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1969年初,家住上海的刘欣慈捧起桌上的课本,片刻后又艰难放下,望着窗外发呆。
也正在这时,隔壁院里一起长大的伙伴高强突然找到了刘欣慈,并诚恳邀请刘欣慈跟自己一起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去北大荒插队,为国家建功立业。
这个建议正中刘欣慈下怀,他觉着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让自己充分燃烧自己的才华,为祖国的建设尽自己的一份力。
可当刘欣慈将这个想法告诉父母后,却遭到了他们的极力反对。
刘家父母觉得刘欣慈是家里的独子,又有着上海城里户口,从小在城里生活惯了,他们担心刘欣慈突然变换环境,他会受不了那个苦。而且彼时医疗条件相对落后,万一在插队过程中染上什么疾病,因得不到及时医治,那后果不堪设想。
刘欣慈也体谅父母的担忧,但他觉得好男儿志在四方,再加上伙伴的催促,他便自己做主报了名。
见木已成舟,刘欣慈的父母也只得在他临行前千叮万嘱,让他在那边照顾好自己,如果感觉不适应就赶紧回来。
刘欣慈匆匆和父母告别后,便和同伴一起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这一年,刘欣慈20岁。
到了北大荒后,尽管刘欣慈和他的同伴一行人充满了斗志,但现实却给了他们狠狠一击。
由于从小生于城里长于城里,这些知青里的很多人都是双脚从未沾过泥土的城市青年,说什么建功立业,就连一些最基本的农具的使用都蹩手蹩脚,干活效率低不说,有时因为不小心误伤了自己,甚至还会拖大伙儿后腿。
尤其是刘欣慈,从未干过农活的他去的第二天,双手就生了七八个大水泡,为此,他想跟队长请假休息两天,可这遭到了队长的拒绝。
队长认为这些来自城里的“公子哥”就得历练历练,不会使用农具、手磨起了水泡,这才哪跟哪啊?习惯就好。
就在刘欣慈手足无措时,二丫进入了他的视野。
二丫是本村一个农户的独女,彼时18岁出头,扎着一双马尾,平时笑起来露出一对大酒窝,性格又好,深得周围人的喜爱。
自刘欣慈进入村子的第一天起,二丫就对他青睐有加。刘欣慈个子高高的,清瘦秀气,温和有礼,口袋里随时放着一本书,给人一种有文化、有涵养的样子。
得知刘慈欣手上磨起了许多水泡,干活又疼,不干活又请不到假,二丫当晚就将家里的一些治疗水肿的草药磨成粉给刘欣慈和一众知青送了过去。
当然,她主要是想给刘欣慈送药。
临走时,二丫还特意叮嘱刘欣慈下次干活时一定记得戴手套,并额外给他传授了一些干农活时的基本注意事项,比如挑担东西时在肩膀上搭一条方巾就不会磨破肩膀,握镰刀时手握在什么位置更省力更高效等等。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热心善良的小姑娘,刘慈欣十分感激,连连向她道谢。而二丫看着刘慈欣虚心认真的样子不禁偷笑起来,虽然是在黑夜,但这一抹极具治愈力的笑容却深深印在了刘欣慈心头。
之后的日子里,二丫经常手把手指导刘欣慈干活,不仅如此,她还多次偷偷将家里的荤腥带些出来送给刘欣慈吃。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二丫这是对刘欣慈有意思。
刘欣慈呢,经过多日的相处,二丫的确给予了他不少帮助,正是因为二丫的帮助和教授,他也很快便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再加上二丫本来就长得漂亮,刘欣慈也是对她暗生情愫。
尽管如此,两个年轻人却始终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可是女儿的心思又怎能瞒得过父母呢?二丫的父母得知这件事后,忧心忡忡,特别是二丫的父亲,他并不看好女儿的这段感情。
二丫父亲觉得固然刘欣慈一表人才、谦和有礼,但奈何他是城里人。既然是城里人,那就意味着终有一日,他会回到城里的,而当时城里人基本都是看不起乡下人的,更别提与之结为连理了。
二丫父亲担心女儿受到伤害,便劝她放弃这段感情,认清现实。
听完父亲的一番描述后,二丫也不禁陷入了沉思,因为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弄清楚一件事,自己确实是喜欢刘欣慈的,但对方是否也喜欢自己呢?
为了能确定刘欣慈的心意,二丫决定试探一下他。
彼时,知青队里还有一个女知青名叫林曼,北京人,人长得也挺标志,据说人家父亲的堂哥在北京当官,如此好的条件,这让林曼成了当时几个男知青心里的女神。
那天,二丫谎称找刘欣慈有事,吃过晚饭后便将他单独约了出来。
见面后,刘欣慈便询问二丫找他何事,二丫并没有立即答话,而是各种夸起了林曼的好,一会儿说她人漂亮,一会儿又说她家里条件好等等,接着话题猛然一转。
“欣慈哥,我觉得你和林曼姐好般配啊,你们又都是城里人,又都读过书,将来你要是和她走到了一起肯定会受到所有人的祝福。”二丫一字一顿地说着,同时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里。
没想到,刘欣慈连连摆手,当即就表明了自己的想法。他表示诚然林曼各方面都很出众,也和自己一样都是城里人,但自己早就心有所属。
此话一出,二丫既开心又紧张,开心的是,刘欣慈并没有考虑林曼,紧张的是,她不知道他心有所属的那个人是谁。
结果,还未等二丫反应过来,刘欣慈却是一把抓住了二丫的手,并用一双真诚的眼睛看着二丫。
“二丫,其实我真正喜欢的人是你,你的酒窝,你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我,尤其是那次亲自给我涂抹治疗水泡的药粉时……”
听到这里,二丫却是一把捂住了刘欣慈的嘴巴,面露羞色,心里美滋滋的,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心上人的心思。
之后的日子里,刘欣慈更是动用自己的才华给二丫写了一张又一张情诗。虽然那些情诗,二丫都看不太懂,但她却是一一珍藏了起来,因为她知道,那是心上人对自己的告白。
当然,二丫并没有忘记父母的叮嘱,虽然上次自己将刘欣慈的心意转告给了父母,虽然二丫父母没有多说什么,但父亲还是再三告诫她,在刘欣慈向自家提亲前,还是要多留个心眼。
所以,之后近两年的时光里,虽然二丫和刘欣慈关系很密切,但二人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
两年后的一天,知青队突然传达消息,说鉴于刘欣慈这两年插队的优异表现,队里于两个月前向上级做了请示,请求给予刘欣慈推荐上大学的名额,并获得了批准。
这是个好消息,要知道当时这个名额很稀有,说是百里挑一一点也不夸张。
可收到消息的刘欣慈却喜忧参半,他喜的是自己终于有机会上大学读书了,忧的是上大学得回城里,这意味着接下来一连好几年的时间,他几乎都见不到二丫的面。
当晚,刘欣慈就把二丫约了出来,他准备和她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欣慈哥,这个机会难得,你本就是一个读书的好苗子,答应我,听从上级安排,好好回去读书,我等你!”
二丫说这话时,虽然脸上挂满了笑意,但刘欣慈分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泪花。
见此情景,刘欣慈一把抱住了二丫,正当刘欣慈准备再说些什么时,二丫却已经没忍住哭了出来,只有哭声,没有话语。
刘欣慈知道,二丫这是舍不得自己,她担心自己这一去就不回来了。
于是,刘欣慈赶紧安慰啜泣不止的二丫,说自己一定会回来娶她的,让她放心。
二丫没有说什么,沉默了半晌,却是突然开口:“欣慈哥,要不我给你吧?只是你大学毕业后一定要记得回来娶我啊!”
刘欣慈却微笑着松开了二丫,并用双手擦拭着她眼角的泪水,他告诉二丫:“二丫,你一定要等我,无论我走到哪里,最终我都会回来的!”
说完,刘欣慈却是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刘欣慈回到上海后,没多久就去学校报到了。在读书期间,他还不忘通过书信的方式和二丫保持着联系。
刘欣慈走后,二丫这边整天都会想起刘欣慈在这里的时光,她用笨拙的手给心上人写着回信,而她的这些字正是当时刘欣慈在这里时教给她的。
二丫会写的字虽然不多,也不存在什么华丽的辞藻和修饰,但是那些简单粗糙的文字间,却是一个少女最纯真的爱与思念。
在信里,刘欣慈会给二丫诉说着城里人的生活,学校里一些有趣的事,甚至是自己学习上遇到的困惑和进步等等,他想让二丫这个从未进过城、从未上过学堂的农村姑娘隔着书信,也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
而二丫则会将北大荒的建设情况以及自己和父母的日常等等诉诸笔端,两个人就这样平和自然地联系着,哪怕只是说一些无关风月的话,那也是极好的。
很快,就到了刘欣慈大学毕业的时候了,刘欣慈精神抖擞,因为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回到北大荒迎娶二丫了。
然而命运的齿轮却在这时偷偷转动了……
见儿子终于毕业了,刘欣慈的父母觉得是时候考虑儿子的婚姻大事了。他的父母擅自主张,将昔日一位战友的女儿说给了刘欣慈,并不声不响定下了这门亲事。
等到刘欣慈准备动身去找二丫之际,他的父母赶紧将给他定亲的事告诉了他,叮嘱他哪里也不要去,就在家筹备不久后的婚事。
可刘欣慈心里只有二丫,对于这种父母包办的婚姻,他自然不会答应,并当面向父母吐露了自己对二丫的心意,还说自己一定要去找二丫,并娶她为妻。
得知儿子喜欢上了一个乡下丫头,刘欣慈的父母百般劝诫,一个劲儿夸赞那个战友的女儿的好,还说他们见过那姑娘,既漂亮又念过书,绝非乡下丫头二丫所能比拟的。
任凭父母说得天花乱坠,刘欣慈却是一句也听不进去,因为他的心里只有二丫,他不能背弃自己的诺言。
见儿子执拗,刘欣慈的母亲甚至当即放下狠话:“你要是敢去找那丫头,我就死给你看!”父亲更是断言:“你妈要是不在了,我就先和你断绝父子关系,然后随你妈而去。”
一边是自己的至亲,另一边是自己的心上人,刘欣慈难以抉择,心急如焚。
眼看父母给自己定下的婚期马上到了,而老两口始终没有松口的意思,刘欣慈最终做了一个决定,给二丫写了一封信,这不过这次的信是分手信。
在信里,刘欣慈先是给二丫道了歉,然后告诉她不要再等自己了,找一个好人家嫁了,好好相夫教子,这辈子不能做夫妻,只能等来世了。
收到信的二丫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心上人写的信,可看着那熟悉的笔迹和信纸,她还是泣不成声,泪水将信纸全部打湿,她不明白,为什么才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心上人就变了心。
因为两个月前,刘欣慈就来信,说自己快要毕业了,到时毕业了一定来找自己。
在信中,刘欣慈因过于悲痛,并没有将父母以死相逼这些细节写出来,只是说自己于不久后就要完婚了,让二丫另觅良人。
那几天,二丫整日以泪洗面,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里,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而她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后,当即就破口大骂,他们骂刘欣慈果然是花花肠子,始乱终弃,虽是个读书人,却毫无廉耻信义可言。
二丫虽然悲伤,但心里始终是爱着刘欣慈的,见父母这般言辞,悲伤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二老实在不忍二丫就此消沉,于是一边劝慰她趁早死了心,一边则开始给她搜罗起相亲对象来。
不久,二丫的父母就相中了村里一个老实的青年,其家境比二丫家好一些,又是一个村的,他们觉得二丫和他走到一起,是最好的结局了。
为了让二丫尽快走出悲伤,她的父母则各种暗示男方早定吉日上门提亲,以了了这桩婚事。
二丫知道后,坚决不同意,并趁父母不注意,拿起一瓶农药就往嘴里灌。好在她父亲发现的及时,当即就冲破房门夺下了农药,并第一时间将她送到了村医那里,一番清洗后这才留下一条命。
因担心女儿再做傻事,二丫的父母也不再苦苦相逼了,只得取消了给她安排好的婚事。
见父母终于没有逼迫自己了,又想想另一边的刘欣慈肯定已经和另一位姑娘结了婚,二丫心如刀绞,泪水夺眶而出,一把扑倒进母亲的怀里,一边哭一边喃喃道:“妈,我这辈子再也不嫁人了!”
二丫的母亲看着消瘦了不少的女儿心疼不已,也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回道:“妈都听你的,只要你好好活着。”
另一边,刘欣慈担心父母做出傻事,便任由他们安排,和父亲战友的女儿结了婚。
可结婚不到两年,因为各种琐碎,小两口经常吵架,刘欣慈的妻子也知道他心里藏着一个乡下丫头,于是主动提出了离婚。
虽然重新恢复单身,但刘欣慈还是不敢去找二丫,因为离婚不久,他母亲就又开始给他张罗新的婚事了。
然而,虽然后面刘欣慈配合母亲见了几个姑娘,但均因种种原因,一直没有相亲成功。
很快,十多年时光如白驹过隙。
这期间,父母一直没有松口,而刘欣慈也几乎断了念想,因为他觉得都过了这么久,二丫肯定儿女成群了,只是不知道她过得如何。
又过了两年,刘欣慈突然受昔日几个一起插队的知青相邀聚会。聚会上,有从北大荒回来的知青突然提到了二丫,说她这么多年一直单身未嫁,似乎还在等待着刘欣慈,并问刘欣慈为什么不去找二丫。
得知这个事实后,刘欣慈百感交集,也顾不了那么多,连夜坐上了去北大荒的火车。
等刘欣慈出现在二丫家门口时,一开始,二丫的父亲还没认出来,当他得知眼前这个中年人就是害得女儿十几年一直未曾嫁人的那个男人时,顿时脸色就变了:“你还回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我想见二丫,她还好吗?”
这时,二丫的母亲出来了,他见刘欣慈来了,赶紧将老板拉到了一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转而将刘欣慈迎进了屋,并告诉她二丫病了,怕是不行了,让他赶紧去看看。
当刘欣慈来到房中见到二丫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颤抖了,泪水哗地就流了下来。
刘慈欣发现,本来就不高的二丫如今已经瘦的不像样了,她脸色苍白,头上甚至多了几根白发。
“欣慈哥,是你吗?十八年了,你终于来了!”二丫见刘欣慈来了顿时从床上坐了起来。
而这一声“欣慈哥”更是彻底击溃了刘欣慈的心理防线,他也顾不得二丫父母还在场,当即就上前抱住了二丫。
接着,刘欣慈便将十八年前的那件事以及这期间的经历悉数告诉了二丫和她的父母,并表示自己今天来就是来向二丫提亲的。
二丫当即就留刘欣慈在自家住了几天,也就是这短短几天时间,她的病却是好了许多,整个人精气神也恢复了不少。
见此,二丫的父母也不再多说,况且误会已解开,见女儿执着,他们自是愿意遵从女儿意愿。
“二丫,你愿意嫁给我吗?”
“欣慈哥,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18年了,今生,我只认你。”
之后,刘欣慈为了治好二丫的病,将她接到了上海。而这时,刘欣慈的父母已垂垂老矣,老两口自知因为这事让儿子单身了近二十年,如今也不再干涉什么了。
再后来,刘欣慈将二丫带到了大医院,没多久就给她治好了病,虽然花费了不少,但这对刘欣慈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二丫的病好了,自己能永远和她在一起了。
一句诺言,两个人用各自的方式坚守了近二十年,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段情着实让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