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小今年六十五岁了、身体很结实。只是早晚有个腿痛的毛病。半个月前、他到温泉镇妹子家去住天天洗温泉澡、总算把腿痛的毛病治好了。
在妹子家、王二小老记挂着生产队里的事情。他自从初级社起、就没有和组里的社员们分开过。他几乎天天做梦、不是梦见在队部里讨论生产、就是梦见自己在队里干活。
回来前的那天晚上、王二小梦见自己回家了，走到村北口、他的两个儿子把他拦住。大儿子说：『你腿不儿好，今后不要到地里去干活了，要干就把自家的自留地种好。—ニ儿子说：「缺什么东西、我们会给你的。
两个儿子说的是真心话、但是，可把他气坏了，他一跺脚说：「把我捏死在自留地里？说这话、还不如在我脑门上打我两巴掌。什么观点！」这一跺脚、把梦跺没了、醒过来、还骂两个儿子不懂事。
第二天清早，王二小跟妹子说了一声回家转，拔腿往回走。山路一百里，没到二更天，就踏进本村的边界了。
王二小进了街，几步就进了队部里。队部里一个人也没有、但他还是东看看、西摸摸、蹲下来一ローロ地抽旱烟。他一连抽了三袋烟、身子不觉得累了、オ慢腾腾地回家走。
王二小走到家门口，用烟袋锅儿敲了三下门。「呀」的一声、他老伴把门开了。「我刚才还去给你通了一回电话呢。真急死人，后天就要赶庙会了，你知道这次的庙会 」他老伴张口就是一大串。
王二小的闺女叫绒绒。村里的人都称王二小的老伴叫绒绒娘。这会绒绒娘问过他、知道他腿全好了、就又开了口……『吃了饭、快睡觉、明天赶上毛驴去接闺女回来赶庙会。」
回来就先接闺女、王ニ小心里可着实不愿意。他没吱声。「你的耳朵聋了？」绒绒娘一步站到王二小的朵面前。王ニ小赶紧说：『不聋、不聋。喉嗓眼里刚飞紧进了一个小虫儿。
一那你大声说，明天去不去接闺女回来…………」绒绒娘还不放心。王二小知道，绒绒娘心上就这么个闺声说假如不赶紧答话。那她的话准会没个完、所以连
『你要接不回来，绒绒一辈子不叫你爹！」～由着你！」王二小心想，这工夫、还没和队里的社员说上一句亲热话，就这么走？他可不愿意。
第二天、天刚鱼肚白、王二小在绒绒娘催促下、赶着毛驴，哼着山歌出发了。走到「媳妇岸」地方，王二小瞪大眼睛朝后看了看四周没人影。他拴住了毛驴、提着鞭子向一块老大的小米地走去，他要看看队里的这块小米长得怎样了。
小米长得很好，王二小心里高兴、又想去看看附近一块高粱长得怎么样。上边的一块玉茭田里传来人声。七嘴八舌的、王二小注意地听着。
一个社员惋惜地说：「眼看就该准备种麦了，这么多猪圈空着，肥料少了可怎么办？」另一个社员说……「要赶紧想法买小猪。」王二小看不见但听得真，那些人正是队里的社员。
王二小心里一阵热。拔腿要往玉茭地里走、冷不防脖后的衣领被人抓住了.「你还往哪里跑？」王二小吃惊地回头一看，是他老伴绒绒娘。
绒绒娘是赶来给王二小送雨布的。她真想不到、昨晚王二小应得梆梆响，今儿刚出村就拐弯了。她气得浑身打颤，但她怕被上边玉茭地里的社员听见、只好点着王二小后脑门、小声责备。
一还记得上回吧？叫你接绒绒，半道上遇见我们村的老铁匠、他说心口痛走不动、你就不接绒绒接了老铁匠回来。那会儿把我气个半死，可我没怪罪你。今儿、今儿你倒又怎么着？」
王二小还是他的老习惯，不多言，不多语，怕绒绒19娘又点他的后脑门、两腿只管往前迈。绒绒娘看王二小接过雨布解开驴、忽地收住气，改成了笑脸。
一绒绒爹，我求你哩。」她拉住王二小说：「你把绒绒接回来、明天你就是带上红辣椒下街扭秧歌、俺也不再骂你没出息。
王二小哪里不想闺女呢！他对老伴说：「今儿我准接她回来！刚才我瞧见一只鬼头獾进了队里的小米地、就往那儿转了转。你快快回家吧。」绒绒娘点了点头。
王二小举起鞭子打了驴，绒绒娘高高兴兴地回去了。这一回，王二小决心把闺女接回来。因此他手里的鞭子响成了机关枪、毛驴好似驾了云。
王二小前半晌过了两界峰，到了岔河口。岔河口正逢集，很热闹。王二小赶着驴，从人群中挤过去。
路过猪羊市、小猪吱吱地叫，一下把王二小吸引住了。早晨，社员们在玉茭地里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来。他惊喜地叫道：「天哪！这里有这么多好小猪！
王二小一看。那小猪只只是短嘴头、大耳朵、宽脊梁、小尾巴的、连忙把毛驴拴到槐树上、问：『这些小猪儿、是卖的吗？」那老乡说：「是卖的。
王二小又问了价钱，价钱比老家便宜得多。他想：「这可是我的福气好、到哪儿找这般好品种！」他把滋闻故的事任到了随后，立时去找和他在温泉镇.
借了钱，又借了两个装小猪的筐篓和绳索，赶回集市上，买下了一般大的十五只小猪
王二小给毛驴吃了两把草，把小猪搭在驴背上，急急忙忙往家走。不料小毛驴太认生、听小猪乱叫唤不是蹦就是跳
王二小看见小毛驴一跳蹦、就心痛了。他找一根粗树枝当扁担、把小猪儿挑到肩膀上，还怕小猪热着了尽挑荫凉地方走。
十五只小猪、一百多斤重、棒小伙子也难顶，可他心里乐，不但不觉着吃力、还不住地跟空走的毛驴说上几句话：「驴儿呀、驴儿呀、你就是瞅准了我王ニ小的脾气儿软…………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王二小翻过了一个岗，一眼望见了他的村子。他想绒绒娘定会说：「绒绒爹、这就是你给我接来的闺女呀？」身上忽然觉得一阵凉。
他停住步，喝住毛驴，倒吸了一口气：『我的天呀！得想个什么法子向她交代。」他想呀想呀、可给他想出个法儿来了。
把篓儿放稳了，把驴儿赶慢了、王二小紧一步慢一步往家走。还没进大门儿、绒绒娘就箭一般地跑出来大声说：「这回可把绒绒给接来啦！」
王二小没应声。挑着担儿进院、把小猪放出来。刚离开「妈妈一的小猪、一出筐篓就像长起了翅膀。「叮叮！当当！」「吱吱！哇哇！」有的上了锅台、有的撞倒了脸盆、好不热闹。
王二小一看小猪那种活泼样子、连忙给小猪舀食吃。他刚舀了两瓢食，气坏了的绒绒娘把他的手拉住了「天啊，这就是你給我接回的闺女啊？」
王二小咂咂嘴说：「绒绒娘、你先别急、等我喝口水、吃口饭、再给你说清楚。－绒绒娘气呼呼地说：『你还想吃饭！」立时叫王二小坐下了。
王二小掏出旱烟袋吸烟。烟袋也被绒绒娘一把夺了去。她点着王二小的脑门儿，一声接一声地骂起来。
「亲戚送你一棵苹果树、我叫你栽到自己院子里你赶紧去栽到队部的院子里，人家要宰驴吃驴肉、你花钱把驴牵回来养、等把驴养壮了，谁都说能值一辆 自行车、哪知道你又把驴交到了队里。
一正月十五要龙灯、我叫你去接闺女和女婿，你给我接回一个铁匠来！这回儿你给我接回一群小猪！我的活祖宗，你是不是要逼死我！你…………」绒绒娘说到这儿、眼泪哗哗往下流、嗓音也哽住了。
王二小还是他的老样板、不笑也不闹、掏毛巾给绒绒娘擦泪，手上挨了打、毛巾飞走了。他笑着说：一绒绒娘、你想绒绒，我也不是不想她。可你哪知道、绒绒今儿偏不在家。
一她哪儿去啦？」绒绒娘猛地把泪擦掉了。王二小又赶紧说：「她到县里参加经验交流会去啦。」绒绒娘奇怪了，就一个劲儿追问。
绒绒娘又问他在婆家吃的什么饭？他婆家养着几只鸡？女婿在不在家？王二小活灵活现地说、他吃炒鸡蛋和面，他婆家养着八只鸡，女婿不在家、在阳泉市工作哩。
绒绒娘说：「我就不相信她婆婆会給你炒鸡蛋。」王二小却说：「她婆婆如今可进步哩、我说咱俩都想闺女想得眼睛红、她给我解释说、要有大眼光、把队里的生产搞好是第一…………
「呸呸呸、她婆婆根本不会说「搞好」两个字儿、完全是你瞎编的，你不给我接回闺女，还用假话骗我你！一绒绒娘说到这儿、嗖的一下站起来、拔腿就直朝里屋奔。「咣当」一声、把门关得死死的。
王二小不知是真的生了气，还是早就计划好的，他伸手推开两扇窗、手一背、腰一挺、嗓门提得高高地说绒绒娘，我就是向你说了假你也不该向我发这样大的火！今儿我可要把话说个透。
一你拿笤帚敲着脑袋想一想，」王二小干脆地说：「我把树栽到队部、不是为自己把驴交回队里、难道没你的份儿？我买一群小猪、对你没便宜？你看看你的屋、摸摸你的衣、哪一样不是有了社才有的！
王二小越说越响亮：「你一辈子带着你的有色眼镜、你到老还是看不见牛、只看鸡！你不叫我再登你的屋、你要改不了你那老观点、你能把我请回来、算我是个没出息的！
王二小一口气说到这儿、收拾好小猪、挑起担子就往院外走。
不知是绒绒娘信了王二小的话没说假，还是让王二小的一阵硬话把糊涂脑袋弄清楚了，王二小把小猪挑到队长家门口，绒绒娘就在屁股后头赶来了。
「我的活祖宗、一绒绒娘箭步赶到王二小跟前：『我让你两句、你还不服气？半夜三更的、还麻烦人家队长给你做饭？还不给我…………回去！」她本想说个一滚」回去，却把「滚」字咽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