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拿着一条手腕粗的棍子。

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打在我的身上。

「郭兰妹，叫你装死，看我不打死你！”」

我爹在一旁殷勤地出主意：「等我拿桶水来泼一泼她，看她还怎么装！」

他果然到井里打了一桶水，朝我兜头泼下。

这个宠妻狂、老婆奴真傻。

那么粗的棍子都无法使我哼一下。

难道一桶水有用吗？

我仍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爹和娘面面相觑。

推测我真的晕过去了。

他们不知道，其实我已经死了。

此时，我的魂魄就飘在屋顶上，平静地看着他们。

1

鸟上桃花正开得灿烂。

我家院子里的两棵，尤其妖娆。

可能是因为吸饱了我的鲜血。

我娘坐在桃树下，抱着我的尸体。

披头散发。

没有一点平时端庄的模样。

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什么。

但肯定心里是高兴的。

她叫我去死，叫了整整年。

现在我真的死了。

她的心愿总算了了。

我爹站在她的身后，容颜憔悴。

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我感到有点奇怪。

我爹的心情，一直和我娘相通。

为什么他看起来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我姐，蹦蹦跳跳从屋里跑了出来。

我娘打我的时候，总是把我姐赶到屋里。

说她一个女孩子，不该看到这么血腥的场面。

想是听不见我的嚎叫。

以为已经打完了，便跑出来看。

她看见我躺在娘怀里，很不高兴地撅起嘴巴。

「娘，你怎么抱这个扫把星啊？」

说着，要把我从娘的怀里扒拉开。

「住手！」娘突然一声怒吼。

把我和我姐都吓着了。

在我的记忆中，娘从来没对姐姐说过一句重话。

肯定是因为我已经死了。

怕姐姐碰了不吉利。

2

我爹娘有两个孩子。

都是女娃。

我姐叫带娣。

我叫兰妹。

姐姐没能为爹娘带来一个弟弟。

我却把妹妹，甚至弟弟都拦住了。

神仙岛四面是海。

一年四季如春。

唯独在我出生那个冬天，一连下了十几天雪。

我呱呱落地那一刻。

院子的桃树枝头，飞来两只乌鸦。

伴随着我响亮的哭声，不停悲鸣。

乌鸦象征着不吉利。

我被爹娘视为不祥之物。

经他们口口相授。

岛上所有居民都觉得我有可能会给他们带来厄运。

「如果是个小子还好，能用身上的阳气压一压。偏偏是个不值钱的赔本货。」

自我记事开始，便常常听见我娘对我爹说这句话。

娘对我从没有好脸色。

也从不抱我。

有一回，大概是三岁多的时候。

看着大我两岁的姐姐，在娘怀里尽情撒娇。

我很羡慕。

于是张开皮包骨似的双臂。

向娘求抱抱。

娘抬眼看见我，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不耐烦地道：「滚开！赔钱货！」

那时我已隐隐约约知道了赔钱货的意思。

指着姐姐说：「姐姐也是赔钱货，为什么可以抱？」

这句话不知触动了娘的那根神经。

抬起巴掌朝我扇了过来。

我因营养不良长得又瘦又小。

被娘一巴掌扇到地上。

嘴角流了血，又咸又腥。

她还没有解气。

拿起鸡毛掸子，朝我的屁股狠狠打了几下。

「叫你顶嘴，倒霉鬼！」

我心里很委屈，加上身上疼痛。

哇哇哭了起来。

我娘打的更狠了。

「越哭我就越打，直到把你打死！」

小小年纪的我，不知道死是什么。

但听大人提起过，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不想死，死死咬住下嘴唇，忍住哭泣。

我娘又打了我几下，才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她心慈手软，而是打累了。

我娘打我的时候，我姐一直在旁边拍掌大笑。

「娘，加油！打死她，快点打死她！」

娘把鸡毛掸子扔到一边。

冷冰冰地对我说：「倒霉鬼，快滚！净带些晦气给我！」

我努力挣扎了几下，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没走两步路，又软软倒了下去。

「你装什么装？滚快点！还想再挨揍吗？」

我娘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我知道她说到做到。

我怕极了，手脚并用往外爬。

这时，我爹进来了。

我像看到救星似的，向他张开双臂。

然而我爹只是冷漠的看了我一眼。

便直接越过我。

去安慰他气得脸色铁青的媳妇。

神仙岛远离陆地。

出入都靠村里唯一的一艘大木船。

很少有女人愿意嫁到这里来。

我奶奶几乎倾家荡产，才说来了我娘这一门亲事。

我爹属于晚婚。

很疼爱得来不易的媳妇。

对我娘言听计从。

「娘子，咋啦？这倒霉鬼又惹你生气了吗？」

我爹的声音听起来心都要碎了。

我娘嘤嘤哭道：「他一点都不知道为娘的劳累。缠着要我抱。呜呜。」

听得我如此不疼爱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我爹气急。

冲上来对着我踢了几脚。

男人力气大。

几脚下来。

我疼得晕死了过去。

恍恍惚惚中，有个很漂亮的小姐姐向我伸出手。

让我跟她走。

说要带我到一个没有病痛的地方。

我满怀希冀问：「到那里人会死吗？」

小姐姐说：「人死了才能到那里。」

我不想死，猛然张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岛上唯一的老郎中。

他算是对我较为友好的人之一。

老郎中摸着我的额头。

对我爹娘说：「烧退下来了，休养十来天应该就好了。」

我爹给了十来个铜板郎中，送他出门。

「大夫，辛苦你了，慢走！」

「小事。这么小的孩子，要看紧点，可别再让她摔得这么伤了。」

「好的，我一定看好。」

郎中走后，温顺客气的爹回过头来。

恶狠狠的盯着我：「晦气东西，又花了我十文钱。养好伤后，跟我到水里干活！老子不能白养你！」

这是我能记起的第一顿挨打。

那之前爹娘有没有打过我，我想不起来了。

3

我能下地的第二天。

爹就把我拎到小木船。

跟着他去摸莲藕。

「你矮，在水浅的地方摸。」

碧绿的荷叶发出幽幽清香。

荷叶中间的水珠像宝石般漂亮。

荷花开得很灿烂。

我还是小孩子，贪玩。

觉得粉粉的荷花很可爱。

忍不住把鼻子凑上前闻。

清香沁人心脾。

我还来不及细细品味。

肩膀传来一阵巨疼。

我下意识惨叫一声，回过头看。

我爹正举着船桨，阴狠地盯着我。

「带你出来是干活的，不是玩的。郭兰妹，你真的要心安理得做一个赔钱货吗？快点摸莲藕，给老子赚钱！」

他扬起船桨，做势又要打我。

我吓得赶紧弯腰，忍着疼痛去摸藕。

由于个子不高。

即使在浅水区，弯下腰后，半边脸也浸到水里了。

我之前只干过家务活。

从没在水下劳作过。

力气又小，同时还要小心翼翼的防止鼻子进水。

一个时辰过后，只摸到四五根小莲藕。

我爹满载而归。

看到荷叶上摆着的几节莲藕，脸上顿时乌云密布。

指着我的鼻子，劈头盖脸怒骂：「难怪你娘总说你是赔钱货，倒霉鬼。连摸莲藕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生下你后，你娘再没怀过。你这扫帚星，要害得我老郭家绝后！」

「我郭大牛到底犯了什么错？老天要派你这个克星来害我！」

爹越说越激动。

突然伸过大手，抓住我的脖子，把我的头往水里按。

我一连喝了几口海水。

小手拼命乱扒。

我爹抓着我，像洗衣服似的。

把我的头按到水里，拉上来。

甩两甩又继续按到水里，再拉上来。

这个动作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我感到极度的恐惧。

想告诉爹：「我知道错了，海水不好喝，我呼吸不了，你快把我拉到船上。」

可每次我刚张口叫爹。

他便把我的头按进水里。

我感觉自己全身力气都没了。

这时我又看见了漂亮的小姐姐。

她说要带我走。

我实在太难受了。

向她伸出了手。

然而在抓住她的手之前，我的身子骤然腾空而起。

刺眼的阳光照得我的眼睛睁不开。

新鲜的空气直灌我的鼻子。

不远处传来邻居大叔的声音：「老郭，今天收获满满的吧？」

我爹很愉快的回答：「还可以。」

「咦，你家倒霉鬼这么小就能帮忙了？」

邻居大叔的声音越来越近。

我奄奄一息地趴在船上。

半睁着眼看我爹。

他脸上闪烁着慈祥的光，语气带着宠溺。：「小孩子帮不了啥忙。只会玩，把全身衣服都搞湿了。」

邻居大叔笑着把船撑远了。

我爹立刻换了一副嘴脸。

对我咒骂个不停。

我很怕他再把我扔到水里。

微弱地求他：「爹，爹……不要……」

爹俯下身来，笑得比哭还难看：「哪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你要多反省一下自己，不要老惹爹娘生气。」

「我，我，我知道了。」

回到家，我娘看我一身湿漉漉的。

不分青红皂白，拿起鸡毛掸子往我身上来了几下。

我心里再委屈也不敢哭出来。

因为我时刻记着她半个月前说的话。

「越哭我就越打你，直到打死你为止！」

她停下来后，我准备去换身干的衣服。

我娘喝道：「站住！去烧火做饭！」

我看了眼在院子里踢毽子的姐姐，默默走到厨房。

在我生火的时候，我姐走了进来。

嬉皮笑脸地看我干活。

我不满地问她：「凭什么你一天到晚都在玩？娘真偏心。」

我姐嘲讽道：「因为你是个扫帚星！害爹爹没后，就得做牛做马来偿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