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永昌伯府被革职抄家时,曾经受伯府恩泽的农夫愿意拼死保住伯府的一丝血脉。
于是嫡姐被带到北疆小城与那农夫相依为命。
北疆穷苦,她受不了食不果腹的日子,攀附了当地县令,沦为通房。
而我被没入宫廷为婢的第一天就入了太子的眼,成了东宫的女主人,太子登基后,还将是整个大乾的皇后。
嫡姐含恨不甘,在贡品里动了手脚,毒杀了我。
可没想到,我们都重生了。
这一次,她一把将我推了出去。
“你去给人当通房吧,大乾的太子妃之位属于我了。”
可她不知道,那看似花团锦簇的皇宫,才是真正的吃人不眨眼。
……
“伯爷,夫人,快快决定吧,在下虽位卑,但一定拼死保住伯府的一丝血脉。”
阖府上下的目光都落在我和嫡姐身上。
谁跟着眼前这个粗布麻衣的农夫去北疆,谁留在府里等着入宫为婢。
姜尚瑶一脸大义凛然推了我一把:“妹妹走吧。”
她用帕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捧着心口哭诉:
“妹妹年少,就让妹妹跟着这位军爷逃命去吧,我就留在伯府,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我的娘亲只是个妾室,在这紧张的厅堂里压根不敢说话。
她向来怯懦,此刻却也感动至极忍不住跪下冲嫡姐行了个大礼:
“大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来世结草衔环也难以报答。”
她想不明白,嫡姐一向嚣张跋扈,为什么今天会将活命的机会留给我。
她没看到帕子下姜尚瑶狠毒的眼神。
更不知道我和姜尚瑶都重生了。
永昌伯府到了我这一辈没有男子,只有我和嫡姐两个女儿。
今日禁军手持圣旨围府,摆足了抄家的架势。
父亲唯恐伯府血脉断绝,求了曾经施恩过的农户霍念,请他将我们之中的一人带走。
姜尚瑶从来不会吃亏。
上一世她为了跟着霍念走,再三在父亲面前保证,无论她嫁给何人,生下的孩子都会姓姜,还暗示父亲,若有机会,她会为伯府平反。
最后她如愿以偿去了北疆,却没想到,北疆的贫瘠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她住在北疆一处寨子里,没有地龙、没有炭火,冬天阴冷,夏日暴晒热,衣衫只有粗布棉麻,吃食只有粗茶淡饭。
终于,姜尚瑶崩溃了。
她花光了霍念全部的积蓄置办了一身像样的行头,却高估了自己的本事。
她趁着夜色假意误闯了县令的酒宴,引来了好色县令的兴趣。
她有情,县令有意,两人当夜就滚到了一处。
却不想县令家里有个极为严苛的主母和几个貌美心狠的妾室。
她没像想象中那样迷得县令团团转,更没像她的母亲那样有能力把持整个后宅。
县令一边拿她当消遣,一边却放任正室夫人和妾室们欺辱她。
姜尚瑶苟延残喘,再想回去找霍念时,却发现那寨子早已经搬空。
而那时,整个大乾都接到了太子与我大婚的旨意。
坊间流传,太子妃本为宫廷奴婢,却有七窍玲珑心,闭月羞花貌,不仅帮着太子处理了几件棘手的差事,更是得到了圣上和皇后的赞扬。
圣上甚至公开放话:太子有贤妻乃是国之大幸。
与姜尚瑶一比,一个高悬于空的月亮,一个是踩在脚下的尘埃。
世人皆赞永昌伯府的女儿姜尚离身处低位不折傲骨,却忘了永昌伯府还有另一个女儿。
姜尚瑶心理扭曲了,明明她是比我高贵的嫡女,明明父亲更器重她。
凭什么她沦为玩物,我却荣登高位。
姜尚瑶横下心来在指名要上贡给东宫的金丝缕衣上淬了毒。
如今重来一世,她无论如何都要抢走我前世的路,无论如何都要入宫。
父亲被她的大度、谦让、视死如归感动了,敲打我一番后,决定让我跟霍念走。
霍念是个寻常农户,浑身上下没一处不打补丁的地方,这次他冒险来救人,宜早不宜迟。
一切成定局,从不起眼的狗洞里爬出时,霍念想拉我一把,却顾忌满手的泥土,不敢触碰我。
“二小姐,受苦了。”
我微微一笑拉着他的手站起来:
“这里没有永昌伯府的二小姐,只有你的同乡姜尚离,你叫我阿离吧。”
我没有立刻离开京城,换了一身百姓的装扮,躲在人群里。
永昌伯府被抄家,男丁流放,女眷没入宫廷。
姜尚瑶被抓走时,看到了人群里的我。
她得意地扬扬眉。
这一次,她会是那个被太子赏识的宫女,还会成为这个国家的储君正妃。
而我,她迫不及待看我跌落尘埃。
她深信,在那个贫困潦倒的寨子里我会过得苦不堪言,甚至还比不上上一世的她。
只是她不知道,北疆贫瘠却自由,拥有无限可能;而皇宫富庶却禁锢,那才是让人喘不上气来的牢笼。
万里江山,谁主沉浮,一看兵权,二看谋略。
2
北疆环境恶劣。
京城尚还算暖和,这里已经寒风阵阵,
刚来一天,我就生了风寒,霍念让我待在房里,还想雇个小丫头照顾我,我拒绝了。
“霍大哥,你赚点银子不容易,别花这种冤枉钱。”
“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还可帮寨子里的人写信赚钱。”
霍念局促不安地看了我一眼:
“二小姐,不,阿离,这里的人都是流放来的,他们没有亲人,不会写信的。”
我点头:
“没关系,霍大哥,寨子里其他人干什么,我就可以干什么,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这个寨子里最寻常的女子。”
霍念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光芒。
他没想到我既能如此吃苦。
“好!”
他不再局促:
“过几天,等你养好身子,我就在寨子里给你找个活,先养活自己再说。”
不知道霍念在寨子里做什么营生,这里的人对他都十分尊敬。
刚开始他安排我做一些记账登记的小事,慢慢地,开始让我接触粮仓的进出,再后来,甚至让我统计寨子里的人手和所需的兵器。
霍念说,北疆再往北就是突厥地界,要时刻防着突厥人来抢粮食。
一开始,我忙着晕头转向,少不得让其他人来帮我。
有人看着粗犷豪放,却粗中有细,算盘一打便能算出精确的粮食储备。
有人瞧着纤细温柔,却是女中豪杰,对兵器如数家珍。
我知道,这个寨子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
于是,我拼命地学,什么都学,谁都可以当我的师傅,既然前十几年浪费在了后宅,那接下来的时间,就让这漫天黄沙来打磨我锤炼我。
渐渐地,我的脑子越来越快,身手也越来越好。
又一年秋收,以往只能站在粮仓门口数数的我,这次成了扛着麻袋走得最快的那个。
那个叫董小小的女子追着我的脚步,笑着打趣:
“力气这么大,不如背着我走啊。”
我目视前方,声音里全是愉悦:
“不怕我摔你个屁股蹲啊。”
粮食入库,大伙儿十分高兴,今年的收成颇丰,赶上突厥宫廷内乱,寨子暂时不用担心粮食被抢。
只不过最近的风实在太大了。
霍念斜跨一步站在我前面,替我挡住忽然而起的大风。
“瞧这风刮的,搁三国都能草船借箭了。”
我猛地想起,差不多这个时候,北疆忽起大火,烧了几座山头,其中就有寨子所在的洛华山。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整个洛华山无一生灵生还。
“风这么大,万一有个火苗就惨了。”
霍念脸色一变。
“从今天开始,加紧巡逻,整个山头每隔五步放置水缸,寨子外五里地挖出一条环绕寨子的河道来。”
如我所言,北疆的风越来越大,大到能借风飞起的地步。
霍念紧急布置,连夜巡逻,一连扑灭了无数个豁然出现的小火苗。
与此同时,北疆的其他山头却像上一世一样,忽起大火。
霍念与我带人救出不少幸存者。
寨子里的人接纳了这些人,整个山寨扩大了数倍。
因得火势没烧起来,北疆的驻兵没受到干扰,打败了突厥偷袭大军。
霍念与我在北疆声名大噪。
恰逢县令即将回京述职。
他生性胆小,生怕路上不太平,高价请了我和霍念来当他的贴身随从。
我跟着霍念一起踏上回京的路。
此时此刻,我想起了姜尚瑶,不知她有没有获得太子的青睐,有没有得到她想要的。
县令进勤政殿谢恩,我和霍念站在殿外等候。
上一世皇宫于我就像战场,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战斗。
而此时此刻站在这里,心境却平和了许多。
皇宫很大,勤政殿巍峨肃穆,却远不如北疆那个简陋的寨子来得自在。
勤政殿的门开了,陆陆续续有几个宫女垂首倒退着车出来。
我在其中看到了姜尚瑶。
三年了,我变了,她却没变。
她穿着干净的丝绸宫女服,手里端着空茶盏,头上戴着朴素银簪。
虽然不富贵,但胜在素净。
再看看我,一身短打男子服饰,头发竖起用竹簪扎起,脸上黝黑,身材健硕。
原本五分相似的我们居然判若两人了。
姜尚瑶扑哧一笑:“妹妹这几年过得可好啊?”
她绕着我走了一圈,上下打量之间,眼神里掩饰不住的嘲讽。
我泰然处之。
“多谢姐姐挂念,妹妹过得很好。”
我可没说谎。
北疆虽贫瘠,但我可以踏踏实实地干活,自由自在地奔跑,畅汗淋漓地喝酒。
我在那儿学会了种地、纺织、骑马、武艺,这些技能让我渐渐学会掌握自己的命运。
姜尚瑶不信。
她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她认为我在强撑。
她还想说什么,勤政殿里走来一个带着拂尘的太监,捏着嗓子翘着兰花指骂道:“小蹄子,还在这儿犯懒!”
这是圣上身边的大太监,王得海。
我是随北疆县令进宫觐见的,王得海不屑看我一眼,却不代表他不会为难姜尚瑶。
王得海骂骂咧咧耍了半天威风,甩给姜尚瑶一句:“去将树上的知了捉干净,要是扰了圣上清净,仔细你的皮!”
姜尚瑶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几近晕倒。
坦白说,我还挺意外的。
王得海净身进宫前是举子家的嫡子,身上还保留了一丝文人的斯文,哪怕后来被深宫浸染多年,他变得阴晴不定,但上一世的他从不会刻意为难宫女。
更不会让宫女干太监的活。
打知了就是太监的活。
姜尚瑶硬着头皮走到一棵树下,手脚并用往上爬,一连几次,都是没爬几步就摔了下来。
勤政殿外的侍卫、宫女、太监窃窃笑了起来。
唯有我和霍念面无表情。
3
王得海的视线终于落到了我们身上,他上下端详了许久,啧啧一声:
“哟,别说,你和那小蹄子长得还挺像,要不是永昌伯府的次女身故了,咱家都要以为你们是亲姐妹了。”
当年我跟着霍念走了以后,父亲命人吊死了一个丫鬟,对来抄家的禁军称那是永昌伯府的次女,担惊受怕寻了短见。
这个世界上,除了姜尚瑶和霍念无人知晓我的真实身份。
王得海说完,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
“瞧咱家这脑子,你们二位不会就是洛华山力挽狂澜的英雄吧,见过从人手底下救人的,没见过从老天爷手里抢人的,您二位也算让咱家开了眼了。”
他如此称赞我,姜尚瑶心里更加不忿,她恶狠狠看着我,怨毒的眼神几乎要将我吞噬。
王得海丝毫没注意到她。
他兴趣盎然忽然问道:“二位英雄,你们给出个主意,圣上嫌知了吵,让咱家想办法将知了捉干净,可就靠着这小蹄子一个一个地捉,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您二位见多识广,给出个主意。”
捉知了当然不能用手捉,北疆夏日炎热,知了数量更胜京城,那里的百姓打知了都是用一根长长的竹竿。
抹了面糊一竿子下去,树上的知了便沾在了竹竿上,又快又准。
我当然可以给王得海出主意,也可以帮姜尚瑶。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