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0月28日，金门岛秋风瑟瑟，随着最后一颗炮弹的落下，我军历史上第一次被整建制全歼的惨败诞生了。此时与金门岛隔海相望，负责指挥这场战役的28军副军长萧锋通过望远镜看见这一幕，身经百战历经沧桑的他，止不住留下了泪水。

他的脑海不断闪过了邢永生、孙云秀、刘天祥、田志春、徐博和陈利华等同志的面容和身姿，还有9000多曾随他赴汤蹈火的战士，都永远与他两岸永隔了。无比的愧疚让他无地自容，无颜见江东父老。

通信员小苏见萧锋情绪低落，赶忙道：“萧副军长别看了，快进屋休息吧。”就在这时敌人一架战机掠过，一枚炸弹在28军指挥所不远处爆炸。萧锋只希望炸弹能落在他的身上，这样他能赎罪，内心也不会痛苦了。

金门战役的失利在我军战史上极其罕见，虽然我军也不乏战败之事，但像这种全军覆没的失败还是首次。这成了萧锋一生中最难以释怀之事。这场战役究竟发生些什么？有何内幕？失利的原因又是什么？事后毛主席、陈毅、粟裕对此又有何批示？

这次，我们将通过萧锋将军的第一视角，来还原这场战役的前因后果……

萧锋

首先介绍一下萧锋将军，他是我军著名的战争“神童”，12岁就参加红军，14岁跟随红军“九打吉安城”，智摆火牛阵，帮助我军打下吉安，得朱德嘉奖。他足智多谋脑筋灵活，常将自己的奇思应用于战争。

他将游击战加以升级改版成“麻雀战”，变得更加灵活安全，防不胜防。又发明了躲避炮火神器“猫耳洞”，粟裕赞不绝口全军推广。还提出以迫击炮发射炸药包的想法，帮助发明了“人头炮”，粟裕称其为：“攻坚利器”，让敌军闻风丧胆。

我军因他的发明受益良多，因此很多人亲切称萧锋为“战场发明家”。除了发明，萧锋打仗也不含糊，飞夺泸定桥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详，但很少有人知道，是萧锋率军偷袭敌人后方，才最终取得胜利。萧锋还指挥过陈庄歼灭战，歼灭日军1500人，击毙日军水源少将，由此名声大噪。

直到1949年，萧锋共参加了1300多次战斗，屡立战功，深得粟裕叶飞欣赏，任28军副军长。在军长朱绍清因胃病离军、军参谋长吴肃被调走的情况下，萧锋一人身兼三职，还能多次打胜仗，可见其才能。

也基于此，兵团非常信任他，将解放金门的重要任务交给了他。兵团政治部主任刘培善还向他传达了3野的指示，要他在福建沿海作战时，多总结渡海作战的经验。言外之意，如果打得漂亮，未来解放台湾，由他率领28军可能会担任主力之一。

萧锋

萧锋闻言倍感振奋，回到军中立马召开了军委会议讨论。不久兵团司令叶飞也打电话，特意嘱咐：“可以先攻打平潭岛，积累一下经验。”萧锋表示同意，立马调集兵力，准备船只，三面合围，一气呵成。

在萧锋的指挥下，28军成功歼灭平潭岛1.5万敌人，仅伤亡一百多人，这也创造了28军成立以来胜利伤亡最小的记录。

值得一提的是，28军247团在进攻平潭岛旁的大练岛时，曾遭遇台风，导致第一批登陆的四个连直面敌军两个团的围攻，幸亏战士英勇抗击，撑到台风结束增援部队的到来，赢得了胜利。这是萧锋第一次认识到了天气对于渡海作战的重要性。

到了1949年9月21日，萧锋在收音机里听到了毛主席召开会议，将要在10月1日成立新中国的消息，萧锋暗暗立志，一定要将金门岛一战打得漂亮，为新中国献礼。9月26日，第十兵团在泉州开作战会议，决定速战速决，同时进攻厦门和金门。

萧锋得到通知，赶忙派人收集船只。他深知渡海作战，船和船工肯定是第一位的。根据攻打平潭岛的经验，攻打金门至少需要500艘船，一次投送6个团登陆的运力，但28军当时只剩下28艘船，远远不够。

在寻找船只和船工时，萧锋也遇到了极大的困难，第一，29军主攻厦门，也需要大量船只，与28军形成竞争。第二，沿海地区大多是新解放区域，民众觉悟不高，要么将船只隐藏，要么就自行销毁逃走了。

萧锋无论怎么努力，也凑不齐足够的船。因此在10月4日，第十兵团下发作战命令后，萧锋找到了司令叶飞反应情况，表明了物资太过缺乏，进攻金门的把握不大，第一次请求推迟进攻金门的时间。

叶飞

但叶飞考虑了一下，只是说：“敌军驻守潮汕的胡琏第十二兵团有撤离迹象，汤恩伯很有可能把他调往金门。”主任刘培善补充道：“我们要在胡琏前面拿下金门。”叶飞说：“当前形势，还是要抓住时机，厦门金门一起打，按原定方案吧。”

各有各的考虑，萧锋对此也没说什么。但叶飞司令还是将萧锋的意见反馈上去，粟裕也作出了批示。叶飞慎重考虑后，决定让萧锋先拿下金门北面的大、小嶝岛，并抓紧时间搜集船只，为解放金门做准备。

10月9日，萧锋指挥28军两个团顺拿下大小嶝岛。但这次胜利并没有让萧锋露出笑容，原因是在俘虏中，他竟发现了来自敌军胡琏十二兵团某团的士兵。这意味着，我军对金门岛的情报并不准确，而且敌军已增援金门，有顽固死守的迹象。

10月17日，厦门解放。10月18日，兵团某领导带着指示找到萧锋，交代了20号进攻金门岛的任务。萧锋表示非常担忧：“金门岛离大陆二十公里，水深浪大，我们仅有一百多条船，还不够运两个团。更重要的是情报缺乏，根本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

领导再次传达了兵团的决心后，劝道：“我军如同秋风扫落叶，敌军已经是惊弓之鸟，要抓住机会尽早解放金门。至于船只，会将打厦门的船只全部支援28军。”萧锋闻言心里这才有了些底，便答应了下来。

但事情还是超出了萧锋的预料，一直到20日，加上支援来的所有船只还不足所需要的半数。而且有传闻说，金门岛的守军再次增加了。出于稳妥，萧锋第二次向上级反应，要求推迟进攻日期。上级考虑后答应推迟三天。

但到了22日，兵团突然发来情报，说敌军胡琏十二兵团在金门附近海域停泊，暂时不明动向，所以建议萧锋尽快出兵，抢在胡琏之前解放金门。萧锋为此颇为纠结，他实在不想打没有准备之仗，于是请求再推迟一天。

这已经是第三次推迟，兵团考虑后，再次给予答应，并给出情报说金门岛的守军依旧只是一万两千人，没有增加。船不够可以分批次，两次登陆可投送五六个团，胜利把握是很大的。有了这些消息，萧锋心里又有了底，当机立断24日深夜发起进攻。

24日中午，萧锋召开各级军官进行解放金门前最后一次军议，军官们各个斗志昂扬，都抢着要打头阵。士气如此，萧锋心中的忧虑又降低了几分。确定完部署和战术，萧锋致电司令叶飞，叶飞表示满意。萧锋心里最后一个大石头也落了地。

但到了24日晚上八点，全军待发的情况下，突然有情报送来，说胡琏军有一个团登上了金门岛。情况的变化让萧锋再次迟疑了，他赶忙打电话给主任刘培善征求他的意见。刘培善重申了兵团的进攻决定，然后安慰萧锋道：“敌军下午才登陆，连工事都没有，情况变化不大。按照兵团原计划执行吧。”

萧锋一听这，也感受到了上级的决心，但为了稳妥起见，他干脆道：“这个仗一定是个硬仗，那让我和第一梯队一起渡海，指挥战斗吧。”刘培善摇摇头：“你就别过海了，按照预定方案执行吧，你把第二梯队送过去后，明天我就去协助你指挥。”

萧锋的忧虑并未减少，他凝重道：“你来我非常欢迎，但情况不明，准备不足，打下后果不堪设想。我还是建议停止发起攻击，待查明敌情，筹备足够的船只再打……”刘培善道：“兵团的决定不好改，执行吧。”

挂了电话，萧锋看了看表，已经晚上21点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萧锋知道，如果自己再推迟进攻，恐怕少不得要有怯战的名声。自己经历了1300次战斗，哪次都是坚决执行上级命令，怯战之名他是万万不肯背的。

最终，萧锋望着漫漫黑夜，下令进军。

金门战役

24日21点30分，300艘船载着第一梯队8000名战士驶离大陆，消失于夜幕当中。萧锋只能心里祈祷，这次一切顺利。但天总是不遂人愿，8000将士踏上了一条不归路。这次战役有三个方面是萧锋没有想到的。

第一，金门岛的敌人其实并非情报显示的一万两千，而是整整4万人。这显示了敌军顽固抵抗的决心，在24号下午，还在古宁头海岸线举行了反登陆作战演习。这个地方，正是萧锋选定的登陆目标。情报的缺失，让萧锋亲手把部队送进了虎口。

第二，由于缺少熟练的船工，船只受到海风和水流的影响，整齐出发的船只没多久队形就紊乱了。由于是夜间行驶，观察比较困难，又缺少无线电通讯工具。部队全部分散失联，无法整建制在一个点登陆！

第三，海潮让萧锋措手不及。原本计划分两个梯队登陆。第一梯队登陆完毕，船只返回接第二梯队。但萧锋和28军将是都是内陆人，他们不清楚海水涨潮和退潮的时间，也没想到这方面，结果第一梯队在涨潮时出发，到达金门岛后突然遭遇退潮，船只全部搁浅在礁石间，无法完成返航！

这意味着第一梯队登陆的3个团，将独自面对敌人。见海水退去，萧锋感到不安，在指挥部一直等到25号天亮，都没有一只船回来，很多指挥员都急得跺脚流泪。

然后坏消息还不止这些，原本负责在岛上指挥的82师师长钟贤文竟然没有登船，原来为了能多运战斗人员，钟贤文选择第二梯队登陆。这就意味着，第一梯队将群龙无首，连统一指挥都没有。

萧锋见状赶忙采取补救措施，电令251团团长刘天祥统一指挥登岛各团。但此时，他们已经陷入苦战之中。萧锋就此情况上报，上级也很重视，答应尽力找轮船过来。但一直等到25日20点，萧锋只等来一艘轮船，兵团也实在无船可派了！

246团长孙云秀主动请缨支援，萧锋对此很有顾虑，一艘轮船只能装下两个连，这对前方战事是杯水车薪。萧锋以此请示上级，上级很快回复：“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派兵增援，同胡琏兵团打到底。”

于是，萧锋只能目送孙云秀远去。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萧锋只能默默祈祷，他和所有人都能安然归来……

然而战事噩耗不断传来，敌军似乎也知道了28军的处境，开始派遣战机在海域巡逻，用猛烈的炮火，彻底断绝我军的支援。敌将胡琏亲自登岛指挥作战，我军顽强抵抗，但终因寡不敌众，节节败退，损失惨重。

时间来到26日，萧锋知道战事不能再这样进行下去，便电令所有战士放弃作战，化整为零，想方设法回归大陆。下午3点253团发来最后一次报告：“敌三面进攻，情况严重……”随后听到一声爆炸，通讯至此中断。

萧锋坐在指挥所的楼上，双眼含泪，遥望金门岛，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一生戎马，还是第一次如此地无助和悲哀……

到了27日午夜，战斗终于结束了，登岛的十个建制营共计9086人苦战三昼夜，半数壮烈牺牲，半数负伤被俘。

据事后了解：244团团长邢永生，受伤被俘，因叛徒告密暴露团长身份，被害。参谋长朱斐然，身受重伤，被俘牺牲。政治处主任孙树亮，被俘关进集中营，1950年回到大陆。

246团团长孙云秀，与敌交战走投无路，拔枪自尽。副团长刘汉斌，牺牲。251团团长刘天祥、政委田志春、副团长马绍堂、参谋长郝越三，被俘，绝食牺牲。253团团长徐博、政委陈利华，坚持打游击，在山洞隐藏三个月，最终被俘牺牲。参谋长王剑秋，被俘后下落不明……

金门战役的惨败，引起了全国、全军的震动，战役失利第二天，萧锋与政治部主任李曼村来到叶飞司令员的办公室讲述经过，说着说着两人失声痛哭。叶飞叹气道：“哭解决不了问题，你们回去要鼓励士气，准备再攻金门。我作为兵团司令员，一切由我负责，你们回去吧。”

两人刚走，3野就发来了严肃批评：“查此次损失为解放战争以来最大者，其主要原因是因为轻敌和急躁所致……将此次经验教训深加检讨……”

11月1日，第十兵团在厦门召开会议，总结金门失利的教训，并研究再战的部署。萧锋在众人的目光中有上台，第一个发言。他首先哀悼了牺牲的战士们，明确表示自己对不起他们。并检讨了自己一些不正确的观念，强烈请求处分。由于用词比较激烈，发言完毕会场一片沉默。

之后叶飞司令员上台，开口就体现了我党我军高级领导的豁达大度，他冷静地作出了自我批评，表示要承担金门失利的主要责任。其语言温和却不失严肃，轻松又不失力量，发言虽然不长，却缓解了现场的紧张气氛。

金门失利也惊动了毛主席，在了解完前因后果后，毛主席立马致电各大野战军：“必须以金门岛事件引为深戒，对尚在作战的兵团进行教育，务必力戒轻敌急躁……”毛主席深刻点明了失利的思想根源，直击要害。

1950年5月6日，萧锋到南京参加某会议，陈毅从上海赶到南京，向他询问金门作战经过。萧锋说罢，一直愧疚于自己的抉择。但陈毅总是打断说：“失利的重要责任不在于你，主要是我们3野前委太注重上海方面的事，对前线有些放松了。”

在会议上，陈毅看了看萧锋，直接公开道：“金门问题不要再追查了，主要责任不在十兵团和28军，是3野前委疏忽了前线。金门以后还由十兵团处理，28军是个好部队。”会议结束后，陈毅再次找到萧锋，鼓励道：“你要大胆工作，对金门失利我负责，有人问你里就说去找陈老总！”

陈毅的关怀让萧锋倍感温暖，但金门已经成为他一生的伤痕，难以释怀了。

在这次会议上，萧锋还见到了3野副司令粟裕，在金门战役之前，粟裕曾亲自批示“三不打”：没有一次运载六个团的船只不打，敌方有增援不打，要求在山东沿海挑选6000名久经考验的船工支援，船工不到不打。但不知为何，他的批示并没有下达到萧锋的耳中。

粟裕

要知道粟裕以前对萧锋多有指点和提拔，在他看来是恩师和伯乐一样的人物。如果知道粟裕的“三不打”，萧锋无论如何也不会违反的。

粟裕询问金门失利时，萧锋再次流泪了。粟裕听完安慰道：“主要责任不在你，也不是叶飞，我看是3野前委被上海吸引住了，疏忽了前线。”萧锋摇头道：“主要责任绝对是前线，我觉得应该按党纪军法处理，我甘愿受惩罚，绝无怨言。”

粟裕闻言赶忙道：“不能这么说不能这么说，28军的战士各个都是好样的，打出了解放军的血性和风采。如果下次要进攻金门，我还要用你，和28军！”

萧锋闻言更是泪流不止。他也希望能再战金门，一雪前耻，但可惜不久后美国干涉朝鲜战争，毛主席决定停止解放金门的任务，将精力先集中在剿匪上。就这样，萧锋永远的失去了立功赎罪的机会……

12年后，1961年，萧锋在医院再次碰到了养病的粟裕，两人交谈时，萧锋又谈到了金门失利，粟裕说： “不是你的责任，是3野前委的疏忽……”萧锋反驳道：“前线确实是我的过错，兵团给我几个师……”粟裕打断道：“没有船，几个师也没用。你们打大嶝岛，就知道胡琏的兵到了，可惜情报太迟了……”

到了1976年，周恩来总理病逝，萧锋参加完追悼后，来到粟裕家中做客。两人不知不觉又聊到了金门失利，萧锋再次表达了自己难以释怀的愧疚。粟裕再次重申是3野前委疏忽的责任，萧锋只是说： “我会永远牢记首长对我的支持与爱护。”

因为金门失利，1955年评授军衔时不可避免受到了影响，仅授大校。1961年，毛主席谈到萧锋，也认为不能以成败论英雄，天底下没有不打败仗的将军，于是特批将萧锋提拔为少将军衔。

萧锋离休后本可以享受一个舒适的晚年，但他却拿起了笔杆子，一头扎进书房，整理自己300万字的日记，日记里记录了我党经历的重大事件，还有他亲身参加的46个战役，1365次战斗，上至党和军队领导，下至战士炊事员等十几万人的音容笑貌和事迹。

晚年接受采访时，萧锋摸着自己的日记，缓缓道：“我不能带着它去死，我要把它写成回忆录，留给后人。”1977年，萧锋患上了脑血栓、右腿右臂都瘫痪了，但他依旧坚持写作。最终整理出400万字的《长征日记》。

1991年2月3日，萧锋老将军带着无限愧疚病逝，至死没有对金门失利释怀，享年75岁。萧锋将军对新中国的贡献不是一场失败能抹除的，他勇于承担责任的精神也值得人们学习，在此向他致敬！

参考资料：萧锋《回顾金门之战》《萧锋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