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双泉
我们的军长,只要出家门就带着军帽,穿着绿色的军装,既是较旧的军装也洗得干净,领口封紧的整齐,从不敞胸露怀,平常穿着部队发放的布鞋或胶鞋,中等个子,稍微托背,普通的脸色,庄重严素,从不喜形于色。
一九八一年秋季的一天,全军野营训练快结束了,这天中午,庞军长却笑迷迷的对我说,“我向军区请假探家的报告批准了,现己通过机要传过来,今天下午就可以回我老家,老家是山西盂县水车湾,距离这里不远,你准备一下,加上油,带上自己的东西及行李,在我老家最多住一个星期就直接回天津。”
吃过午饭,庞军长说:“娘子关地势险要, 为三晋门户和交通咽喉,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回家路过到那看一看,咱们现在就走吧。”
到了娘子关最高处,据说是上平台,他左边看看,右边看看,象检阅士兵、又象瞭望敌情,这处甚为壮观,确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十分险要。停了一会,他说走吧。到了山下,突然感觉天气炎热,人车都很多,道路不通了,我下车询问是啥事?路旁一司机说,刚才这里下了特大的暴雨,路上都是水,过不去了,现在刚不下了,最多停半小时就能走了,我说路上都是水了,半小时就能走呀?他说这里河就是路,路就是河,雨停了,水流走了,就没水了,路就通了。啊原来如此,我将情况告诉首长,真是:刚才我俩在山上时气候凉爽,风和日丽,一滴雨也没下,却不知山下是狂风暴雨,河水流淌。
时间大约过了半小时,人车渐渐少了,我们便开车离开了娘子关,下午四点多钟,到了盂县水车湾附近的一个小山沟里,两边都是山,是一条条崎岖狭窄的土石路;他说:“你在这里停车等着,前面大约一里多地,就是我家,我步行回家,等会有人叫你,你才去;”我不知何意,就下车望着逐渐远离的首长。我猜想军长回村可能是有“文官下桥,武官下马”,表示对父老乡亲尊重的意思吧。
停了大约有二十多分钟,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看年龄和我差不多的人来了说:“你是从天津来的吧,我叫庞瑞川,也叫庞守成,他是我叔,咱们回家吧。”他领着我,让我把汽车停放在一个比较隐蔽的角落里。我看这个停车的地方,独门独院汽车进出方便,关上门不容易发现比较安全,我俩就拿着行李走到了军长的老宅。
军长的老宅,三面环山座北朝南,街门前是一条宽有十二,三米的东西向小公路,公路南面有一米多高的护河围墙,河宽有七,八十米,依稀听到哗哗流水声,进院看到整个院子前宽后窄,北面三间正房,南面是街门和一间稍大一点的餐厅兼客厅,西头是露天厕所,院子西南侧所门前存放了些铁锹,锄头,铁爬子等农具。
我进院后,军长让我进了南屋餐(客)厅,军长指着年龄较大,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说:这是我妈。又指着满头的银发,背也微微佝偻,双手干瘪,青筋凸起的另一个女人说:这是我嫂子。并介绍这是侄子守成,这是侄女。老家就这几个人,平时就是我嫂子和侄子,侄女照顾我妈。
介绍完后,军长指我说:这是司机小郭,老家是邯郸的。并望着他嫂子说:“他开了一路车,中午没休息,你给他先做点饭吃。”嫂子说:“刀销面是咱这里的特别饭,好吃,做的也快”。军长说:“行,平常他也吃不到咱这的特色饭,就刀销面吧”。
这时侄女就从水缸往锅里添水,点柴火拉风箱烧水,嫂子很快就做好了一碗刀销面,当我快吃完这一碗的时候,嫂子问我,“一碗够吗?”军长说“你不要这样问他,再做一碗,他年轻小伙子,一碗吃不饱。”就这样我吃了两碗刀削面。
饭后,守成领着我去了他住的北屋,既最东边的一间房,里面一张床,两个装粮食的瓷缸,有几块横着的木板,木板上放着纺花车子和其它杂物。又领我又到了中间的房子这是守成母亲住的士炕,中间是土灶火台,并例装有一个盛水的小罐子,炕上有一个桌上面放着整齐的被褥,衣服及象是包着棉花包,一只罗圈椅子,一张三抽屈桌子,还有一台织布机子。
我听到军长在最西头母亲房间,我也就过去了,只见房间正北有一个三米多长,约一尺宽两头翘的长桌子(有的叫贡桌,有的称呼为条椅),房间西边是个半截土炕,一个土火台,火台上并例的一个盛水的小罐子,可能是冬天用来加温水洗手,土炕上有一个土黑色的箱柜,炕南边一个罗圈椅子,一张两抽屉子桌孑,一张木床侄女在此做伴;各种家具都清洁明亮,物见本色,很难想象在山区小村,竟有如此干净整齐的农家。
看到这些情况,我心想祖孙三代四个人,加上我与首长六个人,怎么住呀?所以我对军长说:“我找个旅馆住吧。”军长说:“不能在外面住,让人家笑话我,一个司机都住不下,让侄女与她妈在一起住,我与我妈住一个屋,我让守成找个木板,把木板放在守成的床里面搭在一起,你们俩在一起住。“就这样我与守成又回屋搭床。
事后我与守成到街门外转转,站在护河墙向南看,河水自西向东流淌,河水清澈见底,约有一尺多深,再往前看就是一片不太大的小树林,到是郁郁丛丛,远处各山头是稍有绿色,但却是光秃秃的。往东南看有一座被劈了一部份的山体,守成对着我说:有专家说哪里有煤,但哪里煤矿开了两次了,也没有挖出煤来。
80年代初,尽管举国上下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了,但这个相对封闭、落后的小山村还是那样,家家户户吃的喝的都是自己种的,自己养的,自己加工的。卖点粮食等农作物的那点钱,除了换回必要的油盐等生活必需品,已经所剩无几了,那时条件都很艰苦,一般情况老百姓家是很少吃白面的,而首长和他嫂子确让我自己先吃,并且吃的(白面)刀销面,而不与他们同吃,不知道他们一家人晚上吃的什么?
第二天早起,守成喊我吃饭,我看到锅里蒸的玉米面窝窝头,餐桌上碗里剩着小米汤,餐桌上放着用纸包着的烧饼(可能是刚买的),和用白罗卜制作的炒酸菜,转眼间椤上的玉米面窝窝头都不见了。
快吃中午的时候,首长的一个亲戚到来,说县委,政府领导听说你回家了,要来看你,你看什么时候让人家来,军长说“我回家按说要先去看他们,不能让他们来咱家先看我……” 我一看是亲戚们说话,就出门走了。
我与首长在家一共住了六天,吃的是他嫂子与侄女做的饭;有时吃“猫耳朵”,有时吃“饸络”,有时“刀削面”,有时还有用荞麦面做的其他食品,等等农家小吃,都是我平常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也没吃过的家乡小吃。
军长刚到家与母亲相见时我没在场,不知是如何感动的场景,与母亲临别时,看着军长分别进了三个房间,然后环视自家的小院,在院子里缓步走动,真是依依不舍的样子,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同妈妈和嫂子,在餐厅内一边聊天,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钱说:'我这次不是从天津来的,是从石家庄来的,平常我给你们寄的钱不多,也不知道够不够吃饭和零花,我身上就这些,不到二百块钱,留下您和我嫂子花吧。"
嫂子忙说“不要这么多,不要这么多,放一部分就够了,十块钱要花好长时间咧!” 军长说“慢慢花,慢慢花,我以后再给你们寄些,花完了我再给!”嫂子嘴里还不停地念叨:“不要这么多,不要这么多!””您也不容易,既当爸又当妈还要管两个孩子的吃饭穿衣,”“军长说:“两个孩子己经当兵了,吃饭穿衣不用我管了,只是我长年不在家,妈妈由您长时间照顾,我没有尽孝,这么多年来,您既替我照顾咱妈,还要养育二个孩子,只靠种地收入吃饭,家里都没有收入,还要零花,我比您们强多了。”妈妈和嫂子谁也没有接钱,妈妈也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儿子,首长便把钱放在了餐桌上,停了一会妈妈说“不能再住几天?”,军长看着满头白发的妈妈说“无论孩儿离家有多远,都时刻想着您,有妈才有家,但上级领导就给了我七天假期。”
母亲当然不知道作为军长的她儿子,离开驻防地就需上级批准,何况离开驻防地几天不参加工作,那是更需要上级批准的。
嫂子看看母亲,又看看我的首长,赶快打圆场对着妈妈望着首长说:“过些日子让他再回来啊,”
真是相见时难,别也难,情难守,钱难平,我想首长的妈妈,肯定临别依依难离开,满腔的话儿口难开,大儿子早逝,大儿媳守寡,照顾自己还有两个孩子,唯一的儿子(我的军长)媳妇去世,没有再娶,也要照顾两个孩子,又要远离自己和家乡,自己已八十多岁,也是白发单人,指望谁?心里该是多难受呀?
看到此景此情,谁在场也是无言以对,这时突然来了几位邻居,我想到我们马上就走了,为了让他们娘俩多呆会儿,和乡亲们多说句话,我说: “我去发动汽车了啊。”
我把汽车开到门口,装上我和首长的东西及行李。临上车时,嫂子,姪子,姪女和几位邻居送行,有一邻居轻声的对侄女说,“看您叔不像个官,还有汽车啊,肯定是一个大官,”侄女说:“我叔叔是坐部队汽车野营拉练,现在路过咱这,来看我奶奶,我叔叔好几年没回家了”邻居说:“啊,您叔叔要是大官,你也不会跟我们家一样受苦,一样种地,住一样的房子了。”这时在屋内说话的首长,听到汽车声,就同大家一起从家出来,乡亲都说:“有时间再回来啊”,只有他母亲站在街门洞内,没有出街门,没有说话。
当我发动汽车离开家门口时,通过反光镜看到他妈妈站到了门口外,目视是着我们的离开,军长通过后窗,看望送行的母亲和其他乡亲。离别,是岁月的一声轻叹,只留下那些渐行渐远的身影,在流年的光阴里逐渐模糊。我缓慢开车,离开了军长的老家盂县水车湾。
我们的军长就是个普通的军人,当官不像官,当官没官样,衣食住行,工作作风,哪个方面也不像个当官的,家乡交通不便,贫穷落后他不嫌弃,家庭生活困苦,他帮扶自力更生,他热爱自己的家乡,挂念自已的妈妈、亲人,既不炫耀自己,也不光宗耀祖,老宅也就是个平常的农民家庭。
郭双泉,河北省邯郸市鸡泽县人,—九五七年七月出生,—九七四年十二月入伍,原六十六军炮兵团三营部侦查班战士,一九七六年六月调军管理处司机排司机,—九八四年从部队转业鸡泽县公安局工作,—九八五年就读河北省人民警察学院,—九八七年毕业,在职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公安管理系毕业,后任县公安局内保科长,派出所指导员,法制科长。二0一七年七月退休。
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