边是阿嬷的声音。
「公子,这可是妖物啊,您靠近她,会将您自己也毁了的。」
周玉堂没说话,让阿嬷出去了。
我醒后,发现自己还是黑鸦的形态,还是化不了人形。
我没有问周玉堂怎么回来得那么早,也没问他是怎么说服所有人保下我这个“妖孽”的。
我的嗓子被烟熏坏了,说不了话,我也不想说话。
又过了几日,我身上被烧焦的皮被养好些了,终于可以活动活动了。
我扑腾着在屋子的角落翻出之前出门放风时捡到的金子,衔在口中,爬到了周玉堂面前,吐在桌上,声音嘶哑。
「周玉堂,你能不能,送我回昆仑。」
我是金乌,天生对金子钱财敏感,之前在山林里就已经捡到很多了,但我想着,等周玉堂高中状元的时候,再送给他贺喜。
世人爱财,届时他一定会很开心。
可是那一场大火把我的理智烧回来了。
人间有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是金乌,留在人间,迟早会死。
我不想留在人间了,我要回昆仑山。
内丹总有其他法子可以找回,可我如今留在这里,只能死。
在生死面前,我突然变成了胆小鬼。
我怕死。
我怕我成为金乌族史上的耻辱,怕会死在人类所谓的情爱中。
我衔着朱笔,在书案上缓缓写下我的要求:
「送我回昆仑。」
这些金子就当是谢礼,只要他送我回昆仑山,我可以给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周玉堂沉默了好久,终于在看到我掉落在书页上的眼泪后,沉沉的应了一声,「嗯。」
昆仑山远在万里之外,周玉堂说他曾在古籍里见到过。
我如今翅膀折了,没有能力飞回去。
即便我还能飞,我也找不到方向,所以我需要周玉堂的帮助。
周玉堂和阿嬷说他在京城有要事,顺路将我送走,阿嬷不疑有他,答应了。
昆仑远在万里之外,我不记得我们走了多久。
只记得一路走走停停,竟然到了沙漠地带。
大漠上荒无人烟,我终于看到了乌鸦。
有着两只脚的普通黑鸦。
但他们不会说话,只在枯木上凄厉的叫着。
我虽然看起来也是乌鸦形态,但因着三足的原因,被鸦群围攻排挤。
每次周玉堂都将我护在怀中,自己被鸦群叼啄。
走了许多日,还是看不到边际,我突然意识到,我们没水了。
人不喝水还可以坚持几日,可是乌鸦没水,会死的。
我好渴,渴到看周玉堂都有些模糊了。
我撑着扒拉了一下他的衣袖,说了这些时日来的第一句话:
「周玉堂,对不起,连累你了,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别管我了。」
随后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的时候,我的口中隐隐有血腥味。
我大惊,用爪子揭开周玉堂的衣袖,入目的是一道深红的血线。
我红了眼眶,「周玉堂,我只是一只没什么本事的乌鸦,你干嘛对我那么好。」
周玉堂捋了捋我柔顺的羽毛,浅浅的笑了一下,「你怎么没有本事了,我还等着你成为懋财金乌后,给我赐财运,让我成为最有钱的人呢。」
周玉堂,我骗你的,我不会成为懋财金乌。
因为,我没有灵丹。
周玉堂带着我又在大漠中走了两日,终于,他也支撑不下去了。
我们一起倒在了沙漠里。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我脸上时,我睁开了眼睛。
我没死?周玉堂呢?
4
我挣扎着要找周玉堂,后知后觉才发现,我竟然又变回了人形。
好消息是,我终于又能化成人形了!
坏消息是,我此时未着衣物的躺在周玉堂怀中。
他的外衫盖在我的身上,但也只遮住了一点,盖不完我的整个身体。
我还在呆愣着的时候,周玉堂醒了,四目相对,我看到他眼中先是惊吓,随后变成惊异,最后扩大成了惊艳。
周玉堂的双眼瞪得像铜铃一样大,视线在我脸上游移,随后缓缓移向脖子往下。
我惊慌的伸手挡住他的眼睛,「周玉堂!你往哪看呢!」
就在我们僵持的时候,凤凰姐姐拎着衣物来了。
我勒令周玉堂闭上双眼,穿上了凤凰姐姐给我拿的衣物。
我不明白,为何前些日子无论我怎么做,都化不了人形。
可如今什么都没做,又像上次一般轻而易举的变回了人形。
凤凰姐姐指了指周玉堂,「因为他。」
「那日他割破手腕给你喂了血,你沾了他的气,所以就化得快了些。」
我突然想起来,第一次化形的前一晚,我在扑腾之间啄伤了周玉堂,口中也是沾到了他的血。
可为何,周玉堂的血,能让我化形呢?
古籍中可从没说过,人血可加快金乌化形。
凤凰姐姐说,她发现我不见了之后就召了百鸟询问。
小麻雀说她看到我被雷劈到了人间,但不知道到底是劈到了哪个方向去了。
我修为尚浅,还没到度雷劫的时机,所以她就猜到了我是被凡间的雷给劈到了。
人间太大了,凤凰姐姐找了我许久都没找到。
正准备回昆仑山的时候,突然嗅到了我的气息,找到了昏迷的周玉堂和我。
凤凰姐姐让我一道回昆仑时,我摇了摇头。
周家小院的奇异,周玉堂初见我时的不对劲,以及昏迷时老阿嬷喊周玉堂公子。
奇怪。
很奇怪。
凤凰姐姐想了想,同意了。
她说我的机缘在人间。
我既已借人气提前化了形,在人间多待些时日,可借这些人气减轻渡劫的罪。
毕竟,天道不劈人类,我也可以借此躲一躲。
最重要的是,在人间找找我的灵丹,那决定了我是否能渡劫成功,顺利成为懋财金乌。
凤凰姐姐给了我一颗固元珠。
有了这颗珠子,我就不会再轻易现回原形了。
基于这个前提,我决定和周玉堂回去。
和凤凰姐姐告别后,我央求周玉堂带我去京城。
那日我听到阿嬷和他说,京城繁华,有许多我们不曾见过的事物,我想去看看。
拗不过我,周玉堂只好答应。
不知为何,到了京城后,周玉堂开始生病了。
不是一般的风热症,而是整个人从里到外透露出来的虚弱,就好像,被吸干阳气一样。
我将买来的药煎好给他喝下,看他这羸弱的样子,我有些担心。
「周玉堂,你不会死吧?」
他拍了拍我的手,扯了一下唇角,「不会。」
京城里鱼龙混杂,我一入城就感受到了不寻常的妖气,难道周玉堂被妖物缠上了?
我在周玉堂身上设了追踪诀,只要那妖物再来招惹他,我就能抓到它。
等了好几日,妖物没来,周玉堂却越来越虚弱。
就在我准备回昆仑搬救兵时,目标出现了。
是一只血鸦,浑身散发着血腥气,想来沾了不少人命。
他化作人形,假装成客栈小二,过来看周玉堂是不是已经死了,刚好被我逮了个正着。
我用捆妖索将他捆了个结实,丢到了地上。
「他和你素不相识,为何害他?」
血鸦看出来我也不是人。
凤凰姐姐在我身上设了障眼法,他只大概看得出来我也是只黑鸦,但看不到我的三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