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是当今太子落难时的糟糠之妻。
可最后却只成为了太子府中最末等的妾。
只因,她是最卑贱的兽人。
十年大梦,痴情错付。
那一日,她从城楼上一跃而下,红衣染血,血溅城墙。
据说,那一日,太子殿下一夜白发,几欲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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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被罚跪在大雪中,风疾雪骤,我跌跌撞撞地冲去找阿爹。
“阿爹,阿爹,”我哭喊着一直拍门,“求您不要罚娘亲,要罚就罚我吧!”
殿门被打开,一阵暖风混合着撩人的熏香向我迎面扑来。
我顾不上抖落身上的雪,只是匍匐着前进。
“阿爹,娘亲有旧疾,求您别罚阿娘了,要罚就罚我吧,是我冲撞的太子妃。”
我不敢抬头,只是砰砰砰地磕着头,眼角余光瞥见远处那道玄紫色的衣角。
我听到阿爹同身边的人轻声说:“阿妍,她今日可冲撞了你?”
娇软的声音响起:“哎呀,我当时吓了好大一跳,没看清呢,好像……她当时也在那儿。”
阿爹冰冷的声音传来:“既然你言行无状,就磕着吧,好好向太子妃请罪。”
我忍着额头的疼痛,又转向太子妃磕头:“是我的错,求太子妃要罚就罚我,不要罚阿娘!”
也不知磕了多久,才听到太子妃悠悠地说道:“殿下,这丫头的磕头我可担不起,她和她娘都是兽人,发起兽性了怎么办?”
“她敢?!”阿爹冷冷看我一眼,又看着我磕了好几个头,才开口“够了!”
我这才抬起头来,死死地瞪着眼,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掉下来。
“求阿爹和太子妃饶了阿娘!”我哑声求饶。
“阿妍,你可消气了?”阿爹轻问。
太子妃那张精致美丽的脸上扬起一抹可怜巴巴的笑容:“殿下,妾是不要紧,只是担心肚中的孩子受到了惊吓,”她说着轻轻地抚了抚肚子,一双美眸盈然有泪。
阿爹温言安抚她,漆黑锐利的目光射向我,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你娘亲教子无方,该罚,就让她跪着吧。”
阿娘在大雪中跪了一天一夜,最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她再维持不住人形,尾巴无力地瘫在地上,像一朵雪地上乍然绽放的花。
我听到抬她的婢女小声议论:“你看她露出尾巴了,好恶心。”
“兽人卑贱,要不是凭着那张脸,怎么可能得殿下宠爱。”
“哼,她可是狐狸,谁知道是不是使了什么下三滥的狐媚手段!”
我龇牙咧嘴地冲到他们面前,吓得他们四下逃窜。
“小畜生!”那些人冲我啐了一口口水,恶狠狠地走了。
雪花纷扬,宫阙寂静,我一个人艰难地背着阿娘,往偏远的西苑走去。
兽人一生卑贱,只能为奴为婢。可阿娘不同,她是隐于山林久不出世的七尾狐族,是阿爹明媒正娶承诺守护一生的妻子。
我咬着牙把阿娘扛回房中,取来毛巾为她热敷冻伤的膝盖。
阿娘高烧不退,昏沉中还在不住呢喃着。
我凑近耳朵,听见阿娘小声地叫着:“钰郎,钰郎……”
那是阿爹的名字。
我知道,阿娘很爱阿爹,要不然也不会甘愿放弃宁静自由的山林生活,回到这俗世红尘中受尽屈辱和苦难。
我拖了洒扫的欢欢去帮阿娘请个大夫,欢欢跟阿娘一样也是兽人,只不过她是半人半兔。
她胆子小,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只可惜她是兽人,就算进了太子府,也只能做最下等的粗使丫鬟。
傍晚的时候,欢欢回来了,红着眼睛朝我摇头。
“太子妃突然说肚子痛,府中的大夫都被她故意支走了。”
我咬牙切齿,却也没有办法。
世人惯会逢高踩低,我和阿娘住在这最破败的西苑,等于变相被打入冷宫。
也只有兽人们因为同病相怜,会互相帮衬着。
我守在阿娘的身边,不停地用热水擦拭她的身体。
我想起刚来太子府不久的时候,有一天夜里我发起高烧,阿爹不在府中,秦可妍也是调走了府中所有的大夫。
阿娘背着我,深夜里冒着风雪,一户户敲开医馆的门。
而那些大夫看我们是兽人,根本就不给我们医治,甚至破口大骂。
后来,还是一个小伙计看我们可怜,给了我娘一点药。
那个时候,阿娘也是这样守了我整整一个晚上,她的手就像羽毛一样温柔。
风雪声渐大,我迷迷糊糊中在踏边睡着了,忽然,有人猛地把我拎起,带到了屋外。
我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过来。
“你!”我抬眸,对上一双清冽明亮的双眸。
“江越!你怎么在这儿?”他是阿爹的侍卫,勇猛善战,据说阿爹有一年打仗,恰巧救下了他,自此江越就留在了阿爹的身边。
“嘘,小狐狸,”他朝我比了一个手势,“殿下正在屋内呢。”
我转头看去,昏黄的烛光映照出一道欣长的身影。凛冽的寒风携着大片的雪花送来了依稀的只言片语。
“红瑶,再给我一年,就一年,我保证……”
我突然想起三年前阿爹在山林里跪了三天三夜,才求得族中长老同意让阿娘嫁给他。
那个时候,他也是说,红瑶,我保证此生绝不负你。
也是在他要娶秦氏嫡女为妻时,他说,红瑶,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给你和潇儿一个交代。
我仰头看天,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我脸上,寒凉彻骨。
江越仿佛看出了我的难过,突然开口:“其实,殿下也很难。”
呵,我轻笑出声。
每一次,江越都是这样跟我说的。
阿爹的生母早死,当今圣上心思深不可测,更有三皇子和五皇子在一旁虎视眈眈,太子之位如履薄冰。
他没有倚靠,只能依靠左相秦氏。
所以,他要哄着秦可妍,他只能对阿娘寡恩薄幸。
“我们兽人才不像你们人类,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我们喜欢一个人就只会娶她一个人,只会对她一个人好,绝不会让她掉眼泪,”我信誓旦旦说着。
可是,阿娘为了阿爹流了多少眼泪啊。
因为阿娘是兽人,世人说她是狐媚子,说她配不上阿爹,说她怎么能嫁进太子府。
最后,阿娘只成了太子身边最下等的一个妾,连封号都没有。
阿娘身体渐渐恢复过来。
阳光静悄悄地照在破败的院落里,我伏在阿娘膝边,轻轻蹭着她毛茸茸的尾巴。
四面高墙,我仰头问她:“阿娘,我们回栖梧山好不好?”
那里有爱我们的亲人,有爱我们的朋友,万物可爱,连风都自由。
我不想再看阿娘掉眼泪了。
可阿娘只是温柔地摸摸我的脸,望着我的眸中仿佛有千言万语。
“你阿爹在这里呢……”她只是说。
我突然说不出话了。
我知道阿娘留在这里不仅仅是因为阿爹,还因为我。
我留着一半人类的血,阿娘希望我能堂堂正正的,永远摆脱兽人卑贱的身份。
过了几日太子在府中宴请宾客,阿娘也去赴了宴。
阿娘的身子还很虚弱,我怕秦可妍使什么坏心眼,拉着她的袖子不让她去。
她温柔地抚了抚我的头:“你阿爹也在宴会上,不会有事的。”
我放心不下,偷偷地跟着溜了进去。
宴会一半的时候,秦可妍让阿娘上场献舞。
她居高临下,凤目含笑:“听说狐族擅舞,今日不如跳一支给众人祝兴。”
阿娘不愿,只垂头不语。
秦可妍眯了眯眼睛,语气漫不经心:“不过是太子府中豢养的兽人罢了,居然如此不识抬举。”
众人都知道太子此前迷恋一个兽人,此时闻言神态各异,兴奋叫好者有之,目光痴迷者有之,讥讽轻蔑者有之,而更多却是不怀好意等着看好戏的。
太子妃是在故意羞辱阿娘。
阿娘脸色惨白,却只抬眸看向正中的太子殿下。
我看着那道高高在上的身影,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冷漠和残酷,他的眼中闪过一瞬的犹豫,最终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阿娘说:“不过是让你跳个舞而已,别扫兴。”
他无视阿娘眼中的震惊和屈辱,转头对身侧之人宠溺一笑:“只要爱妃高兴就好。”
阿娘最后还是献了舞,腿上的跪伤愈发严重。
我想给她的腿上药,她却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摇头,轻声说“罢了。”
她的背影是那么的单薄,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见。
我只能紧紧紧紧地抱住她。
我想哄阿娘开心,见院外的腊梅开得正好,便想去给阿娘摘几支。
走到梅园的时候却遇上了太子妃秦可妍。
她旁边的几个侍卫不由分说地就上前把我捆住。
我拼命挣扎:“你们干什么!快把我放开!”
我龇牙咧嘴地想咬他们,却引得几个人哈哈大笑。
“牙都没有,连畜生都不如!”
我因为血统不纯,生下来没有尖牙利爪,没有尾巴皮毛,只有耳朵根正常人不一样。
秦可妍走过来踹了我一脚,又把脚狠狠踩在我背上。
我恶狠狠地瞪着她“你这样对我就不怕太子知道?!”
秦可妍冷冷地笑了笑,“太子昨夜启程去赈灾了,没有三个月怕是回不来,现在,这太子府我做主。”
“况且,就算太子回来了又怎么样,他要想坐稳这太子之位,还不得靠我秦家,我就算杀了你们,我也依然是太子妃,而你跟你娘,不过是卑贱的兽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