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尺长矛方阵是“伪史”?瑞士军团靠啥武器横扫15、16世纪欧陆战场

冷兵器研究所 2024-10-18 10:48:24

作者|冷研作者团队-吴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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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马其顿人的方阵(falange)和如今瑞士人的战队(battaglia)没有什么区别,他们的全部实力都体现在长矛(picche)之中。——马基雅维利《兵法》

自从政治领域大名鼎鼎、军事层面却乏善可陈的马基雅维利作出上述断言以来,瑞士长矛方阵似乎就成了不言自明的真理,它受到无数人的赞颂,成为诸多军事革新的模板。但真实的瑞士方阵真如那些军事大家和吹捧文章所描述的那样吗?

▲图1. 马基雅维利

20世纪初的英国军事史巨擘欧曼(Charles Oman)爵士曾经多次引用马基雅维利,于是在其大作《中世纪战争艺术史》里便如此描述他心目中的瑞士长矛阵型:

长达18英尺,拥有10英寸钢制枪头的长矛,在15世纪下半叶的瑞士军队中始终占据着主导性地位……瑞士纵队在冲锋时,其外观就好像是一片森林正在逐步向敌军推进,部队上方还飘扬着标志各地区、城镇、行会的三角旗以及各州的军旗。

然而,欧曼的叙事是否属实?长矛是否已经取代堪称瑞士民族兵器的戟占据主导地位?至少就这一段而言,还是颇有争议的。

▲图2. 画家丰肯笔下的1500年左右瑞士步兵的“长矛森林”

另辟蹊径的瑞士楔形阵

然而,若是我们把目光稍微放向瑞士本地材料,便会发现其中描绘的场景与马基雅维利、欧曼笔下过分简化的景象相去甚远。

生于普鲁士、长期工作于瑞士苏黎世的军人威廉·吕斯托(Wilhelm Rüstow)在1857年出版了两卷本大作《步兵史》(Geschichte der Infanterie)。他在书中公布了一份1444年的苏黎世军队名册:

▲图3. 威廉·吕斯托

到了1928年,瑞士土生土长的约翰内斯·黑内(Johannes Häne)则公布了另一份大同小异的1443年苏黎世军队名册,可见其数量基本维持稳定:

显而易见,就单兵射击武器而言,原始的火枪(Büchse)此时尚不足以取代瑞士人中盛行已久的弩(Armbrust)。实际上,瑞士人对弩的热爱持续了很久,并以射击竞赛的形式鼓励弩兵对射击技艺精益求精。

▲图4. 15世纪末编写的《伯尔尼编年史》中使用火枪和弩的伯尔尼步兵

迟至1504年,苏黎世城依然在举行弩手射击竞赛,按照当时的竞赛规则,弩手要射击305尺(89.3米)外的目标,标靶大圈为13.5厘米,中圈3.5厘米,小圈则仅有1.5厘米。

就长柄兵器而言,此时的长矛数量仍然远远小于戟,长矛兵在步兵总数中仅占23%,即便在近战步兵中的比例也不到三成。

▲图5. 1443年的苏黎世步兵队形

那么,接下来的半个多世纪里,瑞士步兵是否已经演化成长矛为主的队形呢?是否如欧曼所述“长达18英尺,拥有10英寸钢制枪头的长矛,在15世纪下半叶的瑞士军队中始终占据着主导性地位”呢?

大概也不是。

正如黑内书中的绘图所示,与传统印象中长枪如林的马其顿方阵、继业者方阵不同,瑞士“战队”更像是以戟兵为核心,外围包裹寥寥几列长矛兵的混合兵种队形,甚至时常形成楔形(Keil、Spitz)而非方形的战斗队形。

这一特征直至15世纪70年代的勃艮第战争依然没有改变,彼时,瑞士军队依然沿袭古老传统,将步兵分为前队(Vorhut)、主队(Gewalthaufen)、后队(Nachhut)三个部分。前队中配备较多的弩兵、火枪兵和长矛兵。主队与后队相仿,均是少数几列长矛兵在外,主力戟兵在内,只不过主队规模往往大于后队而已。

按照乔治·格罗让(Georges Grosjean)的估算,1476年穆尔滕会战中的瑞士长矛兵仅仅占到全军总数的10~20%,能够为“主队”提供4列长矛兵充当“金属外壳”,远不是欧曼笔下的“主导地位”。

▲图6. 勃艮第战争中的瑞士步兵队形

实际上,此时瑞士近战步兵的“楔子”队形乃是一种“花装”的混合兵器队形。外围是几列手持长矛、身披铠甲的矛兵(他们的“长矛”其实并不长),这些人充当整个“楔子”的掩护。中部则是手持戟乃至双手大剑,随时准备因应局势发起冲击的士兵。

相比于继业者时代的长矛乃至超长矛方阵,瑞士军队的兵器组合能够让士兵个体更有效地发挥战斗力,更有利于灵活地转向、侧击乃至抵御来自侧面的敌军,再加上相对民主的瑞士军队拥有更好的士气与凝聚力,自然也更适宜在中欧山间战斗。

▲图7. 《伯尔尼编年史》插图中手持双手大剑、戟、长矛投入战斗的瑞士步兵

无论是瑞士与奥地利的漫长独立战争还是与勃艮第的短促战争,瑞士步兵强悍的机动力、相对平等的官兵关系(军官时常会在士兵要求下身先士卒)、高昂的士气都给时人和后世评论家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更重要的是,瑞士步兵本身也具备极强的战术灵活性,他们的“楔子”队形本身便没有常规可言,交战时更是花样百出,时不时便能在乱战中给对方的堂堂之阵若干“惊喜”。

在15世纪40年代的苏黎世战争中,瑞士步兵队形深度一度可达20列。而在1495年发生在意大利半岛南端的塞米纳拉(Seminara)会战中,瑞士步兵则仅仅列出3列纵深队形便轻松击溃当面的西班牙矛兵与剑盾兵。等到1562年法国宗教战争中的德勒会战,瑞士人的队形深度又成了10列。

▲图8. 《伯尔尼编年史》中手持伯尔尼旗帜行军的戟兵与长矛兵队列插图

当瑞士人走出山地,在15世纪末以雇佣兵的姿态积极参与争霸意大利的战争时,他们的确已经因应平原战事的需求,极大地提高了长矛兵比例,也主动采用了方阵(Gevierthaufen)队形。然而,瑞士步兵手中的长矛依然远远没有达到欧曼笔下的“18英尺”(5.5米)长度,1481年法王路易十一雇佣的瑞士长矛手,便是在混用10尺、16尺、18尺长矛,而且仍以10尺为主。

意大利史家保罗·焦维奥(Paolo Giovio,1483-1552)如此描述法国国王查理八世麾下于1494年进入罗马的瑞士雇佣兵:

海尔维第日耳曼人(即瑞士人)的队列走在前方,以令人难以置信的秩序踩着鼓点行进……他们穿着展示身材的不同颜色短衣,最勇敢的人还戴着羽毛徽章和漂亮帽子。他们手持短剑和 10 尺长的梣木长矛,矛上面有一个小铁矛头。

四分之一的人手持一把双手握持的双刃斧,斧头顶端有一个方尖,他们自己的语言中把这种武器称作戟。每1000名步兵中就有100名火枪手,他们用火枪朝敌人发射铅弹。这些士兵以密集战队投入战斗,不穿铠甲,也不用头盔或盾牌。只有队长和习惯于在最前线战斗的士兵才佩戴头盔和铁胸甲。

这堪称关于意大利战争期间瑞士步兵的最佳记述。

▲图9. 大约完成于1498年的《时间之束》中的瑞士步兵队列插图

意大利人当时常用的“尺”(piede)仅仅相当于29.8厘米,如此算来,瑞士步兵的10尺梣木长矛固然结实,却仅有3米左右。那么,在面对的的确确装备了18尺长矛的意大利步兵时,瑞士人又将拿出怎样的表现呢?“一寸长一寸强”的传统智慧还成立吗?

还好,我们立刻就可以在次年的福尔诺沃会战中观察到步兵间的交手。

▲图10. 瑞士步兵与国土佣仆的较量

在法王查理八世逗留南意大利期间,同样有着争雄野心的威尼斯纠集米兰、教皇国、西班牙、英国乃至神圣罗马帝国组建了神圣同盟,企图联手粉碎法国控制意大利的野心。

1495年6月底,以威尼斯为首的联军集结在塔罗河(Taro)畔的福尔诺沃(Fornovo),企图截击将要经由此地北返的法军。7月6日,双方正式打响战斗。

作为法军中的步战中坚,瑞士雇佣兵给威尼斯方面的亲历者亚历山德罗·贝内代蒂(Alessandro Benedetti)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按照他有所夸张的说法,那可是“六千名装备双刃斧(戟)、斧、矛和火枪的施瓦本日耳曼人”!

熟悉地理的读者对于这里貌似错误的施瓦本一词倒不用惊诧,毕竟,即便到了此时,很多外部观察者也依然习惯于用施瓦本之类的地理泛称涵盖依然穷山恶水的瑞士。

▲图11. 绘于1506年的福尔诺沃战图,中心为瑞士步兵

反法联军的步兵则列出了重重叠叠的防御阵势。根据焦维奥的记录,这群步兵最前方的几列手持超长枪,并且将末端插入地面,用左手握持,摆出纯防御姿态。随后几列是标枪手,再往后则是弩手。同时代的雅各布·纳尔迪(Jacopo Nardi,1476-c.1563)干脆认为意大利步兵的超长枪乃是“既长又弱”。

如此这般被动挨打的“叠阵”令瑞士步兵开怀大笑,他们一方面以长矛手正面迫近,一方面从抽出大约300人规模的戟兵和双手剑士作为突击部队,出其不意地骤然投入,打了意大利人一个措手不及。

焦维奥对此记述如下:

瑞士人鄙夷这种无能的武器和战斗方式,集结成一个密集战队。当他们接近之际,突然从[战队]两侧走出300名人称“敢死队”的年轻精英战士,他们手持双手挥舞的巨剑,开始砍断无数根长矛。几乎所有长矛兵都震惊于瑞士人的大胆,他们还不等瑞士战队主力集群涌入,便掉头逃跑!

▲图12.《尊贵的邦联各城市、地区与人民说明及值得记载的事件编年》中手持双手剑和戟突击的瑞士步兵插图

真是绝妙的记述!可惜焦维奥终究是忘了提及这一场合往往会发挥重要作用的瑞士戟,大概是这些意大利作者对它还不算熟悉吧。毕竟前文里焦维奥也曾颇为费事地讲述这种奇怪兵器,将其称作“双手握持的双刃斧,斧头顶端有一个方尖”。

总而言之,当瑞士步兵在15~16世纪横行欧陆时,它依靠的绝不仅仅是单纯的长矛方阵,更不是什么超长矛方阵,高昂的士气、相对平等的官兵关系、严格的纪律、灵活的战术,这才是瑞士人的成功秘诀。

参考资料

Die Murtenschlacht. Eine Schweizer Ereignis in Europas Geschichte zwischen Mittelalter und Neuzeit 1476-1976.(《穆尔滕会战:中世纪至现代欧洲历史上的瑞士事件,1476-1976年》) Bern, 1976.

Fasciculus temporum. (《时间之束》)Napoli, ca. 1498.

Benedetti, A., Diaria de bello Carolino.(《查理战争日记》) Venetia, 1496.

Giovio, P., Historiae sui temporis.(《所处时代的历史》) Lutetiae, 1553.

Häne,J.,Militärisches ausdem Alten Zürichkrieg.Zur Entwicklungsgeschichte der Infanterie. (《旧苏黎世战争中的军事:步兵发展史》)Zürich, 1928.

Hobohm, M., Machiavellis Renaissance der Kriegskunst.(《马基雅维利的战争艺术复兴》) Berlin, 1913.

Pernot, A., Aperçu historique sur le service des transports militaires.(《军事运输勤务历史概述》) Paris, 1894.

Rüstow, W., Geschichte der Infanterie. (《步兵史》)Gotha, 1857.

Schilling, D., Amtliche Berner Chronik. (《伯尔尼官方编年史》)Bern, ca. 1480.

Stumpf,J., Gemeiner loblicher Eydgnoschafft Stetten, Landen vnd Völckeren Chronick wirdiger Thaaten Beschreybung.(《尊贵的邦联各城市、地区与人民说明及值得记载的事件编年》) Zürich, 1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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