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一乞丐团伙卖给了临镇的瘸子。
那个扬言要打残我的人,曾也吃过我一碗阳春面。
而今我把他锁在狗笼里,扔给他一碗馊面。
“罗九连,你既不做人,我也不惯着,吃完这碗散伙面,滚去你该去的地方!”
哦对了,他本就瘸了一条腿,我索性,打断了他另外一条。
1
柳镇地处西南两省边界,早年间拐卖风气盛行。
邱婆婆从捡到我的那天起,绞下了我的头发。
“女娃娃,危险的很,你以后,就跟着我,莫要到外街头去。”
那时我已饿了两日,肚里的酸水,在看到镜子里参差不齐的平头时,跟泪水一块洒了出来。
她在镇上汽车站附近开着一个面馆,里面只有简单的两张桌子。
可生意极好,遇到贵客,还能卖点自酿的米酒。
“好刁的饿嘴,又不记打了呢?”
她的巴掌甩得闷响,谁曾想这六十的老妇,下手的力道从未轻过半分。
自我被她捡到起,就收留在这店里卖面。
每日里,烧鸭子和点肉臊的香气,馋得我心里发慌。
可即使是客人吃剩的带点油花的面汤,见我偷吃,她一样找打不误。
人人都说邱婆婆心善,从河沟里捡到个女娃回来,还教她手艺傍身。
却没人知道,她向来不食荤腥,也不许我碰。
每日里我能沾到的唯一的油水,便是那汤底的猪油。
可就算我每日吃着光头素面,但凡多挖了一勺猪油,也能被她念叨好几日。
2
这面条和酿酒的手艺,我已学得分毫不差。
可猪肉的价格日渐涨价,邱婆婆犯了难。
这汽车站周围,常年围着一群乞丐,为首的人我认识,叫麻拐七。
他平日里惯是喜欢赊账的,但逢年过节也能见他提着些好东西,来探望邱婆婆。
有人说,他那些东西,都是平日里摸来的。
这天他来时,外面下着小雨,邱婆婆的腰又疼了两日,脾气愈发不好。
“嬢嬢,来,我给你搞了点好东西!”
他扛着个麻袋,里面能听到呜呜呜的动静挺大。
“啥子东西哦,你往我这送,是鸡哇?”
“哪是鸡哟,好东西!你看!”
他扯开那麻袋,往邱婆婆面前一展,露出嚯黑的牙。
“怎么样?我孝敬您的,补补腰!”
“鬼崽子,你又是不晓得我不吃肉!”
“你手艺我还是晓得滴嘛,搞一搞,天冷了,你这面臊口味也换一换嘛!”
我放下手中洗着的碗,走到一旁瞧了瞧。
“秋妹妹,来看看!哥搞滴好东西!”
那麻袋口打开,里面是三只毛茸茸的狗崽。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胸口有些憋闷。
邱婆婆见我愣了神,抽起手头的筷子,就朝我的手抽来!
“看什么看,去打整出来!剁碎些,等我来烧。”
我的眼眶有些红,摸着手背有些难受。
“婆婆,我搞不得这个,我怕!”
“没得事,你搞不来我可以,来来来交给我!”
那麻拐七提着麻袋进了厨房,我慌着跟过去,就见他操起一根擀面杖。
“不要啊!”
没等我喊完,几记闷棍,敲在那麻袋上,伴随着浅浅的呻吟,没了动静。
“看着干嘛,给我倒盆开水!”
他从口袋里掏出身体软成一块的狗崽,我的眼泪瞬间淌落下来。
啪!
又是邱婆婆的一记闷拳,砸在我后背。
“哭啥子哭,都说了在我这,收起你女嘻嘻的相,丧气鬼哭啥子,我又没死。”
我赶紧抹干净脸上的泪水,麻溜的端起盆来。
3.
麻拐七的手速极快,他处理好的狗崽,洗的干干净净丢在案板上。
一把刀递到我手里。
“我不会砍,你来!快些搞,我饿了!”
他随手往身上擦了擦,拿着个茶缸走了出去。
我举着刀,鼻头一酸。
邱婆婆捡我回来前,我在那北山的村子里流浪了半月。
胸口生着疥疮,却被一户院门口的狗饭盆诱得走不动道。
那里面,放着半碗粥,上面飘着几只绿头苍蝇。
饿得头晕眼花,我只当自己是捡到了宝贝,奔向那饭盆用手掏了送进嘴里。
铁链的声音响动,几声狗叫吓得我跪在地上。
那是只黑色的母狗,乳头垂得有些变形,它身后晃晃悠悠跟着几只黑黄色的狗崽,各个圆润蓬松。
我淌着泪,嘴里的那口馊粥,不停的扒到嘴里。
它与我四目相对,没有再叫唤,歪了歪头。
我只顾低头喂饱自己,等我把那盆喝得底朝天,抬头一看,它竟然安安稳稳躺在那。
怀中的几只狗崽,正蠕动着在它怀里吮吸着乳汁。
我不记得自己从哪来,也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在这村周围流浪。
可那一刻,我放下了那个狗盆,朝着那只黑狗,拜了又拜。
这是这多日以来,我吃的唯一一顿饱饭,尽管,它是吃剩的狗饭。
4.
“愣什么!”
又是闷拳一下,锤上了我的腰间。
我忍着泪,手里的刀,就那样生生砍了下去。
头一次,这厨房里飘出的香气让我觉得恶心,我抱着那麻袋出了门。
那里面,是麻拐七剥下的狗皮。
我一路小跑出去,泪水参合着雨水,在冰冷的天气中散落。
直到跑到一处荒地,我刨了坑,把它们埋了下去,又拜了拜。
身后有脚步声,雨水里有一丝烟气。
我回头,见到了了一个人,瘸着腿,一拐一拐的向我靠近。
他递给我一张雨批,嘴里的烟早已没了烟气。
“搭上些,不过是几张狗皮子,不至于藏。”
我见过他,开春的时候他从汽车站运了好些货。
带着一帮搬工,在面馆吃了好几日的早饭。
那时我烫着了手,邱婆婆破天荒没有让我洗碗,便唤我去隔壁帮忙。
我记得隔壁货行的刘叔,叫他罗子。
那天我记得,隔壁在搬橘子,那上好的红橘香气,惹得我口水咽了又咽。
他叼着烟,站在一旁点货,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圆润的红橘,塞到了我的口袋里。
那是我第一次,吃到上好的红橘。
后来他再来运货时,我招呼他来吃面,他笑了笑:“手头紧,可不敢吃独食。”
我笑了笑,随后给他端了一碗素面,偷偷背地里多加了一勺猪油。
“罗子,师傅们还没吃,你怎么吃上了?”
一个搬工开口刺他,他笑了笑扬了扬碗:“一碗阳春面而已,这妹子请我的,改日里等哥钱到账了,请你们吃牛肉面!”
他端着那面,冲我笑了笑,我头一次见他吃面那样急,总觉得像是我当年一样,饿了许久。
5.
此刻,雨未停,我把雨批拉到头上望着他。
“不是藏,是它们可怜!”
“你要是喜欢,我那狗厂多的是,送你一只玩玩?”
我摇了摇头。
这东西到我手里,最终只会落为厨房里的添头。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扭头一瘸一拐的走了回去。
等我再回面馆时,我瞧见那麻拐七,带着平日里最要好的两个乞丐,在面馆门口吃饭。
是的,那邱婆婆第一次,为他们煮了米饭。
碗里的那肉头酱色正好,葱花点在上面冒着香气。
我胸口一阵憋闷,当初那只黑狗的眼神,在我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
罗子从厨房出来,手里也捧着一碗米饭。
他和那麻拐七,窃窃私语了许久,时不时回头,看向我。
我擦了擦头,这些年来,我从未留过长发,邱婆婆的话我记得。
“你以后想在我这吃上热的,别让我看到你头上生了长毛。”
此刻她躺在竹凳上,幽幽的看着我,像是在看新熬好的臊子。
我知道她成日腰痛,却没想到不到半月,她就咽了气。
她咽气的第二日,镇子里来了个施工队,在丈量汽车站外墙的尺寸。
“哎哟,打什么秋风,干活去!”
这声是这家店的新主子,邱婆婆的侄媳妇。
平日里她偶尔也会出现几次,等料理完后事,她便趾高气昂的来接了摊子。
6.
“你听说了吗?这汽车站要搬,迁出去且远的地方呢?”
“那咱这生意怎么办?”
隔壁的刘婶子与她熟络,倒是在门口扯起皮来。
这消息虽然没准,可自那日施工队在这外墙打了几处标记,这车倒是来往的越来越少。
可不巧,就在她留宿店里的这一晚,店被砸了。
夜里闯入的一伙人,从她那里搜刮走了一对金耳环,把这不大的面馆,砸得没一处好地。
我被拖着拽到了店铺前面,头一次因为头发长到了耳垂,而被拽得吃痛。
“没得钱咯哇!是不是没得咯!”
为首那人举着根木方,指着角落里那个瑟瑟发抖的女人。
她此刻双耳留着血,双手扣在胸口抽搐着。
“没得钱,人也可以要!”
说罢他往我头上罩住了一个麻袋,借着一声闷棍响,我晕了过去。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直到此起彼伏的狗吠声,把我从迷糊中吵醒。
这是哪?
我为何躺在一间屋子里?
我爬起来,背上的疼痛传来,那一闷棍,可比往日邱婆婆下手重多了。
7.
屋外头有着此起彼伏的狗叫声,我听着有些瘆人。
屋内没有灯,可是窗子透出亮来。
我爬起来,来不及解开手里的绳子,往那窗口一趴。
那外头隔着另一间屋子,亮堂的灯光便是从那传出的。
我被眼前看到的,惊得张大了嘴。
那里头坐着畅快喝酒的人,正是麻拐七和罗子。
麻拐七手里数着钱,整整数了两遍,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对金耳环,在罗子面前晃了晃。
怪不得我说今日那些贼人,身上弥散着我熟悉的一股骚臭味。
他麻拐七,竟然把我,卖给了罗子?
听到那边门声动了动,我忍着心中的难过装晕躺回了刚才的床角。
“秋~秋~!”
是罗子在唤我,带着一声的酒气。
这名字此刻听在耳里,像是两道耳光,扇在了我的心口。
邱婆婆是在那个秋日里把我捡回了那个面馆,逢人就说这时节好,就喊我“秋儿”。
我没有姓,来往的人也跟着喊我“秋”。
当年那两个红润的橘子,像是涩口的果子,把我此刻的心酸得揪了过去。
“秋儿,醒醒,醒醒!”
我缓缓睁开眼,他端着一口缸子,里面飘着汤水。
“可算是醒了,你今天遭贼了知道不,差点就被卖出去了,可巧让我遇上,不然你下场可惨!”
他是如何有脸说出这句话的?
我此刻咬着嘴角,窗外似乎天就要亮了。
“来,喝口汤,夜里冷,你别吓着了!”
我不知道为何,那汤水香气浓郁,引得我口水直流。
我从未在面碗外,吃上任何荤腥,此刻早已失去了理智。
他松开了我手上捆着的绳子,把缸子递给我。
我一口气,将那飘着油花的汤水喝得底朝天。
8
“好喝吗?”
他问,我点点头。
那脸色,瞬间变了,笑得脸都歪了。
“我就说嘛,哪有不爱喝狗肉汤的,你那点菩萨心,在我这准给你掰正过来!”
他笑得痛快,还一边笑一边脱着衣裳。
此刻的我,早已被那话茬说得愣神,胃里像翻江倒海一般难受。
“不,不要!”
我试图推开他,他身子烫得利害,手劲也大。
啪,一记耳光甩在我的脸上。
“装什么装,这狗肉汤下了肚子,最能滋阴补阳,你莫在这装怪,老子要讨你做老婆,是看得起你!”
奈何我无情挣扎,那身子都恨不得把我碾碎了,揉烂了,摁进那深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