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青州城郊树林里的一只来历不明的孤魂野鬼。
因在桑树下被湘湘拾得,取名桑桑。
同样因为某些不明的缘故,我不算是一只全须全尾的鬼,连林子边破碎的符纸也能将我挡回去。青州城郊树林里的一只孤魂野鬼。
我只能在林子里面待着,无聊的时候坐在树杈上看看路过的书生解解闷。
有一天,青州城来了一位京里的大官。
我意外附身在一个死掉的女子身上被他救起。
我,终于可以到人间玩啦。
他为我执手画眉,送我世间女子都爱的胭脂,教我写字,与我放花灯…
最后,他要我随他回京。
我的鬼友湘湘却警告我,「狗男人信不得。」
1.
我叫桑桑,是青州城郊树林里一只整天晃荡的女鬼。
每年春天,这里都会路过许多上京赶考的书生。
我和我的鬼友湘湘总是坐在枝头,苍白的腿晃呀晃。
两个女鬼指着夜里赶路的书生评头论足,笑得鬼枝乱颤。
我喜欢白面书生,湘湘喜欢壮硕村夫,两人因喜好不同经常争执。
今日,林子里路过了个书生,生得很是端正白净。
身后跟着一个柔媚多姿,楚楚动人的女子,恋恋不舍地追着书生到了林子里的另一边。
临别,女子用扇子遮面,轻轻啜泣,「秦郎,此番高中,切勿忘了回来接妾身啊。」
书生一脸庄重,「放心吧玉娘,我定不会负你赠金之意。」
两个人就这样凄凄婉婉地道别,把在树上吊着腿晃悠的我都看痴了。
湘湘飘了过来,在我旁边坐下,嗤之以鼻,「桑桑你可别感动了,这天下的男人可没一个是好人,这书生要是高中后能来接她,我就给你表演个倒立吃屎。」
这…好端端的气氛瞬间被湘湘给破坏了。
我很不满,「这个书生说了不会负她…」
湘湘更鄙夷了,「我在这里好歹比你多待了几十年,看过的负心汉比遇见的鬼都多。」湘湘拍了拍她苍白发青的胸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姐姐可以用鬼命担保。」
我不信,湘湘都成鬼了哪还有命,再说了,我也是鬼,我就从来不骗人。
湘湘总是以自己曾去土地庙打过工为荣,认为自己见多识广,总是看不起我这个从死后就足不出林的无知少女。
湘湘见我不理,起身在我旁边飘了个圈,开始义正言辞的教导我,「我告诉你桑桑,你的鬼生尚短,况且你还是个残魂,前尘往事都记不清楚,这世间险恶,可不是你个小女鬼能看透的。」
我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因为缺了一魂一魄,我的魂体看起来比湘湘淡上些许,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我对生前的记忆一无所知。
湘湘往上飘了些,手指不远处的青州城,开启说书模式,「我跟你说,在你来之前,青州城可发生过一桩出名的事儿…」
青州城有一做生意的人家,姓祁,是青州城的首富。
祁家有个女儿叫祁阮阮,外出踏青认识正在河边念书的穷书生。
书生生得眉清目秀,待人又彬彬有礼,祁阮阮当下就对他有了好感。
祁阮阮见书生家境贫困,有心帮他。便央了父亲让书生进祁府给家里的小辈当教书先生。
书生进了府中,和祁阮阮渐生情愫。
祁家老爷见此,便有心揽书生上门为婿,书生却一心想上京博取功名。
待书生上京赶考时,祁阮阮不仅奉上了自己的私房钱,还将贴身玉佩送给了书生以作定情信物。
自此留在青州城的祁阮阮盼啊盼,盼着书生高中后回来迎娶自己。
不曾想,书生自此便一去不回了,祁阮阮害了相思病,终日缠绵床榻。
就这样过了三年,祁阮阮以为此生无缘再见书生时,书生回来了。
他穿着褴褛,看见祁阮阮痛哭流涕,说自己在赶考路上遇上了山贼,被抢走了身上所有的银两,山贼还将他抓到了山寨里当牛做马的使唤了好几年,近日才得以逃了出来。
书生悲愤欲绝,哭诉自己辜负了小姐的心意,若不是想留着这条命回来给小姐一个交待,早就自绝于那土匪窝中了。
祁阮阮听后又是心疼又是难过,执意要下嫁书生。
祁家老爷对书生虽心怀芥蒂,但是疼惜女儿,终于还是应下了。
婚礼当日,新人拜堂之际,祁府突然被官兵围了府院。
彼时朝中正与东夷人打仗,而院内竟搜出了祁家和东夷人来往的信件。
这时身着红袍的新郎站了出来,指认祁家的布庄为东夷人做了军衣。
祁家被以通敌论处,一夜之间,一百多口人的血染红了祁府的院落。
祁阮阮惨遭凌辱,穿着鲜红的嫁衣跳了井。
而祁家的万贯家产,自此不翼而飞。
原来呀,那书生科举落榜,心有不甘的他留在京中用祁阮阮给他的银两到处找人疏通。
偶然间打探到朝内一位大官因为涉嫌亏空了国库下拨的赈灾款,正在被皇上下旨查办。
有心攀附的他拜到了大官门前,声称自己能帮其度过难关。
起初他只是想回去和祁阮阮成亲,好骗取祁家的钱财为自己开路。
后来发现祁家老爷对他十分防备,从来不让他插手祁家的生意,只肯让他入赘当个闲散姑爷。
再加上京中大官频频施压,书生便狠心作了假证诬陷祁家,一举葬送了祁家和祁阮阮的性命。
至于祁家的家产,自是被奉去给那大官填补亏空了。
大官躲过一劫,便提拔了书生当自己人。
书生临走前找了几个邪道,将废弃的祁家院府围作了法场。
说的是为祁家老小超度,但是看得出道道的人都在悄悄传,这是书生心虚,布了灭绝人性的阵法压制,好让祁家全部魂飞魄散,不能再找他报仇。
我唏嘘不已,「这书生,会遭报应的…」
「报应?」湘湘的笑声扬在半空,「桑桑呀,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报应,不过是苦命人的自寻安慰罢了。」
「这书生呀,现在官可是越当越大,听说还娶了公主呢,没准已经生儿育女,快活着呢。」
「真是可怜了祁家老小的亡魂,至今都还困在那院里面哭呢,再过几年,怕就快要散了…」
「所以呀桑桑,」湘湘又飘回了我的耳边,「不听湘湘言,吃亏在眼前,这世间的狗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像你这般单纯的小女鬼,要是遇见了男人,可要躲远点才好…」
我后怕的缩了缩脖子,心想湘湘比我年长,而且比我见多识广,她说的话大抵是没错的。
不过人鬼殊途,我这鬼生大概也不会遇到什么狗男人。
2.
我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就重生了,确切的说应是附身了。
那晚,我在幽暗的林间追着萤火虫玩,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脚,一个踉跄落到了林子里满身伤痕,奄奄一息的女子身上。
这女子也不知是遇到了何事,眼瞅着快要葬身在这林子里了。
待我气喘着爬到路边,后知后觉到身上的疼痛时,我才发现自己附身到了这快死的女子身上。
于是我干脆躺在地上闭目养息,准备等这女子气绝身亡后出来。
幽静的夜,远处的车马声由远及近,然后停在了路边。
我听见有人下了马车,接着身体被人抱起,触及身体的瞬间,我已渐混沌的意识突然清明起来。
待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一张俊秀的脸映入眼帘,「姑娘,你没事吧?」
我循着感觉在那人身上摸索一番,只觉那人身体顿时有些僵硬,直到摸到他腰间的一块璞玉,我突觉自己的魂体颤动了几分。
这是个好东西,我的魂体好像很喜欢。
这是我昏迷之前的意识,再次苏醒,是在一处陌生小苑。
那清俊男子手握一把折扇,站在旁边轻轻问候,「姑娘,你可觉得好些了?」
我发呆了几秒,终于反应了过来。
这女子本是必死之身,魂魄已散,但是却因被我上了身的缘故,这具身体竟阴差阳错的让人给救活了。
可能是记忆里没当人的经验,我有些不适应,心里正对自己猝不及防就结束的鬼生遗憾,便没搭理眼前这个男人。
那男子只是微微一愣,也不计较,交待丫鬟好生照顾就出了屋子。
救我的人叫薛如瑾,听说是京里来青州城巡查的大官。
这是湘湘告诉我的,至于是多大的官,我们也不知道。
在外面晃荡了几天回林子没找到我的湘湘,火急火燎地跑到青州城转了好几圈,终于发现了在别苑里的我。
湘湘此时扒在床梁上,苍白的腿在我头顶一晃一晃的开始碎碎念,「你说你多笨呐,幸好你只能在林子里晃悠,在林子里你都能出事,要是像我一样能出来到处玩,还不知道要变成啥样了。」
瞧瞧,幸好她不是人,不然我都怀疑她得拿把瓜子儿磕上了。
我转过身不理她,说好的一个月她只能出去玩三日,其余时间都得在林子陪我,结果她自己没耐得住悄悄跑出去玩了。
湘湘自知理亏,开始献殷勤,「桑桑啊,我把这院子里的人看了个遍,那救你的薛如瑾身上戴了块血玉,这血玉乃天地精华而成,滋养魂魄最益,咱们要不趁此机会在他身边,将你的魂体将养将养,待养好了,你再投个湖跳个楼什么的,咱们姐妹就都可以到处玩啦。」
说罢,湘湘觉得自己主意甚好,大笑起来,整个房间都是她凄厉的鬼嚎。
哼,前几日让我远离狗男人的也是她。
不过,湘湘的主意我也甚是动心,待我缺失的魂魄慢慢长好,我是不是也可以跟湘湘一样到处玩了。
说起来我有些悔之不及,自己近日对薛如瑾这个救命恩人很是冷淡,求人办事得笑脸相迎,我得赶紧补救补救。
湘湘白日不出门,只能躲在屋里无聊的在房梁上荡秋千。
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有心想像人世间的女子一样梳洗打扮一番,但是折腾了片刻,觉得甚难。
罢了,我望了一眼湘湘,她那长发披肩的标准女鬼模样,怕是也不会打扮。
我琢磨着将头发随便顺了顺,便出了屋子。
薛如瑾正在园子里坐着听下人汇报事宜,远远的就见他身着青衣,轻扇折扇,神态严肃,颇有些当官的风范。
我有些迟疑,磨磨蹭蹭地靠近了些许,心想要不今天就少少地蹭一点这血玉的灵气算了,便悄悄地在那牡丹花丛下蹲着了。
烈日炎炎,我在花丛下昏昏欲睡,只听到一声厉喝,「谁?」
我吓了一激灵,定睛一看,刚还在不远处议事的薛如瑾已到了跟前。
抬头那瞬,我竟感觉到了身前男子带来的一丝凌厉。
「原来是你啊。」
见着是我,薛如瑾瞬间恢复了儒雅的神色,刚刚的凌厉仿若错觉。
薛如瑾将折扇轻轻敛入手心,「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我赶紧点头。
「还未请教姑娘的芳名?」
芳名?我哪有芳名?
我迷茫了,这世间的人际交往真是复杂。
我实话实话,「我只知道我叫桑桑,其他的一概不记得了。」
薛如瑜眼里闪过一丝怜悯,「莫不是那晚姑娘伤了头?」
我想起那晚这具身体到处都在疼,大抵应该是了,便点头。
「桑桑姑娘看起来像是遇上了贼人,可惜失了记忆,若是姑娘记起了便告诉薛某,薛某一定为桑桑姑娘讨回公道。」
说罢,薛如瑾转而关心我道,「现下日头正毒,你在这里待着怕是中了暑气,去亭子里坐坐,我让下人给你盛一碗荔枝白玉汤来。」
「荔枝白玉汤?」我眼睛一亮,听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薛如瑾瞧着我的模样,将折扇掩嘴笑了笑,「这是青州城的特色,这里的女子都喜欢这种可口的甜汤,桑桑姑娘应会喜欢。」
我为着自己的没见识有些不好意思,「我从来没听说过。」
末了又轻轻补了一句,「但又好像曾经听过。」
待我走进亭子坐下,薛如瑾还在后头缓缓踱步。
血玉的灵气在我体内慢慢流失,我赶紧唤他,「你快些过来呀。」
如此的熟络让薛如瑜一愣,「桑桑姑娘急着唤我过来做甚?」
许是和薛如瑜交谈了几句我便觉得两人相熟了,我开始口不择言,「因为离薛公子近些,我便会觉得欢喜。」
我说的是实话,薛如瑜却不知缘故红了脸,「桑桑姑娘真是直白。」
话虽说着,薛如瑜还是进了亭子,坐得离我稍近了些。
下人盛了荔枝白玉汤上来,盏内的荔枝肉晶莹剔透,看起来很是爽口。
我轻轻咬着汤匙小心地喝了一口,眯了眯眼感叹一声,「啊,好喝。」
心想还是这世间的人会享受,随即埋头将一盏汤喝了个干干净净。
薛如瑾噙着笑意静静地在旁望着我,又吩咐下人再盛一碗荔枝白玉汤来。
我一边喝着凉汤,一边和薛如瑾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半日过去后,两人关系好了不少。
我对今天自己达成的目标很是满意,临近黄昏才回了屋子。
湘湘早早就扒在门头等我,见我回来就骂,「死丫头,这么久才回来,我还以为你被那姓薛的拐去哪卖了呢。」
哼,这才半日,自己就知道孤魂野鬼的日子不好过了。
「现在知道我自己在林子里待着是什么滋味了吧?」看着湘湘生气,我有些得意忘形。
湘湘飘到我跟前,一脸严肃,「啧啧,桑桑我可提醒你啊,你千万别喜欢上男人,这世间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可一定要坚守初心,待魂魄将养好,咱们可就要回家了。」
我重重点头,堵住了湘湘的嘴,「好,了,我,知,道,了!」
其实这么久以来,我也不知道湘湘生前是什么样子,可能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她也从未对我说过。
不过我现在估摸着湘湘生前肯定是个当了母亲的人,因为我曾看见个妇人在带着孩子穿过林子时,就是这般唠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