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倘若问我，中国的古典诗词中我最喜欢哪一首，那毫无疑问，是曹操的《短歌行》。

近代人中，教员的文字有沾到此诗气象的一点边。

如“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可通“越陌度阡”；

“一篇读罢头飞雪”可通“明明如月，何时可掇”，但已经少了“向上一着”。

最动人的“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四句，听一位我尊敬的老师说，这是对古典世界的深情告白。

“但为君故”中的“君”是谁？在我看来，那是古典世界中的一个理想人物形象，是曹操的“对标”对象，是曹操希望成为的，那个更好的自己。

杀伐决断的峥嵘岁月中，这是曹操留给自己的一片净土。

I’m still alive today

And miss you all day

I just thought I could not live without you

2.

我读的第一部古龙小说，是《绝代双骄》。那是十岁出头的我，自己跑到文庙的书摊上买来的，上中下三册。

读到“恶人谷”中的神医万春流对小鱼儿说：

“若没有这些呆子，怎显得你我之快乐？”

我觉得被说到了心坎里。

那时的小鱼儿，也是十岁出头。他人生态度的起点，就是如此。

然后他一路成长，从一个被“恶人谷”养大的好孩子，长成更强更好的成年男人。

如今的我，重读《绝代双骄》，依然有各种动心的点。从中可以印证自己的成长。

《绝代双骄》的故事，起于一个“恶毒”的阴谋：江小鱼、花无缺这一对双胞胎，被故意拆散，为的是让他俩长大后自相残杀。这是因为“移花宫”的二位宫主对他们的父亲“玉郎”江枫爱而不得、因爱生恨；设法令江枫的亲生骨肉自相残杀，就是她们姐妹俩设计出的“报复”江枫的方式。

如此“恶毒”的“报复”操作，大概只能存在于童话中吧。

在如今的我看来，事实真相大概是这样：当时的怜星宫主不忍心杀死这两个初生的孩子，所以向姐姐邀月宫主提出这么个“有趣”的“报复”建议；而邀月呢，也没有非要为难这一对孩子的理由，但只缺一个放过他们的台阶。怜星的建议，刚好就给了邀月这个台阶。只不过，傲娇的她俩，没法忍受“自己是善良的人”这么个简单事实，偏要把自己当坏人；于是才不得不用接下来的十多年推进这样一个“恶毒”操作，渐渐走远。

正如《棋魂》中的桑原老爷子所说，自古名局，都是两个旗鼓相当的人下的。江小鱼和花无缺，一出生就被安排好了旗鼓相当的对手，何其幸运？怜星和邀月心底的善念，护持、成就了这一对“绝代双骄”；而她俩表面上的恶意，只够害她们自己。

“恶人谷”中故事，同样是这个套路。屠娇娇一句“这个孩子也杀不得”，留下了江小鱼的小命。她的理由是：

“他从小跟着咱们，眼睛瞧见的，都是咱们做的事，耳朵听见的，都是咱们说的话，他长大了不但是大坏蛋，而且是世上最大的坏蛋。你们不妨想想，他若将这恶人谷中每个人的坏花样全学会了，世上还有谁能比他更凶、更毒、更恶？……正是要搞得天下大乱，咱们被人逼到这里，谁没有一肚子气？这孩子正是天赐给咱们，要他来为咱们出气的！”

只因这一念，“恶人谷”中的大佬们都当起了“志愿者”。他们倾尽平生所学，不为名利，不为害人，只为“教育”，同时还要把小鱼儿养大。小鱼儿从小享受“兼容并包”的博雅教育——除了“恶人谷”，上哪儿找这样优越的条件？

我相信，这些大佬们从一开始，就真心想要养育小鱼儿这么个乖乖。说出来的恶念，只是用来维持“恶人”人设的台阶。

世界对人的所谓“恶意”，全都可以是经过包装的礼物；人心中的“恶念”，也全都可以是曲折表达的好心。

这话讲的，从来不是什么世界的真相，更不是用来思辨的道理。但是你可以用自己的人生，把这话“过”成真的。

《绝代双骄》的欢乐结局，就在少年的我心底，种下了这样的种子。

There is a crack in everything

That’s how the light gets in.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进来的地方。）

- END -

【小李飞刀读古龙】作者：李探花，哲学博士。专业读书，爱好围棋。古龙是我的哲学启蒙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