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正统十四年(公元1449年)十一月十一日,凉州副总兵、都督佥事王敬奉旨佩平羌将军印,出任镇守甘肃总兵官。而原先在此镇守的宁远伯任礼则被召还京师,以伯爵身份归家。
任礼的这一次被贬,固然和他面对瓦剌大军入侵之时连战连败有关,但他因此拆毁甘州(今甘肃张掖)原肃王府以收容败兵的行为,显然同时激怒了皇帝和藩王。
达贼屡犯甘肃屯堡,军士皆走入城。命毁肃王旧府为营房以居之,从宁远伯任礼奏请也。—《明英宗实录卷一百八十五·废帝郕戾王附录第三》
西北重镇嘉峪关
土木堡之变时肃王的封国在兰县(今甘肃兰州),为何会在甘州还有一座肃王府?肃王家族在景泰年间又有哪些故事呢?今天我们就来聊一聊。
土木堡之变的影响正统十四年(公元1449年)八月十五日,对大明王朝来说是噩梦般的一天。由于断水缺粮,二十多万京师三大营精锐在距离北京并不遥远的土木堡全线崩溃,以一代名将英国公张辅为首的扈从文武大臣几乎悉数殉国,甚至于连御驾亲征的明英宗朱祁镇也做了瓦剌人的阶下囚。
面对着如此严峻的局面,英宗生母孙太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立庶子郕王朱祁钰为新皇帝,将亲儿子朱祁镇“尊”为太上皇帝。
孙太后剧照
勤王诏书
当时北京城内“羸马疲卒不满十万”,而瓦剌大军裹挟着太上皇帝,还在继续向京师挺进。十月初四日,除了三万大军陈兵紫荆关北口以外,又有两万人从古北口越过长城深入大明境内。此时京师之中的恐惧情绪达到了顶点,新天子朱祁钰已经顾不上《祖训》,向各地的宗室藩王发出了一道空前绝后的勤王诏书。
致书宗室诸王曰: “兹者虏寇乘机入关侵犯,京城危急之秋。尚赖宗室至亲以宗社为重,命将统率精兵。不拘多寡,星驰赴京勤王。以除虏寇,以安国家。期在旬月毕集。仍自镇静,固守藩疆。”—《明英宗实录卷一百八十四·废帝郕戾王附录第二》
此时其曾祖父太宗朱棣、父亲宣宗朱瞻基削藩的恶果显现无遗。亲王们的三护卫,早就被削成了一护卫,而且连兵器都没有,算得上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但如此,面对着来势汹汹的瓦剌军队,不要说勤王了,各地亲王们连自己的封国都不想待了,太原晋王、大同代王、宁夏庆王纷纷请求内迁。而在这些不成器的宗室亲王之中,唯有封国兰县的肃王朱赡焰老老实实按照诏书准备了五百名骑兵,准备驰援京师。
景泰帝朱祁钰剧照
不过就在勤王诏书发出去没过几天,明军就取得了北京保卫战的胜利。一时间京师暂时无恙,新天子也下诏让肃王府援军不必赴京,把对应的战马送来即可。
乙丑,肃王赡焰以京师戒严,选军校五百人、马五百匹,欲遣官率部勤王。复书止其军校,令以马来进。—《明英宗实录卷一百八十六·废帝郕戾王附录第四》
甘州肃王府
明代的首封肃王朱楧,是太祖朱元璋第十四子,洪武二十六年(公元1393年)之国甘州。洪武年间,朱楧称得上是威镇西北,肃王府甘州三护卫也战斗力爆棚。然而到了建文年间,慑于朱允炆残暴的削藩手段,朱楧为了自保,不得不请求从甘州内迁至兰县。
甘州(张掖)美景
永乐十七年(公元1419年)十二月,肃王朱楧去世,享年四十四岁,谥曰庄。永乐二十二年(公元1424年)十月,肃庄王庶长子朱赡焰袭封肃王,成为大明自开国以来第一位既没有世子身份,又并非由郡王进封的亲王。
肃王府的甘州三护卫,早在朱棣篡位以后,就已经上交了甘州左护卫。到了宣德七年(公元1432年),眼见得秦王、楚王、蜀王纷纷上交护卫之后,第二任肃王朱赡焰也不得不交出了甘州右护卫,只在身边留下了甘州中护卫。
不过肃王虽然搬到了兰县,甘州的王府却在很长一段时间继续得到了保护和修缮。包括右佥都御史程富在内的有司官员一直想把甘州肃王府拆毁,但是朱赡焰以附近田庄草湖所产之物需要用来供奉其父肃庄王为由予以拒绝。朝廷垂涎于肃王府的马场,故而也为朱赡焰做了背书。
己未,肃王赡焰奏: “太祖封先王,建王府于甘州。今移兰县,有司请改故王府为都司衙门。但先王灵寝上存,而近府所艺果木寔赖生养,乞免改毁。”从之。—《明英宗实录卷十八》
明代亲王府复原
然而土木堡一败,各地明军士气低迷,甘肃一带屯堡守军全都涌入甘州城内避难。宁远伯任礼不能辖制,只能拆毁肃王府以安顿这些大头兵。所以他不倒台谁倒台?
肃府余丁上疏
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六月的时候,肃府仪卫司余丁聊让向朝廷上疏,谈了五件事。
其一、对于正统年间的朝廷风气,这位余丁提出了强烈的批评,认为“太监番僧进贡络绎于道途,污吏贪官残虐纵横于郡邑”。但是面对这样的局势,内阁无人匡正,言官袖手旁观,以至于“上下蒙蔽,民生凋瘵”,最终胡虏大举犯境,太上皇帝躬罹不测。
为了改变这种局面,聊让呼吁新天子朱祁钰以古之名将宗泽、岳飞,名臣韩琦、范仲淹为榜样,选贤任能,徐图恢复。
为今之计,武臣之有威名者使治军旅,文臣之有德望者使典枢机。又延访有智术才能之士,使布满乎朝廷。如此则胡人闻之亦必畏服,而太上皇车驾可指日复矣。—《明英宗实录卷一百九十三·废帝郕戾王附录第十一》
大太监王振剧照
其二、聊让以阴阳五行为言,认为大臣为阳,宦官为阴,君子为阳,小人为阴。一旦阳长阴消,则“国祚以长”。若是阳消阴长,则“国祚以促”。这里的潜台词很明显,之前英宗重要大太监王振,自然是阳消阴长之势。所以现在陛下一定要压制宦官,遏绝小人,这样才能“阴阳顺而天变弭矣”。
其三、聊让指出“君心正则天下治,君心不正则天下乱”,所以身为九五至尊,陛下一定要“格物以致其知,穷理以尽其性”,这样才能实现亲贤臣,远小人,朝廷风气就能为之一振。
其四、聊让以尧立谤木而秦除谥法为例,提出只有“广从谏之量,旌直言之臣”,才能下情上达,陛下才不会被奸臣蒙蔽。如此一来,天下岂有不治之理?
其五、聊让以昔日五胡乱华为例,认为夷虏生于沙漠,素有野性,不可使之与中国之人杂处。正统年间朝廷收容了大量徙居中国的虏寇,让他们散居于各地。结果瓦剌大军一来,这些人非但起不到护卫国家的作用,反而趁机作乱,为虎作伥。所以朝廷必须吸取教训,不可重蹈覆辙。
为今之计,凡夷虏有寇边者,则严兵攻守之而不必穷其所往。来归者,则宴赏遣去之而不可留居中国。如是则夷夏有辨,而国家可保无虞矣。—《明英宗实录卷一百九十三·废帝郕戾王附录第十一》
景泰帝朱祁钰剧照
这里我们略作解释,所谓的仪卫司,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设立,掌王府侍卫仪仗。明代有军户,其每家在军者称为正丁,其余成年男子则称为军余或者余丁。一旦正丁身故,余丁就要顶上,换句话说就是预备役军士。
明代的读书人金贵得很,不像现在这样遍地都是,王府中的正定也好,余丁也罢,认识字的可能性非常低。而聊让的这篇奏疏前后八百多字,引经据典,用词典雅,绝对是饱学之士的手笔,绝不可能出于大头兵之手。
从朱赡焰一贯的忠君爱国之情来看,这篇奏疏只可能是这位肃王殿下的意思。由于汉王朱高煦前车之鉴并不遥远,肃王不敢干政。但是很多话如鲠在喉,又不吐不快,因此他才借用王府仪卫司余丁的名义向朝廷上疏。皇帝能听得进自然最好,即使听不进,也不会来怪罪一个大头兵。
结语:朝廷一向对肃王的马场垂涎欲滴,景泰帝本人给这位叔祖写信,让他多加摘拨,遣人送来。朝廷出钱购买,绝不虚(白)负(嫖)。就连一代名臣于谦,也曾经向皇帝上疏,请求“运银往易”肃府的马匹。
一代名臣于谦剧照
肃王对于朝廷的要求一向不打折扣,朝廷对于他的回报也不少。比如赐其生母张氏肃庄王夫人的诰命,在她死后又遣官致祭,命有司营葬。肃王第三妹狄道县主自幼喑痖,难以婚嫁,朝廷每岁赐米四百石予以养赡。
即使如此,朝廷对肃王该有的戒心也一分不少。景泰三年(公元1452年)十一月,肃王府被盗。朱赡焰出榜示谕军民,表示“获盗者赏以银马,自首免罪仍给以赏”。结果言官弹劾肃王专擅,结果王府长史杨威因此下狱获罪。
甲子,肃王赡焰被盗,擅揭告示谕军民,云获盗者赏以银马,自首免罪仍给以赏。陕西巡按御史史颐奏长史杨威不能以法谏止。王祈恩宥威罪,不允。—《明英宗实录卷二百二十三·废帝郕戾王附录第四十一》
和其他藩王相比,肃王绝对称得上是赤胆忠心的贤王,算是宗室之中的一股清流。要说最大的问题,可能还是在于肃藩始终一脉单传,几代肃王都在大宗绝嗣的钢丝绳上跳舞。至于肃王在南宫复辟以后的故事,我们放到以后的文章中再讲。
代王一脉也是幸运,大同那时候居然没有被攻破。后来明武宗也去过大同
很奇怪,既然朱棣朱瞻基之后,守边藩王已经没有了兵权,也没有了实际的守边任务。他们名下的牧场马场之类的朝廷为何不收回,还是想让藩王继续管理,时不时褥一褥藩王的羊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