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离婚了。
妈妈哭着抱了抱我，然后上了门口的公交车。
一旁蹲着的爸爸狠狠吐了口唾沫，低声骂了一句贱人，便骑着摩托车去了城里，再也没回来。
那一天，是我六岁的生日。
爸爸妈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就是让我变成了孤儿。
1
我的爸爸妈妈在我6岁这一年离婚了。
他们很默契，谁都没有要我。
妈妈拎着一个破布包，收拾了她在这个家里所有的东西，很少很少，甚至都没装满那个布包。她走了出来，紧紧抱了抱一旁什么都不懂的我，我还没有来得及哭，她就已经离开了。
爸爸就更冷漠了，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也没有和我说一句话，骑着那辆摩托车轰隆轰隆地走了。
不过也好，幸亏他没和我说什么，否则我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
他爱喝酒，喝多了还会拿酒瓶子砸我，骂我是赔钱货，所以从小我都是离他要多远有多远。
他们都走了，院子里空落落的，剩下我一个人。
奶奶走进来，恨不成气地骂了一声作孽。
她用一双粗糙的拉住我的手，很温暖。
「欢欢别怕，你还有奶奶。」
从那天起，我就和奶奶一起生活了。
2
奶奶身体不好。
她生了三个儿子，爷爷很早就去了，我从没有见过。
她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长大，看起来比隔壁铁蛋的奶奶老很多，腰也驼着。
我爸是老大，我还有两个叔叔，只在过年的时候见过一面，我已经忘了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可奶奶对我很好，从来没有委屈过我。
八岁那年，村里的小孩都开始上学了，包括我。
开学那天，奶奶早早叫醒我。
她拿出早早给我缝好的布书包，斜挂在我的肩膀上，摸了又摸。
又反复整理我身上的衣服，那是她裁了布，请隔壁的李婶子帮我做的。
然后拄着拐杖，一拐一拐送我上了学。
布书包很可爱，好多不同的形状和图案拼成，我很喜欢。
奶奶一刻也不得闲，每天等我上了学，她就会拖着板车在周围几个村子收废品，快到放学的时候，她又会把板车送回家，收拾地干干净净在学堂门口等我。
有时拿着一块江米糕，有时拿着一卷山楂，笑眯眯递给我。
山里晚上冷，奶奶就拿着她的旧棉袄，往我身上盖了一层又一层。
夏天的时候蚊子多，奶奶就拔了很多艾草回来，一边打着蒲扇，一边拿艾草熏我身边的蚊子。我舒服地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点闷热就又醒了。
原来是奶奶睡着了，蒲扇停了。
我哼哼唧唧着，不多时，蒲扇又开始摇了起来，缓慢又催眠。
那时候我身边没有爸爸妈妈，可我不羡慕其他小孩。
我有世界上最好的奶奶，她给了我全部的爱。
3
这天放学，我和往常一样跑到学堂门口。
我在猜今天废品卖的顺不顺利？奶奶又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零食？
可我左等右等，天都黑了，奶奶都没来。
山里有野狼，专门往回叼小孩。
奶奶怕我乱跑，经常这样和我说。
我不敢一个人回家，只能在学堂门口哭，又不敢大声哭，怕招来野狼，只能低低呜咽。
我们班乐乐的爸爸正好路过。
「欢欢别哭，你奶奶肯定卖废品回来迟了，叔叔送你回家。」
我抽泣着点头，然后拉上乐乐爸爸的手往回家走。
乐乐爸爸的手很大，把我的手全部包裹住了，山路很黑，也很害怕。
可如果有大野狼出来，乐乐爸爸在我身边，我也不害怕。
屋里黑漆漆的，奶奶没有点灯。
「奶奶，奶奶」
我害怕地冲进屋里叫着。
乐乐爸爸走了进来，摸索着找见了我家的蜡烛。
蜡烛的光很小，可我的家也不大。
然后我看见了躺在炕上的奶奶，她听到声音，慢慢睁开眼睛，想抬起手，又好像没什么力气。她虚弱地冲我笑着。
「乖欢欢，没事，奶奶休息休息就好了。」
她的声音又哑又低，小小的我吓坏了，连忙爬上炕。
「奶奶你怎么了？」
乐乐爸爸很热心，他很快帮我们熬好了热水，柜子里翻出来一个搪瓷罐，给我和奶奶一人冲了一碗糖水，又跟奶奶说到，这几天他来接我上下学。
我上学是头等的大事，奶奶松了一口气，轻声感谢。
乐乐爸爸摆了摆手，消失在黑暗中。
那天晚上我和往常一样挨着奶奶睡觉，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恐惧。
4
十天过去了，奶奶还没有好。
她有些着急了，也不想再麻烦乐乐爸爸。
她托铁柱叔把我送到城里爸爸的家。
是的，我爸爸又结婚了。
那两年包工地的工作很火热，爸爸抓住时机发了家。
娶了新老婆，成了城里人。
他回来看过奶奶一次，梳着油光发亮的背头，他本来就不胖，一身不合身的西装像把他套在里边。
我躲在奶奶的身后，没有和他打招呼。
他也并不稀罕，眼角扫过，斜了我一眼，然后继续眉飞色舞地说新阿姨给他生了一个小男孩，白白胖胖有多可爱，接着他提出让奶奶去给他带孩子。
奶奶顾虑着我，没有去，他就生气离开了，再也没回来。
我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和他那身不合身的西装上。
「欢欢，你先去爸爸家住两天，奶奶一好，立马就把你接回来。」
我摇摇头，嘴还没张，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可我知道，现在我是奶奶的累赘。
铁柱叔带我找到爸爸的时候，他拒绝了。
门缝开的很小很小，他生气地低声冲我说：「你阿姨还有小弟弟要照顾，哪里顾得上你。你别一有事就找我，你还有你妈，这样吧，你去找你妈。」
那个家，我没有来得及进去就已经被赶出来了。
铁柱叔低头看向我，同情地摇了摇头。
顺着地址，我在一座小居民楼前见到了我妈。
那是从他们离婚后我和妈妈第一次见面。
她看起来比在家的时候过得好多了。
头发烫了大波浪，穿着当下时兴的格子裙。
她本来就很美，现在看起来更漂亮了。
她高兴地抱住我，在我的额头亲了又亲。
铁柱叔看起来也欣慰极了，和妈妈说了我的情况，然后递过去我从家带来的小包袱。
可妈妈没有接，她为难地看向我：「欢欢，对不起。」
她回头看了一眼居民楼：「你叔叔，就是妈妈现在的……」
她似乎有些难以张口：「他不知道，妈妈有小孩。」
她看向我，蹙着眉头摇了摇头。
然后双手在身上翻翻找找，递给我十块钱。
十块钱很多。
奶奶卖一天废品才挣三毛钱。
这是我们祖孙俩一个月的开支。
我没有说话，执拗地看向她。
她弯腰拉住我的手，塞了进去，然后转身进了居民楼。
「妈妈！」我冲她的背影叫道。
「爸爸有了新家，你也不要我了吗？」
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转过来抱抱我。
她只是原地停了停，然后继续走了。
那一年，我十岁。
5
我又回到了奶奶身边，带着那断绝关系的十块钱。
乐乐爸爸听说了，又开始接我送我。
那个早上，我收拾好东西，准备上学。
「奶奶，我走了，一会李婶给你送吃的。」
奶奶没有应我，我又喊了一声，奶奶还是没应我。
「奶奶！」
我有些急了，踉跄着冲向炕头。
我摇了摇她的身体。
一动不动。
「奶奶！」
我害怕的事终于来了。
在外等我的乐乐爸爸听见了我的哭喊声，拉着乐乐一起进来。
然后面色一惊，迅速出去叫人。
乐乐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但她还是一点一点挪动脚步，用她的手，轻轻的拉起了我的手。
我们两个小女孩就这样站在屋子的一侧。
看着来来往往的叔叔伯伯婶婶们进进出出，看着奶奶进了棺材，看着院门打了白幡，看着门口贴了挽联。
有人拽了我过去，给我换了一身白衣服，拍了我的头，说了一声：「快哭呀。」
我爸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
可奶奶一下葬，他又走了。
没有问我一句。
丧礼结束了。
院子里，几个本家的叔叔伯伯讨论着我的去处。
最后没法，叫来了我的舅舅还有两个叔叔。
我没有见过他们，他们也不会要我。
几个人争得面红耳赤，把我像足球一样踢来踢去。
我坐在奶奶的炕头，面无表情听他们分辨，眼泪不知道流了多久。
秋老虎刚来，可我一点都不觉得热。
真冷呀，我看看这个小屋子。
冷的就像地窖一样。
奶奶和我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
可奶奶，天上星星那么多，我不知道哪一颗才是你。
6
「这丫头跟我吧。」
乐乐爸爸一出声，院子里没有声音了。
我那些有血缘的亲戚们都停了下来。
乐乐和她爸爸站在院子中间。
乐乐向我跑过来，然后拉住我的手，像上次一样。
她的个头很小，明明我俩一般大。
她站在我身旁就像妹妹一样。
不知是舅舅还是叔叔开了口。
「你，你确定要吗？要了可就不能反悔了。」
「对，说话要算数。」另一个男人张口了。
乐乐爸爸朝我走过来，他个子很高，像一座山一样要挡在我面前，阳光射在他的后背，看起来就像他在发光一样。
他微微弯腰，笑着问我：「欢欢，你愿意去叔叔家吗？正好乐乐和你作伴。」
院子里的其他人看向我，仿佛一个两个都要替我点头了。
我没有说话，我用另一只手拉住了乐乐爸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