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挟持到祁炎山时,祁家长子祁维礼刚刚咽气。
站在一袭素白之间,我举着一枚血玉说:”老夫人,我要改嫁给四公子。”
“可四公子,未成年!”
“无妨,我等!”
岂料望月小院门关上那刻,四公子祁南峪冷冷对我说:”阮惜琉,这院子,你有命进来不一定有命出得去!”
妈耶,谁家好好的活人小公子睡棺材啊?
要不怎么说我俩绝配呢,我这不穿着殓衣准备出嫁呢!
1.
我就是阮家囚养在后山的嫡长女。
江湖有传闻,我是阮家培育的罕见毒物。
我爹守诺,待我年满十八,便遵我娘遗愿,送我回娘亲的老家。
怎料船上有人说漏了嘴,我竟被捆去祁炎山,代替继妹给那病入膏肓的祁家大公子冲喜!
祁炎山庄严肃穆,素白山门,挂着香纸,我被压着送入正殿时,祁老夫人揉了揉眼。
“你,你是?”
“回夫人,我是阮家长女,阮惜琉。”
祁家家主和夫人此刻抬头瞧我,见着我和我娘相似的面容慌了神。
“你,你娘是?”
“风湅蝶。”
那祁家老夫人泪眼婆娑:”是,竟是故人之女,那我孙儿,你想嫁给谁都可以!”
我后娘这下怕是要失望了 ,她以为这样,我一定有去无回。
却不知,当年祁家老夫人和长媳外出遇难,皆受过我祖父和娘的恩惠,这才有后续的两家议亲。
我的脸,和我手里这祁家的信物,简直是我的保命符。
“老夫人,我选四公子!”
我这话一出,家主夫人有些迟疑。
因为四公子祁南峪,是现有五位公子里,唯一不是正室所出,现下还有两个月才成年。
“阮姑娘莫急着选,明天我让下人领你去几家院子走走,你多接触接触。”
我笑了笑:”不用了。如若老夫人允许,我便暂居在四公子的小院药庐中,等大公子一切丧仪结束后,再听凭吩咐。”
祁家没有过分为难,只是吩咐下人将我送去。
院门刚开,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呵斥:”站住!”
身旁的丫鬟声音有些哆嗦:”四、四公子,这是阮惜琉姑娘。”
“阮姑娘,你可知我这望月小院里有什么?”
“哦?除了整个山寨里最有名的药庐,还有什么?哦,还有外人不可擅入的规矩,所以我一个去便可。”
他悄悄走近:”有毒蛇,有药尸,还有虫瘴,你能活着走进去,不见得能活着走出来。”
“哦?”
我转过身,手中的灯笼提起来,照亮他的脸。
“可不巧,这些,我都不怕!”
他的眼色冷了下来,扬了扬手。
两队侍卫从一旁围了上来。
“你以为你能轻易进来,就能轻易出去吗?”
一旁的小丫鬟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我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从她手里接过箱笼,独自向小院里走去。
2.
祁炎山的祁家堡,是整个江湖知名的武器锻造世家。家族男丁兴旺,却从未出过女儿,因此独门锻造技法从未流传出山外。
我花了全身唯一的一百两银子,从引我们进门的嬷嬷那买到了关于这的消息。
祁家除了已死的大公子祁唯礼,还有两位成年公子。
二公子祁雅熙和三公子祁钰孜是一对双生子,四公子祁南峪是山外领回的女子所生。
而最好说话的,是小公子祁先峪,才刚满十五。
每位公子皆有自己所长兵刃,唯四公子,终日里喜欢沉溺在望月小院里,研究药尸。
这几位公子的关系谈不上亲近,但大公子向来对四公子冷淡,所以对于我这个人,他祁南峪一定不会给好脸色。
“阮姑娘,你叫我怜方就好,这是怜心。”
望月小院里的侍女不多,怜方和怜心是打理起居的唯二两人。
“那我便选这里吧!”
我指了指药庐里的一间静室。
“可,可这里捡漏了些,床也没有,只有一张塌……”
“已经很好了,可否麻烦怜心姑娘帮我把我随身带来的另一个箱子送来。”
怜方面色有些犹豫,像是有什么想说的。
“怎么了?”
“姑娘,药庐没有厨房,四公子不喜院里有食物的味道,而且我和怜心是不能留宿小院的,饭食也是去饭斋。恐怕……”
“哦?你是想说,四公子这,会饿死我?”
我瞧见她惊慌的神色,倒是笑了起来:”没事,我这个人没什么别的本事,在饿不死自己这块,很有经验。”
我爹当年为了让我娘服软,断了后山半年的食物供给,这里比起来,简直是天堂。
在我吃到第五只烤兔子的时,祁南峪出现在了我面前。
“你这个女人!你究竟在干什么?”
“吃饭呀,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他的脸已经气得铁青,我手中是捉到的药兔,看了食槽里喂养的药渣,倒是些养生补气的药草。
“那这些,又是什么?”
“藕啊,四公子不识得藕吗?”
“我是问,这是哪来的?”
“后院的那方莲塘里。”
他的神色突然露出一丝狡邪。
“哦?那你可知,那泥底是什么?”
我放下手里的兔子腿,像是玩笑似的看了看他。
“泥底是什么我倒是不知,不过这藕能生得如此之好,养分必然足够,所以我猜,那池底,堆的是尸体。”
他半张着嘴,眉色凝结,看着我的眼神愈发的不解。
我拉开手腕,露出内侧的游丝花纹。
“你这药庐之中,恐怕没有比我更毒的毒物了吧!”
他愣了,若他懂毒,便知道,这是西域奇毒,叫剜心丝。
3.
我拍了拍手,拿起一片脆藕放入嘴里。
“四公子今日前来,可是因为大公子头七已过,祁家将再议你我婚事呢?”
他从袖口拿出一个瓷瓶:”我从未想过娶你,况且你选谁都不该选我头上。你若想离开,喝下这个,我可以帮你。”
他的话音很冷,听我说话时,也并不看着我的眼睛。
我接过瓶身,从那飘出的气息里,竟是狐尾莆天葵的味道。
“好!”
我浅浅一笑,将那瓶子里的药一饮而尽。
他似乎来了兴致,激动的对我说:”你可知,这东西很有趣,你会全身长满红色花纹,像开出腊月寒梅,我给它取了很好听的名字,叫探雪。”
我的视线开始有些模糊,喉头有些刺痛,拉开袖子看了看。
“四公子以往用这药,药人多久会死?”
他听这话,知道我早已辨别出这是毒药,倒有些诧异。
“气血倒行,红斑遍身,尸体还会传出异香,这是钟灵谷流出的那一半毒经里的织骨毒,可惜你也没有完整的药草,不然这毒便不该是红色,而是墨紫。”
我气息有些喘,手腕里出现了半色的红斑,不出片刻便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一口棺材里,仔细瞧了瞧,身上穿着的,是我随身箱子里,带来的唯一一套华丽衣物。
“你醒了?”
祁南峪的脸出现在了我面前,我倒是有些吃惊。
“你知道我会醒?”
他挑了挑眉毛,眼神里有些许的迟疑。
“你一个待嫁新娘,不远千里来这,随身箱子里,带的不是喜服,却是套殓衣,着实让人生疑。”
他手里握着一杯酒,随手便泼在了我的身上。
“若再泼湿了这件,你拿什么换?”
我紧张得擦拭起来,这一身墨色蕴香纱,胸口绣着赤色曼珠沙华,是我义母最后的杰作,也是我自小最喜爱的一件衣服。
“你一个少爷,怎么会懂这是殓衣?”
他低下头,没有说话。
“你很宝贝这件衣服?我以为阮家把你送来,是想千里投毒我们祁炎山。至少把你放进我的院子,就没想你活着回去。”
一把匕首逼近我的胸口,他的脸低下来,离我极近。
“派出去的探子,只知道你被圈禁在后山中,被你娘拿来炼成了毒物。阮家和我们至少是旧识,即使知道我大哥命不久矣,也不该把你送来。我看过那议亲册子,阮家送来的亲娘, 应该是龚夫人的女儿阮溪岚。”
我微微抬头,紧咬的唇角已经渗出了血。
“四公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我不仅是个毒物,还是个怪物。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白白嫩嫩的,弟弟。”
说罢我张开双唇,吻上了他的唇,并狠狠咬了下去。
那一刻胸口的匕刃松了……
他眼色惊慌的退了两步,面色通红。
我勉强吃力的爬起来,扶在棺壁上,看着他逐渐发乌的双唇。
“你,你这女人,简直……”
“是想说我不知廉耻轻薄于你?你想多了,你若是答应不再针对我,我便给你解药。”
他扶着额头,双眼有些迷离。
我定了定神,从棺材里跳出来,把他扶到一旁坐下。
“祁南峪,我从未想过害你,我本无意嫁入你家,我是被骗来的。选你,是因为你还有两个月才成年,任何一个大家族,都没有幼弟优先成婚的道理,我只有选你,才有机会,摆脱嫁入祁家的命运,你可懂?”
4.
我血液中有一种药毒,是当年母亲为我亲自种下的。
若不是自小与毒物为伴,此刻的祁南峪,早已昏厥过去。
况且白日里,他给我服下的药里,有一味狐尾莆天葵。
这味药,能解我的血中药性。
我推开门,这里还是望月小院的主楼,后面药庐里常点的灯笼还亮着。
为何他房中会有一口棺材?
我看了看胸口的酒渍,有些生气的回到药庐中,开始清理起来。
第二日,药庐里第一次有了访客。
“惜琉姐姐,母亲这些天忙于大哥的丧仪,忽略了姐姐,特意命我送一些糕点来。”
前来的人一副少年公子模样,面庞看着比四公子更稚嫩一些。
“不知姐姐这些天在四哥药庐里可住的习惯吗?”
我笑了笑:”五公子有心了,请转达夫人,我一切都好,眼下大公子的法事还有三轮,一定还有许多事忙,无需特地来关照,我一切都好。”
他迟疑了一下,说:”日前家中事务繁多,恐怕父亲母亲也没注意到,四哥对你做了软禁,我这次回去一定会如实禀告。”
“不用了,祁炎山各处都在戒严,我一个外人,想必祁家已经调查过了,此刻我呆在药庐里,祁家家主才能安心。”
是啊,纵使我祖父和母亲再对祁家有恩,我这样一个被阮家囚禁多年的人,突然被送到这里,自然是叫人生疑的,想走,还是得等些日子。
怜方和怜心走进来,熟练的为五公子祁先峪上了茶,看来,他平日里倒是常来。
“你怎么来了?”
祁南峪进来的时候,还穿着昨日那身衣服,可见刚醒不久。
见五弟在这,他怒色的脸压着火,我瞄了他一眼,还是那张黑脸。
“母亲说,四哥要建的厨灶间已经安排好工匠了,若是需要,可以为惜琉姐姐聘些家乡厨子。”
“别叫这个女人姐姐。还有,没事别来药庐,离这女人远一点!”
“可是琉惜姐姐是……”
“是什么!”
我笑着发现这两兄弟:”五公子,别听他的,我喜欢听你叫我姐姐,早些回去吧,谢谢夫人的糕点。”
瞧见他离开了屋子,我回过头。
祁南峪咬着唇,眼神往我瞄着,声音压低对我说:”先峪自小性子单纯,你不要动害他之心,他若叫你姐姐,便会视作亲姐一般对你好。”
“哦?算起来我也比五公子年长一岁,你若是愿意也可以叫我声姐姐!”
“阮惜琉,你别得寸进尺!你昨夜里对我做了什么?”
我靠近他,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以毒还毒而已,你给我下死药,我回击而已。”
“你不也没死吗!”
可是祁南峪,你的初心,可没想让我活!
5.
初到祁炎山时,我用最快的时间给自己制定了逃生计划。
四公子性子冷淡,不常在院中,是首选。
他有一座药庐,和我生活的后山环境很像,有足够药材让我忍住信期之苦,这是优选。
我既然是被送嫁来的,能拖住多久不嫁,便是我自己的本事。
“你常年放一件殓衣在屋里,不觉得不吉利吗?”
祁南峪要解药,便得允许我打开药庐的藏药室,取用里面的药材,这一步,算是在我计划之中。
“你屋里常年放着一口棺材,能比我好多少!”
怜方和我说过,四公子屋里的那具棺材,是他娘亲的。
当初他娘亲跳崖身亡,整个山寨找了足月都没找到尸体。
那具棺椁,本是作为衣冠冢下葬,可就是在下葬当日他强行拖回了院子,自此便留在了屋中。
也许,他能认得出殓衣,便是他娘亲的衣冠冢里,会有这样的四层内纹殓衣制式吧。
“把药喝了,这盏喝完,余毒也就解了。”
我把那乌黑的三盅药盏推到他面前,里面有明显的血腥气。
他下意识拉开我的袖子,看到了里面的布条。
他皱着眉伸出手,像是要探我的脉息。
“什么毒要以血为引?”
我机敏躲开,拿过一块糕点给他:”第三盏最苦,吃些甜糕好些。”
他饮下那药,眉头紧锁,苦得伤舌,咬了一口糕点。
“平日里,五弟送来的糕点,你从未吃过,是怕我们祁家下毒?”
从未有人知道,自十二岁那件事发生后,我便再不食任何糕点了。
那年主院里按例送来了甜糕,我年仅六岁的幼弟死在了那个春日,而我因为仅仅只咬了一口,也险些丢了半条命。
我娘原本不算清醒的神志,在那个春日彻底疯走,为了让我活下去,以毒养毒把我炼成了半具药人。
我没有应答祁南峪的问话,他递给我糕点的手垂了下来。
“你方才问我什么?”
突然小腹一阵剧痛,双腿的麻痹感涌现上来。
糟糕,不会是吃了他那个什么毒,这月信期提前了吧!强烈的疼痛冲击得我来不及回应,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我仅穿着里衣,浑身的汗水已经湿透,这件房我并不认识,而一旁的怜心瞧见我醒来,赶忙给我倒了杯水。
“这是哪?”
“四公子的书室。”
“为何我在这?”
怜心有些不好意思,她给我拢了拢被子:”四公子他见你晕了过去,摸了摸脉象,然后把姑娘抱到了这里,我还是第一次见公子允许外人睡这件屋子。”
“哦?这间屋子以前是别人住的?”
“是公子的亲娘,已故的二夫人。”
我像是想起来什么,连忙让她回我屋子,把放在箱笼里的红色药瓶拿来。
这剜心丝曾是北疆的奇花,花籽寄生而长,在我身体里已留存了六年,每到信期葵水而至,这花丝便在我血脉里疯长,浑身疼痛难捱。
而当年我娘为我炼制的药丸,便是压制这疼痛的唯一之法。
6.
门突然打开来,怜方慌张的走进来:”姑娘,不好了,五公子,五公子他中毒了!夫人,夫人让人请您过去。”
我皱了皱眉,虽说我不知这事从何而起,但祁家,一定对我有了怀疑。
祁先峪所居的听风苑离这并不远,我被搀扶着到达时,已感受到四周不善的注视。
见祁家尊长都在,我逐一见礼。
“不知老夫人请我来,是所为何事?”
“阮姑娘既然师从钟灵谷,自然是比这里的医士懂得多,请您来看看,我孙儿到底是怎么了?”
“娘,江湖皆传,这孩子身带剧毒,你这会让她来看先峪,是不是太冒险了,咱们都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和目的。”
“无妨,当年她娘和她外公倾全谷之力才救了我夫君,这恩,我们认,这风湅蝶的女儿,风秋碑的孙儿,定不是什么坏心肠的。”
我还没答话,就听到门口传来一个杯盏掉落的声音。
是端着药盏的祁南峪,他听到这话的神色很奇怪,看着我的眼神突然流露出一丝杀气。
我定了定神,走到了床榻边,从旁边的柜头取下一块方巾盖在那手腕上。
这脉象,确实是中毒了,可这毒,我还真熟悉。
我定了定神,从腰间取出我娘留给我的那个红瓶,倒出两颗黑丸。
“取温水服下,两个时辰后就能醒来,会剧烈呕吐,之后便好!”
祁夫人有些犹豫:”那这毒是如何来的?”
我微微一笑:”草瘴之气,我搬入药庐中新种了些草药,与公子院中的草气相克,便生了这反应,日后,恐怕还是请五公子离药庐远一些好。”
等我回到药庐的时候,想起来什么,回到了后院的那方莲池,我记得,前两日我挖上来多的藕,明明留了些堆在塘边,此刻已没了动向。
“把药交给我看看!”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吓我一跳。
我转身看到祁南峪那张阴冷的脸,从怀中掏出了那方药瓶。
“这是我娘家密不外传的灵药,解百毒之害,怎么,公子有兴趣。”
他撵开一丸闻了闻,我正预抢夺之时,却不巧脚下一滑,拉着他跌入了荷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