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一位作家满怀深情叙写与农民病友的交往故事……

浅笑安然的诗篇 2024-10-05 21:34:44

农民江孝春轶事

——怀念一个平凡的农民朋友

秋风,四熹丸子

  看着放在病床小餐桌上那份病友江孝春从饭店带来的晚餐:一碗稀饭、两个馒头、一碟咸菜和一盘分量不少的肉丝,我一下子愣住了,一股无名火冲着江孝春就嚷了起来:“我说老江,请你给我带份晚饭,你至于这么大手大脚吗?这分量,我两顿也吃不完啊。再说,你平时吃晚饭、喝稀粥,也会炒个肉丝下饭吗?”

  被我“训斥”了一通的老江憨厚地笑答:“你不要生气嘛,吃不掉明早我帮你一起吃不就行了?”令我立马无语。

  对这位老实巴交、纯朴透明的农民兄弟,我还能说什么呢?其实我心里门儿清,老江之所以这么做,既非炫富,更非浪费,而是对我昨晚请他吃饭的真情回馈,令我感动。我诚心实意地说:“老江啊,你这么客气倒是让我难堪了。我有养老金,你能和我比吗?只要我在这儿,你就不必客气,你的饭,全由我管!”

  这是2023年12月26日晚间,在响水镇卫生院病房内上演的一幕场景。此后几天,直至我29日傍晚出院,在县城的不同饭店,我先后请老江吃了5顿饭,他再也不曾说过二话。

  

  江孝春近照(2023年12月末摄于病房中)

江孝春,响水县双港黄东人,与共和国同龄,半文盲,一生务农,是远近闻名的务农好把式。长我两岁的他,因肺气肿哮喘(其实是肺癌,家人一直瞒着他)住院,先是因床位紧张在走廊上呆了3天。而我呢,20日原本因湿疹急性感染住的院,25日即将出院时,却突患感冒引起肺气肿发作,严重时上气不接下气,行走都比较困难。所以那晚才会请老江帮忙带晚饭。

  25日晚江孝春住进病房后,一开聊,他知我是双港建西人,老乡,感情上立马就近乎了起来。我此生没在农村生活过,从未零距离接触过农民,老江的出现让我既欢喜又新奇。

  老江虽识字不多,沟通能力倒不赖。我也渐渐知道了他及家人的基本情况。老江的祖辈、父辈都是地道的农民,兄妹七人中,他是长子,下面还有四个妹妹两个弟弟。因父亲过世较早,他成为了家里的顶梁柱。他自己呢,育有三女一子。因家贫,仅供小儿子上到初中,三个女儿都没上过学。他妻子10多年前离世后,他几乎以一己之力苦苦支撑着这个家。住院期间,老江先后骑车回家数次。他告诉我,现年95岁的老母亲,患阿尔茨海默病几年了,开始是由他照料,后他身体不好才由三弟两口子照顾。三弟夫妻俩照顾老母亲几年,老人始终不认识他们,只认得江孝春一人。他说,我若不回去看看,老母亲就会念叨他。这些年,老江过得有多艰辛,可谓甘苦自知,许多事儿不足为外人道。从他零零碎碎的诉说中,我感知到了农村的不易和农民的艰辛。江孝春的一生虽然一直是在不宽裕或者说是极窘迫的状态下度过的,但他从未怨天尤人,更不把忧愁写在脸上,见人一脸憨笑是他的标配,也成了他的招牌。他豁达的胸怀和乐天的性格,不仅受到村民的广泛喜爱和赞誉,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的一生自认为也经受过不少坎坷、挫折和磨难,但是和江孝春比,我的那些经历还能算是事儿吗?可我的心态何曾有过像他那般的明朗和阳光?面对江孝春这面镜子,我还有什么三不足、四不足的借口和理由?他,甚至让我感到无地自容。

  

  江孝春的家

缘分,有时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原以为我和江孝春之间不会有多少话题可谈,可是,由于两个人物的先后出现,不仅丰富了我们的谈资,也拉近了我们之间的心灵距离。

  当得知我是从电信公司退休的,老江说,那你一定认识袁永伦吧?我和他是从小的玩伴、一生的朋友。老江告诉说,长他8岁的袁永伦,无论先前在陈家港邮电支局工作,还是后来在县局工作,他们的交往保持了一生,老袁常会请他过去吃饭喝酒。我对老江说,老袁在陈家港工作时和我是同事,我还曾当过他的领导,关系也一直很好。我给老江讲了一则趣事。老袁原先是不吃羊肉的。有一次,支局同事聚餐,我事先跟大家约定好,晚上众人齐上阵,往老袁嘴里塞羊肉,逼他吃,非要改了他这个坏习惯不可!自古以来,以羊大为美,为人在世,哪有不吃羊肉的道理?逼老袁吃羊肉的细节现在虽记不清了,想象得出他当时一定会十分难受。但从那次以后,老袁倒成了比正常人更爱吃羊肉的“铁杆羊粉”了!听了我的讲述,老江哈哈大笑并证实,老袁最初的确是不吃羊肉的。我说,2006年老袁突然离世后不久,我妻子告诉说,几天前她碰到老袁,老袁笑嘻嘻地对我妻子说:“请你告诉刘主任(我当时还在职),哪天你家吃羊肉了,一定记得喊我一声啊!”遗憾的是,我还没来得及请他吃羊肉,他却突然走了!老江告诉我,老袁是在老家黄东走的,死得太惨了。从老江口中我才得知袁永伦去世时的详情。那晚,他在隔壁村妻弟家喝酒,喝高了,回来时骑车不慎跌入河中溺水而亡,次日早晨才被人们发现。说到这儿,老江眼睛湿润了,他说:“老袁是个好人。他若在,该是83岁了。他一生在单位工作,我一辈子在家务农,他从来没有嫌弃过我这个发小……”我们俩唏嘘良久,共同缅怀一位故人。

  江孝春和我都年过古稀,觉少,我们的交谈常常不分白昼。有次交谈时,我提到我家在小尖,父母都在小尖供销社工作多年直到离休、去世。老江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开心地说:“又巧了!在小尖供销社当了一辈子炊事员的张奎,你肯定认识!他和我家是邻居,他家在我家南面顶多50米远!张奎是今年才走的,活到了95岁!”我由不得不感叹世事之奇妙,世上的人和事怎么会这么巧合呢?我遂向江孝春讲了我和张奎之间的故事。1963年考入响水中学就读时,我才13岁。最初两年,由读高二的二姐照料我,从初三(1966年)时起,我就独立生活了。那时候,父母单位是每月5日发工资,一般在5日之后靠得最近的那个星期天,我上午会和同学们一起从响水步行回小尖,领取每月10元的生活费(这个数额在同学中是绝对的“富豪”)。父母若在家,我拿了钱、吃了午饭,就又与同学们走回学校。可是,那时的干部经常被分工下乡蹲点,甚至一蹲几个月,与社员们实行“三同”(指同吃、同住、同劳动)。父母和会计说好了,他们不在时,由我直接找会计领钱。出现这种情况时,我就得在食堂吃了午饭才能回响水。一来二去,我和张奎自然就十分熟悉。按照江孝春的说法我算了一下,张奎大我22岁。也就是说,我在响中读书是13岁至20岁,张奎的年龄段应该在35至42岁之间,算起来,他当是我的长辈了。每次在食堂吃饭,张叔对我很热情也很照顾,饭菜往往会给我多打,生怕我吃不饱。那时,单位食堂大多实行饭票制,无论什么人就餐,都需要凭饭菜票现买现卖,原则上不赊账。张奎却对我格外优待,他在一个小本子上记上账,等我父母回来时结账,七年间都是如此。张叔算得上是一位对我有恩之人。然而,我1970年高中毕业即参军入伍,回来就到邮电局工作,没有再见到过张叔,也没有机会当面向他致谢。我对老江说:“怨我那时不懂事,早知道他家在这儿,也许我早就会来看望他老人家了……”老江安慰说:“不知者不怪,你自责什么?不过,张奎年轻时活得也不轻松。开始时,每月仅8块钱工资,后来工资慢慢涨了,又转正了,晚年已能拿到好几千块钱养老金,算是村里混得最好的老人之一。他这么长寿,说明他生前是个积德行善之人啊!”我十分认同这个评价,仁者寿嘛。

  

  张奎老先生旧居

江孝春是2024年1月5日出院的。出院前,我曾看过他一次,说好了等天暖和时去他家玩。他告诉我,他会到无锡三女儿家过春节。后来得知,他大年初三就从无锡赶了回来,因为他心里实在放不下年迈体弱的老母亲!

  大约在3月中旬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打电话和他联系说准备去看他,他正在与朋友打麻将,听说我要来了,十分开心。已经好久不抽烟的他,特地买了一包红南京招待我。说闲话时他告诉我,生三女儿时,计划生育正紧,因上面已有两个女孩,有人提议最好是送人,是他自己舍不得,没同意。再后来,三女儿才15岁就到无锡打工去了,后嫁了个当地人,生活才越过越好。这些年,三女儿除了对老爸没能让她上学小有怨言,对他一直百般孝顺。近几年,每月一日按时给老爸打1000块钱,从未间断。老江感叹地说:“我没有能耐,对不起孩子们更对不起三女儿,她却对我这么好,让我晚年能享到她的福!”说着,老江动情得眼湿了。临别时,我把带来的香蕉苹果等给了他,提出看看95岁高龄的老母亲,他不允。他说,老太除了我,谁也不认识,你不看也罢。我尊重他的意愿,只得放弃探望老人家,与陪我前来的老同学老于一起返回了。

  刚出院门,江孝春随手向南边不远处指着四间矮小破旧的屋子说:“你看看,那就是张奎的家,现在空着。”我默然,以注目礼视之,在心里向张奎叔致敬并致谢,以示感恩。

  告别时,我笑着对江孝春说:“我很喜欢你的为人,以后一定还会再来看你!”他仍报之以那个我熟悉的、招牌式的憨笑。

  此次见面之后,我先后给江孝春打过两次的电话,最后一次通话时间,约在4月初。那次,我嘱咐他再到县城有事时,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务必不要见外,到时我请他吃饭。他答应了。

  2024年夏,是我这个74岁老人有记忆以来最为炎热且持续时间最长的夏天,没有之一。如果不是天气过于炎热的话,我也许早就去黄东看望老江了。9月5日,天气终于转凉,我想起了好久不曾联系的江孝春,遂打了个电话试试,不料,提示音说“电话已停机”。我心想,也许是他欠费被停了?隔天,再打,仍是停机,我心下预感到了不妙。9月8日晚,我在晚饭后健走时,忽然碰到袁永伦的儿子袁长宽(老袁退休他接的班、我的小同事),我便问他:“你最近有没有回黄东老家?知不知道你爸的老朋友江孝春是什么情况?”小袁对我认识江孝春虽甚感意外,还是如实告之说:“老江爹去世几个月了,听说是因为车祸!”我听了,当即一愣:我对手机停机的预判,果然应验了!

  此后数日,江孝春的影子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几度想下笔写他时我才意识到,以我与他短暂的相识和粗浅的了解,想写好他几无可能,可是不写,我又不甘心。一来,他是我此生结识的唯一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农民朋友,我发现或感受到的他那些闪光点,曾给予过我强烈的震撼和深刻的印象;二来,他突遭车祸离世,我这个身为作家的朋友,若是不能给他留下点文字记载,他在这个世界上就算是彻底消失了,我实在于心不忍!

 

  本文作者采访江孝军时的合影

9月29日下午,老学长、文友老何与我在响水湖公园纳凉,正商量抽时间到黄东做一些补充采访,以便写写江孝春时,另一个老同学老王打来电话,说想开车带我们在附近转转,我欣然应允。上车后,我即向他说明了情况,提议索性到黄东去看看,一举两得。

  在黄东,我熟门熟路地来到江孝春家,见到一对中年夫妻正在院内劳作,我就猜到可能是老江三弟两口子。我急切地问:“你是老三江孝军吧?我是江孝春的朋友,曾和他一起住过院,请问你大哥什么情况?”一听是我,老三马上说:“我知道你,大哥和我说起过你,谢谢你对我大哥那么好……”

  从江孝军的诉说中,我得知了江孝春去世时的详情:4月8日突遭车祸,造成左脚粉碎性损坏,肋骨全部断裂,紧急转到盐城治疗,于4月19日去世,享年76岁。我一推算,正是我与他最后一次通话后没几天,他就出事了。

  与江孝军的交谈尚未深入,忽然下雨了,我们唯恐雨大,不敢久留,便遗憾地匆匆离去,江孝军一直把我们送到路边车旁。

  返程路上,雨渐大甚至瓢泼了一阵子,我们三人皆默默无语。我心下暗想:莫非老天知晓我此刻的心情,在与我一起为江孝春致哀?看来,江孝春还真是既有人缘也有天缘呀!

  与江孝春接触的时间实在太短,对他的了解也甚是粗浅,即便如此,他仍是一个令我难忘和值得尊敬之人。网上赞美或形容农民的词语可谓一抓一大把,诸如朴实无华、憨厚老实、粗茶淡饭、热情好客、节俭朴素、念旧重情、真诚善良、脚踏实地等等,不一而足。江孝春与这些词汇似乎都能沾得上边。江孝春远远不是一个完美的农民,但可以肯定地说,他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一个大写的人,他有资格也配得上那些赞美和形容农民的词汇!

  江孝春大哥一路走好,在天安好!

  在亲朋好友的心里、在我的心里,你会永生,你该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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