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翊身边的人都传。
我长得像他早夭的白月光。
行事作风又像极了他曾经战亡的挚友。
但他们不知道。
我唯一的妹妹惨死在这个涉黑集团。
她才十八岁,刚刚考上大学。
被警方从江边打捞起来的时候,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样貌。
我化用身份,伪装三年,一步一步爬到他心腹的位置。
而下一步,就是把刀插进他的心脏。
01
所有沈氏集团的人都知道。
我是他们老大身边不可替代的特殊角色,他信任我,偏爱我。
他曾经亲口说过,“我不在集团的时候,所有的安排听向谨的。”
但今晚,我犯错了。
因为心软,我放走了一个苦苦哀求我的女孩。
但我没想到,她根本不是想逃走。
她就是想揭发我,然后踩着我上位。
脸上还带着火辣辣的疼。
是沈嘉翊身边的红棍李哥打的。
他当过兵,又在地下拳馆干了几年看场,一巴掌下去,我的嘴里就尝到了一股子咸腥。
“小婊子,早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你居然敢反水?!”
整个身体跪伏在楼梯上。
透过乱发的间隙,我深吸一口气,对上他狠戾的眼神。
笑了。
我知道他对沈嘉翊的忠心,此时此刻闹出这样大的乱子,新进的一批货全跑了,他现在估计恨不得一刀捅死我。
“你他妈还有脸笑!”
头发被粗暴地一把扯起来,下一秒,甩刀已经抵在我的脖子上。
他早就想杀我。
我知道。
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大学生,莫名其妙地混进了组织,步步高升。
在短短两年多坐上了和他几乎平起平坐的位置。
“李昊,沈老总还没发话呢,你是想越俎代庖吗?”
这句话一出,他动作瞬间僵住。
我擦掉嘴角的血,“如果我是你,应该尽快将那些‘羊羔’抓回来,而不是在这里内讧。”
羊,就是他们用手段拐来的女人的暗语。
用来生孩子卖的叫母羊,用来送给那些大人物玩弄的叫羊羔。
这一批才刚到不久,就集体出逃了。
地下室的钥匙轮流保管,今天本轮到我手里。
李昊用手指点着我,眼神阴狠至极。
“把这个贱人关到二楼杂货间!”
透过唯一的小窗,我能看到在这片荒山的山路上拼命逃跑的女孩。
有的一瘸一拐,有的摔倒在路边。
可是饿了那么久,又身上带伤,很快就被蜂拥而上的男人抓着头发拖拽着衣服扔上了货车。
车灯是暗夜里唯一一束光,可那道光不是救赎,是恶魔的爪牙。
我闭上眼睛,转过身去。
后背贴着冰凉刺骨的玻璃窗。
也许,这次我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而计划失败几乎意味着全军覆没,不只是那些被拐来的女孩,包括我。
沈嘉翊游走黑道这么多年,做的是刀尖舔血的买卖。
他不会留没有用的棋子,更恨手下人的背叛。
我缓缓蜷缩身体,在漆黑阴冷中飞快思索着对策。
走廊里传来女人高跟鞋的声音。
“啪嗒”。
门开了。
叶箐走进来,抱臂环胸俯瞰我。
几天前,是她跪着拽我的裤脚哭的梨花带雨,求我救救她。
她说,她看到了我皮甲里那一小张我妹妹的照片。
她说她们是同一个高中的,她不想死,更不想被当做玩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此刻,面前的女孩露出无辜又恶毒的微笑。
“其实,我有一句话没骗你,我的确认识你那个妹妹。”
我眼睛里最后一丝光凝聚在她身上。
“叫什么来着?”
“向晴。”
“她死了,早就死了。”她满不在乎地笑着说,“而且呀,那天在游轮上,就是我们推她出去顶罪的。”
“谁让她蠢,明知道大佬们在里面还敢过来。”
理智之堤被彻底冲破,我扑上去和她撕扯。
就在这个时候,沈嘉翊回来了。
02
大概也是接到了通知临时赶回来的。
一路上风尘仆仆。
金丝边眼镜也压不住眉眼中的阴鸷和压迫感。
他捏起我的下巴,看了看。
然后问,“谁打的?”
旁边的李昊愣了一下。
我却温声解释道,“沈总,不怪李哥,这都是……”
“你他妈又想信口雌黄!”李昊果然急了,“沈总,这女人背叛咱们,今天晚上钥匙就在她手里,偏偏今天晚上那群羊跑了!一定是她有问题!”
沈嘉翊终于偏过头,镜片后一双眼似刀锋出鞘。
“闭嘴,没问你。”
男人那只钳制我的手骤然一松。
点了点腕表。
“两分钟时间,向谨,你最好讲清楚。”
我将一份写好的名单给他,上面的字迹有些涂改的痕迹。
“黑水笔标注的是驯化的羊羔,蓝色我不确定,红色的……”
咽了口唾沫。
“一定会趁这个机会逃跑。”
沈嘉翊挑眉。
“去查。”
跟在身边的小弟即刻接了过去。
几个负责围追堵截的打手把整个一层大房间里的女孩统统驱赶了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指甲死死掐进肉里。
我努力让自己不去看那些像狗一样被踩踏在地上的女孩,那些绝望的眼神。
直到有人汇报,“沈总,没错。”
沈嘉翊多疑,城府极深。
所以我所走的每一步,都不可能不留退路。
曾经想帮助陆菁她们逃跑是真的,如果失败了,我必须要脱身也是真的。
“李昊,长本事了啊,”沈嘉翊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但声音沉沉,像酝酿着一场疾风骤雨,“我不在的时候你动手打人?嗯?”
李昊原本的胜券在握骤然坍塌。
忙跪在地上向我认错,一面下狠手抽自己耳光。
沈嘉翊揉了揉眉心,“阿谨,你怎么说?”
毕竟我在他身边既是金丝雀,又是解语花。
我怎么可能真的要了他心腹的命?
所以我只是半嗔半笑,“下次庆功宴要罚李哥三杯酒。”一面上前替沈嘉翊脱去厚重的大衣,在耳畔呢喃低语,“我想你了。”
他呼吸一窒。
直接扣住我的腰身,“别在这里惹火。”
但还是轻轻松松地将我打环抱起,走上别墅的顶楼。
他总是喜欢在这里做。
巨大的落地窗,悬挂的水晶灯,红酒和香水交织在一起的旖旎味道,他总是喜欢从后面轻掐着我,将到嘴边的声音撞得支离破碎。
“别出声。”
他说。
“你声音不像她。”
多么羞辱。
沈嘉翊有个深爱的亡妻,他从不掩饰。
但我并不像过往任何一个替身一样不满或是哭闹。
总是恰到好处地迎合、沉沦、婉转承欢,最后求饶。
他餍足之后放我去洗澡。
淋漓水声中,我脸上的潮红迅速褪尽。
镜子里女人的脸精致冷漠而厌世,如果要说眼底有情绪,那么只有恨。
刻骨鲜明、啖肉饮血的恨。
小晴啊。
再等等姐姐。
眼泪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滚落到腮边。
和水珠一起滚落下去。
我会用尽余生送整个沈氏给你陪葬,你等我。
03
我叫向谨。
向晴不是我亲生妹妹,我们俩都是福利院长大的孩子。
其实我一开始不喜欢她。
生下来就被抛弃的人。
一天到晚有什么好开心的?笑什么笑?装什么快乐?
与向晴截然相反。
我在福利院跟人吵架,抢食,厮打,然后弄了一身伤。
她好像看不出来我讨厌她,屁颠颠地凑上来,“姐姐,呼呼,不痛。”手里拿着药,“姐姐,你怕不怕疼?酒精特别疼,但是伤口好得快。”
见我不吭声,她又毫无边界感地凑上来摸我的脸,“别老是凶巴巴的,这样嘛,你笑一个。”
我挥手打落,“烦死了,滚滚滚!”
后来,我被罚扫楼上的时候,无意间听见院长他们的对话。
向晴有心脏病。
福利院根本没那么多钱给她做最好的治疗。
“这种情况也很难找到收养的家庭,谁想要个病秧子?”
“算了,快乐一天算一天,那孩子也能看得开,毕竟活到几岁还不好说。”
再后来,我考上最好的高中,离开那天我问向晴。
“小屁孩,你呆在这儿还是跟我走?”
我身后多了个甩不掉的尾巴。
“跟姐姐走有肉吃。”她笑呵呵地挥手,和每一个人告别,然后轻抓住我的衣角。
“搂紧了。别掉下来。”
那双小手犹豫了瞬间,紧紧地抱住了我。
暖暖的。
“姐姐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姐姐。”
……
美好的回忆就像忽然被抛起。
然后重重跌入了深不见底的江水中。
再度打捞起来,是泡涨了的,面目模糊的,断节处参差不齐的……
妹妹向晴的尸体。
我捂着嘴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几乎从窒息的感觉中用尽全力睁开眼。
四肢就像被浸泡在冰凉乌黑的江水里那样,僵冷、麻木、失去知觉。
躺在床上足足五六分钟。
三年了。
这样的梦几乎没有断过。
三年前,普通寻常的一天。
我接到了向晴的电话,电话里却不是他的声音。
“你好,望江市公安局刑侦科重案一组。请问是向晴的家属吗?我看机主写的是姐姐。”
“是我,怎么了?出什么事?”
那边似乎在斟酌措辞。
沉默片刻,郑重开口。
“向小姐你好,请你尽快来一趟,以便确认你妹妹的死因。”
他们说,接到学校报失踪的电话。
一群学生出去兼职,然后就没再回学校。
他们说,顺着线索在江边找,只打捞上来我妹妹的尸体,看似不慎跌落水中,溺亡。
但我知道向晴她不会游泳,她怕水的。
一定有蹊跷。
这一定不是真相。
看我执着地蹲在警局门口不肯离开,晚上直接靠在台阶边睡着了。
有个老刑警将我带到车上。
“姑娘,跟你说实话,忘掉这件事,走你接下来该走的路,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熬了很久的眼睛猩红,我颤抖着声音问他,“凭什么?”
“你妹妹,很可能被卷入了我们追查了三四年的非法组织里,然后被虐杀灭口。”
“虐、杀?”
“是。”
我闭上眼。
“我们已经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精力在这上面,甚至牺牲了三位同志,其中一位还是你的校友,你很难想象,这群魔鬼能丧心病狂到什么地步。”
我骤然睁开眼,失散的目光找到了聚焦。
“上一个卧底,是我校友?”
接下来,我看到了档案袋中,关于沈嘉翊的所有资料。
结婚照是他唯一笑着的照片。
身畔的女人齐肩黑发,眉眼温润清冷,带着书卷气。
我有几分像她。
我,可以努力成为她。
04
三年。
一千多天。
我都不会忘记,在需要家属签字确认的那个下午。
门口的法医全副武装,准备给我穿防护服,我直接推开了虚掩的蓝色大门。
旋即,腥酸腐臭的味道铺面而至,浓烈到几乎将人溺毙。
头顶的灯白晃晃地,我脚步虚浮,一步,两步,上前。
泡涨了的,面目模糊的,断节处参差不齐,被缝合后的……
我没能克制住,在凌队赶来之前伏在地上吐得昏天黑地。满地的秽物在提醒,生理本能的恶心甚至超过了悲伤,我捂着嘴拼命咳嗽,直到眼泪和鼻涕横流满脸。
随后,我跪趴在地上如困兽般呜咽出声。
这是向晴?
这是那个笑起来没心没肺,总缠在我身后叫姐姐的向晴?
这是几天前还在给我打电话,问我过年要不要一起去放烟花的向晴?
……
我惊醒。
窗外天空还没亮,雾蒙蒙的。
枕畔冰凉。
沈嘉翊已经离开了。
往常他的行程应该是由我安排的,至少我应该知情。
昨天他还是起疑心了吗?
我起床,接了一杯冰泉水醒醒神,然后照例开始一天之中的晨练。
打拳,耐力,短刀,突刺。
蝴蝶刀狠狠扎进了圆木桩,我听到了敲门声。
李昊站在门口对我笑了笑,“向小姐,昨天的事情多有得罪。”他将一个红丝绒袋子往我手里塞,“一点点心意。”
是金条,垫了垫克重,少说50克。
我还是那副斯文柔和的微笑,好像昨天那一巴掌没留下丝毫芥蒂。
“李哥这是说的什么话?”
“一家人,误会解开了就好。”一面侧身让他进来,装作无意地问道,“沈总办事,怎么没带上李哥一起?”
他“啊”了声,欲言又止,有点为难。
身后的小弟接嘴,“沈总亲自去接——”
“闭嘴!你小子想死啊?!话那么密?滚一边儿去!”
“李哥管人也太严了些,”我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微笑,“大家私下聊聊,这有什么?”
“就像我也不会跟沈总多说你和陆箐的事。对吧?”
那天,在我以为陆菁只是背刺我的时候。
我们厮打的间隙,她暗中塞给我一张纸条,是凌乱急促的笔迹。
“李交给我,保重自身。”
再看那群被处置了的逃跑的女孩,和安然无恙的她。
我隐隐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李昊脸色变了变,有点尴尬地笑了。
“什么都瞒不过向小姐。不过这事儿……是沈总他怕您知道了不高兴。就是咱们集团水路接货的供货商。那供货商不是有个千金独女嘛,韩妍。今天回国。”
“沈总亲自去接一下。”
我点了点头。
李昊以为我不吱声是不高兴了,忙补充,“不过那大小姐我见过,飞张跋扈的,沈总就算去接她也只是面子上的往来,撼动不了您的地位。”
果不其然。
沈嘉翊一连几天都没回来,整个集团上下悉数交给我打理。
这比我意料中还要顺利。
沈嘉翊多疑而狡诈。
即便我潜伏了整整快三年,自认为自己已经足够谨慎忠诚。
即便他手把手教我怎么掌管那些事情,怎么弹压下面的人,甚至于教会了我防身术和干脆狠绝的杀人手段。甚至传言说他有过继的想法……
但我知道自己的位置被他一只手架空着,随时可以撤去。
这是第一次给我自己掌权的机会。
我一面照例兢兢业业处理着工作,一面暗中给警方传递讯息。
沈嘉翊手下的云申国际地产有限公司,表面上是Z市地产行业的龙头,同时成立了远望慈善基金会,每年至少有一半镇上村里的孩子都倚靠这个慈善会读书。
但实际上所有接受过赞助的孩子,就像被强行寄生在组织内。
无论男女,都会被用尽一切手段榨取价值。
现在他有两个主要合作的路线,水上贸易和境外出口。
水上贸易就是贩卖人口到境外这条路,因为这次这批货逃跑出了点差错,所以,韩家才会急着给沈嘉翊表忠心。
警方的部署重点在境外出口这一条。
就在我为怎么破坏韩家这条线的时候,韩妍居然主动找上门。
05
先是在我开中层管理会议的时候挑衅似的把沈嘉翊叫走。
然后在庆功宴的时候穿着一身高定礼服出现,趾高气扬地站在我身边,“嘉翊哥哥,我要和你还有我爸爸坐一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坐中间的我。
于是我微笑着起身让位。
姓韩的看在眼里,却还是似笑非笑地道歉,“小女娇惯,沈总别见怪。”
我准备走出包厢离去,又被韩妍叫住。
“嘉翊哥,我们都喝了酒,等下让你女秘书送我回去好不好?她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李昊他们那边的人脸色齐刷刷变了。
敢称呼我为“女秘书”,怕不是将自己当成了未来的沈夫人。
但我还是温和谦卑地笑。
“能为韩小姐效劳,再荣幸不过。那我在饭店门口等您。”
然后在夜风里足足等了快两个小时。
开车的路上,韩妍挑明了说道,“识相呢就自己滚,我不喜欢我的男人身边有阿猫阿狗。而且你们根本不配,你看不出来吗?”
说得对。
的确是不配。
原本,我是保研金融系的研究生,过往清白,来路光明,前程锦绣。
我可以凭自己的努力,赚钱,买房子,供晴晴读书,她喜欢跳舞,我答应她可以有一天站在很高很大的舞台上跳舞的。
车停下。
我敛了眼眸。
轻描淡写一句话。
“韩小姐没别的事,我就先回沈家别墅了。”
她眼底的孑然怒火熊熊燃烧。
像是想将我撕碎。
嫉恨的种子一旦埋下,有了自以为肆无忌惮的包容,大概会野蛮生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