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如果我也像宝玉这么富有，不愁吃喝、不问仕途，我也镇日闲游于女儿堆里，这又有何难！

生而富贵不是宝玉的原罪，他的见识、道德和出身没有必然的关联。贾家有的是贾赦、贾珍和贾琏们，歪瓜裂枣、污浊不堪，让人神清气爽的贾宝玉，却只有一个。

现在你终于知道，我为什么不肯承认西门庆是一个好男人了吧？

王小波说：一个人只拥有一个此生此世是不够的，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是的，一个人只有肉体性生存是不够的，我们还需要爱， 需要美，需要灵魂。

灵魂的高度，才是衡量个体存在的重要尺度。

可是，很多人是胡乱长，一不小心就长歪了，根本看不到还有另外一个生存的维度——灵魂的维度。即使看到，也相逢不相识。 在西门庆眼里，贾宝玉是什么？没准就是一个傻瓜。

领略了宝玉灵魂的芳香，再看西门庆，一切都变了。西门庆完全匍匐于现实世界，服从身体的逻辑，他对财色的贪婪，无法克制欲望的软弱……这些人性的芜杂和晦暗，我们很熟悉，不是吗？其实他就是我们中的一员。

《金瓶梅》的世界，如此真实，也因此格外残酷。

从两性角度来看，表面上西门庆和金莲们算你情我愿，但前者占据绝对优势，是男权携带着金钱和身份的双重资本，对女性的占有和索取。面对这凌厉的攻势，他身边的女性没有一个能抗拒， 一一成了他的女人。然而，她们——潘金莲、李瓶儿、春梅，个个不得善终。

金莲是书中唯一有文艺细胞的女性。她填词，唱曲，弹琵琶， 偶遇西门庆，被激发出来的，不只是肉体的欲望，也有在武松那里严重受阻的爱的渴望。然而，西门庆却不是一个好的爱情对象。武大死后，他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没来找潘金莲，却娶了孟玉楼。王婆在街上拦住醉醺醺的他，才想起被自己拋闪许久的金莲。

娶了潘金莲之后，他又马不停蹄地梳笼了妓女李桂姐，在窑子里一待就是半个多月。金莲给他写情书，被李桂姐看见，他赶紧扯了个稀烂；又跟隔壁的花子虚老婆李瓶儿，墙头密约……这个男人， 一路被荷尔蒙牵着走，性浮情浅。潘金莲情感和肉体的双重需求， 都得不到满足，她满腔的焦灼和不安全感，正源于此。

当文青遇到土豪，被打垮的总是文青。她破罐破摔，一路摔下去直到暴尸街头。

他们都不是坏人，他们只是软弱可怜。被自己的欲望一路裹挟到底，没有头顶的星空、心中的道德律，缺乏自救的能力。社会却提供了各种腐烂的机会，空心人就是这样炼成的。

有人说：我不和土豪谈情说爱，我只要他的物质平台。贾宝玉最后穷困潦倒成那样了，我才不要。

好吧，不过要记住：

第一，你的西门庆，假如没有因纵欲而暴亡，他会变老。

一个没有学识、教养和责任感、不懂得爱、内心空空荡荡的男人， 他的未来除了油腻、猥琐之外，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吗？到时候，终日伴着这个被酒色财气掏空了的臭皮囊，没准你想死的心都有。当然， 也有另一个可能，就是吐啊吐的也就习惯了。

第二，你真的以为嫁给了贾宝玉就是死路一条？那就太不了解宝玉了！以他精准的诗歌鉴赏力，对黛玉葬花的感同身受，艺术修养和审美，绝对超一流。在现代社会，他完全可以做艺术批评家， 也可以从事跟美有关的职业，而且一定做得相当出色。

作为贾宝玉的伴侣，你不用担心会变成可怕的“鱼眼睛”， 他爱你，一个被爱包围的女人，会一边摇着孩子，一边读诗。这么好， 这么美。

至少，他没有长成猥琐男的危险，即使发福、变老、皱纹爬满脸庞， 他也会以一双温柔而清亮的眼睛，看见你的灵魂。

“存在先于本质”，贾宝玉和西门庆是人性的两种可能性。说到底， 当西门庆还是贾宝玉，还是一个选择的问题。

节选自刘晓蕾老师的《醉里挑灯看红楼》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