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我一直追在他身后跑。
跑到我给他生了孩子,他却要娶了别人。
我累了,他让我去佛堂忏悔,那就去吧。
我听话,我去了。
我遁入佛门,做了无心而不伤的空心竹。
可他又哭着要我还俗,让我做他的心上人。
我被送进佛堂学规矩。
从桃花纷飞,到大雪皑皑。
从歇斯底里的哭嚎,到如今感叹佛法玄妙,恨不能昼夜沉浸其中。
我再也没有哭喊着求沈同文的原谅,也不曾踏出过佛堂一步。
小佛堂位置偏远,我虔诚礼佛的诵经声,还是被府内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声掩盖,吵得不得安宁。
我只得放下佛珠,倚在窗边,借着天光抄经。
他又纳妾了。
府里没人记得我这个正经的将军夫人了吧,一年了,我也释然了。
如今我是真心皈依佛门,情愿青灯古佛为伴,再也不受这红尘纷扰的污俗。
可偏偏事与愿违。
沈同文带着他新纳的小夫人,来给我敬茶。
小夫人娇俏,倒是个褐发碧眼的西域人,她笑嘻嘻的给我弯腰,鞠了一躬,依着沈同文笑的甜蜜。
「爷府里还有这等绝色。」
沈同文却按着她,让她跪下按汉人的习俗给我磕头,上好的碧螺春被她高高举过头顶,泛着悠悠的香气,跟这个佛堂格格不入。
小夫人不服,暗暗瞪他一眼,眉眼里都是骄纵,和我少时一模一样。
我自顾自给佛前的长明灯添上灯油,这盏长明灯是给我儿子供奉的,恭送他早登极乐,再也不受这人间之苦。
佛香袅袅中,沈同文咬着后槽牙问我:「阿楚,一年了,想明白了没?」
佛曰,色即是空,我深以为然。
我明白了,可沈同文怎么就想不通。
我添完灯油,便盘腿坐下,敲着木鱼,闭眼诵经。
「贫尼法号无心,佛门清地,俗事勿扰。」
「你!油盐不进!」
沈同文气急败坏的,拉着小夫人走了。
小夫人好奇的打量,频频回头看一身粗布麻衣,面容宁静的我,咕噜噜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探究。
活泼好动的性子,让我不由的想起了从前。
我从前也是这般肆意洒脱,鲜活生动的。
我父亲是兵部尚书,跟我母亲琴瑟和鸣,府里也就我一个女儿,后来母亲生产时艰难,一尸两命,留下我跟父亲相依为命。
父亲忙于差事,时常去兵营操练,一去就得几个月不回来,偶尔回来,恨不得将半个京城给我搬回来,自然是纵得我无法无天。
我央求他带我去兵营里长长见识,他也点头答应了。
军营里正在演练,数千新兵被蒙着眼洒到深山里,谁先回来谁就有晚饭吃。
我拿着饭勺兴致勃勃的等在终点,铛铛铛的敲着锅盖,天已擦黑,怎么还没有人来。
我就是那时见到的沈同文,他是第一个到的。
他如狼崽子一般从树林里窜了出来,捂着我的嘴就给我撂倒了,一个过肩摔摔得我七荤八素,就去抢饭勺。
我一个鲤鱼打挺,就跟他打成一团,我不会功夫,都是凭着街头横行攒出来的底蕴。
我给他脸抓花了。
他不可思议这是什么功夫,有一瞬间的愣神。
我再冲上去时,被一旁的校尉拉住了。
他第一个冲回来,本该嘉奖的,却因打了我,被校尉责罚。
他扎着马步,汗流浃背,腹中的空鸣一声接一声。
我就坐在他对面,大口大口啃着鸡腿,唇齿留香,夸张的喊着好吃真香。
本以为他会生气,可他瞧见我耳朵上的宝石坠子后,却慢慢红了脸。
现在想来,真是孽缘。
我跟他杠上了。
我爹猎到一只白狐,算作赛马的彩头。
他光着膀子一骑绝尘,少年矫捷的身姿赢得无数叫好声。
我抢过我爹的汗血宝马,当仁不让。
他轻笑,肌肉虬结,一瞬就越过我半个马身。
我盯着他的背影,银牙都要咬碎了。
他志得意满的夺下彩头,笑意盈盈的看着我,哒哒的马蹄向我逼近,那白狐就被他捧在手上。
「给。」
我扭头走了。
除了操练,我发现闲暇时间他都在读书,他的行囊里满满的都是书,甚至习武场上,他也会把厚重的书绑在腿上,代替沙袋。
甚是无趣。
这一日新兵操练要进山,我偷了身衣裳,也悄悄混了进去。
他发现了我,不可思议的环顾四周,呵斥我快离开,他说:「君子生非异也,莫……」
「听不懂,你是不是怕输?」
我打断了他,势必要跟他比个高低。
山林里障碍多,他闷着头向前冲,很快就给我甩的远远的。
不多时天色渐暗,眼看乌云密布,倾盆大雨即刻就来。
那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不自量力,我在林子里迷了路。
夜里狼嚎四起,声音离我越来越近。
我淋的透透的,躲在树上瑟瑟发抖,绝望之际,连遗言都想好了。
「呵,年纪不大,胆子不小。」
沈同舟擎着火把找到我时,忽明忽暗的火光,衬得他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眼里的笑意比星河还璀璨。
我四肢都冻僵硬了,他一步步给我背下的山。
两颗心贴在一起,砰砰乱跳,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我爹暴怒,前所未有的怒。
我被按在凳子上打板子,沈同文跪在一边求情。
这么多年,挨那么多打,却是我第一次觉得羞耻。
我哇哇大哭,吓的沈同文忙跑去求几个副将来,我这才留下一条命。
他偷偷送来热水姜茶,给我取暖,我因最狼狈的一面被他看去,不由的面红耳赤。
他揉揉我的发,笑着说:「没关系,小孩子哪有不挨打的。」
「我不是小孩!」
那时我已经十四岁了,马上就及笄了。
他轻笑,满眼宠溺:「是是是,你是大人了。」
他边说边给我围上了他的战利品,那条白狐围巾。
毛绒绒的质感,围在脖子里暖暖的,又痒痒的。
我知他小看了我,把我当个孩子逗着玩,却无计可施。
我留意到他怀里还掖着一卷书,便问他:「你一个小兵,莫非还想考取功名?」
他轻轻答道:「嗯。」
眉眼里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我被我爹送出了军营,那炙热的少年,却留在了我心上。
我借着去探望我爹的机会,偷偷去看他,带去了无数的珍藏孤本,他求知若渴,对我无限感激。
夏季炎热,我却跑的欢畅,风抚树梢,连书店掌柜,都知我有个意中人。
新兵操练结束,他因表现优异,被分到了西北军。
临行前,他特意换了一身新衣,前来与我告别。
微风卷起他靛蓝色长袍,也吹出了我的眼泪。
「山高路远,以后我可给你送不了书了。」
他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却巴巴揉乱了我的发:「快点长大,待我建功立业,就回来了。」
我给他写了无数的信,也收到了无数的回信。
我絮絮叨叨的说京中新开了哪些铺子,哪家糖好吃,我又读了哪些书,跟隔壁胖子又打架了。
他在回信里,也仔细认真的给我说西北的风沙,会钻地的硕鼠,腰上挂着铃铛跳舞的舞娘。
他还说,书可以多读,糖要少吃,隔壁胖子等他回来再收拾,京中新开的店铺到时候再一一带我去。
我抿着嘴盼着西北的风沙小一点,会跳舞的舞娘也少一点。
就这样书信来往持续了将近半年,西北就打起来了。
我最后一次收到他的信,是我爹拿来给我的。
我爹皱着眉说:「他一无家世,二无功名,不是良配。」
我倔强的说,非他不嫁。
我爹断了我送信的路子,再也得不到他的一丁点消息。
眼看着我过了及笄之年,婚嫁之事摆在眼前,他到处托官媒让人给我相看,誓要让我嫁给京中权贵。
我在家里绝食抗议,闹的我爹头疼。
我看不上京中那柔弱不堪的白嫩书生,我就喜欢铁骨铮铮,报效家国的好儿郎。
我爹叹着气,最终无奈,给西北去信一封。
沈同文回来了,摇身一变,成了兵部一个小小的官吏。
他回来那天,我欢呼雀跃的去城门口等他。
他还是那笑盈盈的脸,可是笑的很牵强。
那时的我,私心也盼着他回来,关于他的异样,并没有细问。
恰逢灯会,繁华闹市,人群熙熙攘攘。
我拉着他去京城最大的酒楼,点了九九八十一道山珍海味,又带他泛舟湖上,听京城名伶的成名之曲。
我挑了个莲花灯,郑重的点了蜡,许了愿,放进了水里。
我期待与沈同舟,朝朝暮暮,永结同心。
他含笑看着我,护着我不被人群挤到,眼看着花灯浮浮沉沉就要飘远了,我催着他快许愿。
他轻声说:「我的愿望就是阿楚的愿望能成真。」
他拿出一只金簪,插在我的发间,若有所思。
我登时心跳如雷,以至于没看清他的表情。
我攒了一屋子的典藏书籍,兴致勃勃的带他去看,他却如烫手山芋般,再也没有踏进过那间书房。
我将一切都归结为,许久不见了,或许慢慢的就好了。
他待我没有信里的那般热络,就连隔壁胖子天天堵在我家门口要娶我,他也不发一言。
他就住在我府上,与我爹同进同出。
胖子嘲笑他是上门女婿,靠着阿谀奉承进了兵部,他双拳都握紧了,肌肉紧绷,却隐忍不发。
我闻言,打上门去,打的胖子哭的稀里哗啦的,沈同舟赶来拦下我,握着我的手,笑的一如从前。
「他说的对,我们成亲吧。」
我心里酸涩,直觉他并不是真心想娶我,我拒绝了。
他的脸隐在暗处,我看不清他的容貌,只听到他苦笑道:「那你为何给我调回京城来?」
那一瞬间,我是想哭的。
可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笑着道:「这不是挺好的吗,让你少走了十年弯路。」
他皱着的眉舒展开,叹息着将我拉进了怀里,又说了一遍:「那我们成亲吧。」
小尼姑用别人的错惩罚自己,一辈子都浪费掉了
不敢想象失去孩子后她是怎么过的,佛堂里那是行尸走肉吧
这女的既要又既要,真是个害人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