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三年质子后，我回了天成国。

那日，天成国皇帝高座大殿之上，手边是已经八岁的太子李诚如。

稚嫩的脸上满是鄙夷。

【儿臣只知柔娘娘，不知台下叛国贱妇。】

【她在庄穆国为质三年早就脏了，难道还想继续当皇后吗？】

看着眼前隐在暗色里的两人，我笑了。

【区区后位，拿去就是了。】

1.

我知道李乾温会见我，但没想到这么快。

在我刚马不停蹄的奔袭三千里归国，一身风尘，蓬头垢面时。

他端坐高台，威严尽显。身旁的李诚如也把他的模样模仿了五成。

倒是局促坐在台下另一侧的柔月华气质不同，娇娇弱弱，我见尤怜。

不过，谁看了不说一句他们三个才像一家人。

【宋芷。】

我看不清李乾温的表情，却能猜到他的道貌岸然。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在大殿中回荡起来竟有几分庄严。

【皇后之位只是虚妄，我待你一如往昔。】

纵然早有预料，我难免还是觉得心脏抽疼。

【陛下，我与你夫妻多年，你竟然要这般对我？！】

台上人似乎僵硬了一下，但只一瞬。

【阿芷姐姐刚从那蛮荒之地回京城，看到繁华一时间放不下也是应该的。】

柔月华声音像她名字一般柔软，却像是有魔力般，循循善诱。

【再说了，当日若非娘娘大义，我等怎会有今天。只可惜我……】

说着，柔月华开始抹眼泪。

无非就是说，她被庄穆国俘虏，受尽屈辱。

可笑她短短几句话，曾经被抓不过一个时辰，就比我在天成国为质三年可怜了。

但李诚如的脸色立刻变了【柔娘娘，太医说您体弱，万不可为这种破事烦心！】

话落，小小的人更是大步从高台走下，站在不远处睥睨着我。

【柔娘娘可是撑着病体来见你！这三年若不是她为了后宫尽心尽力，哪有如今的太平日子？】

【你不知感恩，竟然想着回来夺了她的后位？】

我怎么也没办法相信，这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看着他，我眼神止不住颤抖，到底是我身上的一块肉。

【可我本来就是皇后。】

低头瞬间，我不经意露出从耳朵到脖颈的巨大疤痕，反应过来后，我又连忙遮住。

自然没注意到李乾温眼神闪烁了一下，手背青筋暴起。

【啊……好恐怖。】

柔月华捂着嘴巴惊呼【阿芷，就算你要博得同情，也用不着这样，会吓到孩子的！】

李诚如本来被被吓了一跳，但听了柔月华的话突然瞪着我。

【你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竟然故意装可怜！】

【我倒要看看，你脸上的疤是不是故意画的。】

说着，那双手就已经按在我脸颊一侧，再狠狠的抠下。

陈年疤痕被他这样一下抓出了血痕，我下意识将他推开。

柔月华却迅速冲上来将人护在怀中，看着我的眼神要喷火。

【阿芷姐姐，太子还小又不是故意的。你又何必这样对他呢？你可知刚才若不是我扶的及时，太子定要摔倒骨折的。】

李诚如的眼神闪烁着，最终却一言不发，只是红着眼睛瞪着我。

我还未开口，李诚如幽幽的说道【就算你并未毁容，皇后之位也是柔娘娘的！更何况你如今是个丑八怪。】

我抬头朝着李乾温的方向看去，虽然看不清，但我知道，他在看我。

【阿芷，我相信你回来不是为了这些虚名的。】李乾温的声音软了几分。

【是啊，不然当年大军压境，我何苦带着外祖家产以身为质，何以换得天成三年喘息？】

我冷笑着，李诚如眉头紧皱，周身气压低了几分。

我和他多年夫妻，自然知道他这人最怕别人协恩图报，可我还是忍不住说了。

只因我有血有肉，不是他手中把玩的石头棋子。我就是要提醒他，我也会疼！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要让他知道，我恨他。

一旁的李诚如直接冲上来将我推倒【你骗人！当时分明是你叛国，带着钱财投奔庄穆国，如今庄穆国倒了，你想着回来了！】

李乾温脸上划过几分晦暗不明的神色【朕说了，待你一如往昔。】

柔月华假装善解人意的抓住了李乾温的胳膊。

【阿芷姐姐虽说对当年事有怨气，可臣妾相信她回来一定是对陛下是有真心的……】

【而不是回来伤害谁。】

李乾温侧身避开了她的手，嘴角抽搐了几下【只要你从今以后安分守己，我会给你个贵妃之位。】

一旁的李诚如一双眼睛中蕴着怨恨【父皇本来都答应柔娘娘一生一世一双人，全让你毁了！】

【你个扫把星，这下你满意了吧！】

看着他的满脸恶毒我有些恍然。

曾几何时，他也是窝在我怀中口口声声说着【小如最爱母后啦。】

柔月华走来，蹲下身将李诚如搂进怀中。

我静静的看着他们。

三年前，他也是这般被柔月华搂在怀中。

在大殿上告知众人，是我害的柔月华被俘虏。

可他不曾说。

当初是他和柔月华不顾危险，偷溜出城，却一同被俘虏。

我找来后，拼进全力打出生路让他们两人逃。

柔月华贪生怕死不肯冒险自愿留下。

我一手抱他一手提剑，跳下悬崖才得以脱身。

忆起往事，我全身颤抖，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心头的异样。

转头看着李乾温，我一字一句【李乾温，我自请下堂，做回宋家女。】

【你的皇后位，我本就不稀罕！】

【我和你，再无瓜葛。】

柔月华得唇角不自觉的勾起。

李乾温的表情却有了瞬时的僵硬，下意识道【朕说了只是没有皇后的身份，朕待你……】

2.

我认识李乾温的时候，他还是冷宫里任人欺负的小孩。

被几个太监当皮球踢。

为了拿捏我爹威武镇国大将军，我被留在了皇宫。

皇帝许了我个愿望，我说，我要然后李乾温和我过一样得日子。

当然我要是被当球踢了，皇帝的脑袋离当球滚不远了。

所以，李乾温过上了好日子。

不为别的，因为我善。

开始我只是无聊皇宫没有玩伴，可后来我爹征战到了别国老巢的时候。

我还真喜欢上李乾温。

不为别的，因为他帅。

再后来，李乾温开始在皇帝数个无能的儿子中崭露头角，成了议储热门人选。

也开始和京城贵女相看，等着成家后就立业。

柔月华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是太傅嫡女，身份合适，长得也合适。

总之就是合适。

可我知晓柔月华游走于两位皇子，三个国公，四个侯爵间。

更是和夺嫡热门的太子珠胎暗结。

我怕他被玩弄，也存了喜欢他的私心，便以曾经的提携之恩威胁他娶我。

在我家世和能力的加持下，李乾温直接成了尊贵的太子，朝堂之上只比皇帝低半头。

可登基后，他却怕我宋家功高震主，嫌我宋芷不够温顺贤德。

我本想离开京城回到边塞去，但离开那天却吐的昏天黑地。

我怀孕了，李乾温把我绑进了宫。

到这里，我还以为，他对我是有爱的，否则为什么要留下我。

但我生下李诚如第三年，柔月华入了宫，直接封了贵妃。

我这才知道，他爱起人是什么样子。

宴会上他会温柔的搂着她的腰，为她布菜；会在批阅奏章后为她读话本子；会为了带着她一起踏青出游。

而我一年都见不到他一次。

我看着他，埋在心底最深处的恨意泄出了几分。

【一如往昔？陛下的意思是依旧让我带着宋家为您冲锋陷阵？可惜宋家没人为你赴死了。】

【宋家军已经为天成，为你的柔贵妃死绝了！】

两年前，李乾温是御驾亲征，他的错误决策导致我父和数万大军丧命。

我在天成大军军营外求了三天，他却连父亲尸首都不愿意让我看。

【你如今是庄穆国质子。放你进来，会坏了规矩。】

我在大营外哭到力竭，才看到他和柔月华一同出来。

柔月华手上戴着的，竟是我父的兵符！大军的性命于他们如儿戏。

真正的真相，远远比我当时看到的要残忍。而这也是我此次非要回来的原因。

我冷笑着，脸上的恨意不加掩饰的迸发了出来。

李乾温神情闪烁，隐约带着痛惜。但准备开口却被柔月华的呜咽声打破。

【阿芷姐姐还是在怪我当年碰了兵符？】

【我不知道这个东西这么重要，我只是看它好看。若是姐姐还怪罪我，我现在就以死谢罪。】

说着，竟直接朝着柱子冲过去。

李乾温一手拦住柔月华，眼底满是不耐【够了，到底要什么？】

他这话实在是不知道和谁说的，但接话的人是我。

【但凡你有点良心，就和离，让我承袭了我父镇国大将军名号。】

【不然我会一辈子恨你！】

李乾温先是一愣，而后笑了出声，指尖收紧的瞬间抓的柔月华惊呼。

【你威胁朕？以为朕会遂了你的心愿？做梦！】

我当然知道和皇帝和离这事已经足够骇人听闻，更何况还要封一个女子为将军？

可不说，怎么表达我对李乾温的恨呢？

3.

宋家满门忠烈，如今的宋将军府只剩下门口那块爬满蜘蛛网的匾额。

我不说话，看着他那满腔恨意的眼神忽然染上了几分柔弱。

李乾温愣了，沉默了好一会，才开了口。

【宋家年久失修，你要实在不愿意住宫里，就住王府吧。】

我闭了闭眼睛，硬生生的逼回几滴莫须有的眼泪，然后头也不回的出门。

刚出来，一个灰扑扑的身影迅速的窜进了我的怀中。

吐字不清，却满是委屈【姐姐怎么扔下华儿这么久？】

李乾温的脚步一滞，被柔月华牵着的李诚如瞪大了眼睛。

【这是哪里来的野种！】柔月华瞬间惊叫【放肆！】

看着宋华亮晶晶的眼睛，我无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