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预知人生的悲惨，她是否还有勇气前来？

当体重只有43斤的24岁贵州女大学生吴花燕，因心功能衰竭走到生命终点。

问题的谜底，也永远消失在了时间尽头。

吴花燕太累了。

她短短的人生承载了太多人间苦楚：父母双亡，省吃俭用为弟治病，最终罕见病也没有放过她。

围绕吴花燕的疑问一度纷纷扰扰，她是饿死的吗？

筹款超百万为什么转款只有两万，背后有什么隐情？

她尝尽了人生苦涩，又如何笑对一切？

2019年10月12日，23岁的贵州女大学生吴花燕因呼吸困难，到贵阳市第二人民医院就诊。

被诊断有心源性水肿和肾源性水肿，随即住院治疗。

此前，她就读的盛华职业学院刚帮她联系到了一份实习工作，这对于有四级肢体残疾的吴花燕实属来之不易。

她不想放弃，但也没有别的选择。

别说去实习，此时的她甚至需要老师和同学轮流到医院照顾。

在每个吸呼困难无法入睡的深夜，躺在病床上的吴花燕被恐惧紧紧擒住，她很害怕一个气喘不上来，就会永远睡去。

这种恐惧和无力感，从小到大一直与她如影相随。

4岁那年，母亲生病去世，父亲拉扯她和两个弟弟艰难长大。18岁高三那年，父亲也因病去世，剩下姐弟三人相依为命。

父亲离开那年，大弟吴江龙也被诊断有精神疾病，经常胡言乱语，到处乱跑，吴花燕曾感到绝望。

但她一边准备高考一边照顾弟弟，用每周放假的半天，带他求医。

面对家境变故，吴花燕的小弟选择了外出打工，但此后便再无音讯。

命运一连串的打击让吴花燕深感痛苦，尤其眼看亲人被病痛折磨离去更是揪心，奶奶和爸爸都是因为没钱治病去世，等待死亡的感觉太难受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会安慰弟弟：“命运没有给我们带来多一点幸运和欢笑，我们只能接受，然后靠自己的努力去创造。”

她祈祷生病的弟弟能有好运气，假如没有，她希望弟弟能振作起来。

她总是在不幸时仍心有慈悲，遭遇挫折时学会坚强。

这些话，也许她跟自己也说了无数遍。

高中毕业，吴花燕考入贵州盛华职业学院，成了一名大专生，弟弟的病经治疗也得到了控制，还找到了一份餐馆的工作。

生活似乎终于肯向姐弟俩，展露了一点点微笑。

吴花燕曾兴致勃勃地跟班主任侯志雄谈她的梦想，她要通过英语四六级考试，并拿到初级会计证，这样将来就能找到一份工作养活自己。

只是没想到，吴花燕自己也没能逃过疾病的魔咒。

2019年11月，吴花燕病情加重，转院至贵州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吴花燕身高1米35，体重不足50斤，眉毛脱落，脚长脓包，但这并非长期营养不良可以解释。

经过基因和染色体检测以及专家会诊，吴花燕被诊断为早老综合症。

这种先天遗传性疾病很罕见，发病率四百万分之一到八百万分之一，尚无有效治疗手段。

患早老综合症意味着她体内器官衰老比正常快5-10倍，生理机能急速下降。这类患者一般只有7到20岁的寿命，且大多死于心血管疾病等衰老并发症。

这对年轻的吴花燕未免太过残酷，侯志雄根本无法开口告知吴花燕实情。

而比起身体上病痛的折磨，外界对她的种种极端报道更让她焦虑不安。

在流传广泛的版本中，她被描述为自幼父母双亡、贫寒饥饿交迫、孤独凄惨无援的悲情女孩。

这样的标签，迅速引发大量“声讨”。

各种针对她所在乡村、学校、医院不作为的质疑一度沸沸扬扬，愈演愈烈。

她说的话一再被断章取义，比如，她谈到低保一个月肯定不止300块，还有医保可以报销，看病不用花钱。

但报道的却是姐弟两人每个月只有300元低保，再无其他救助。

她说某一天只花了两元钱，报道就成了她每天只有两元伙食。她瘦小的体形，也被视为长期“饥饿”所致。

事实上，2009年开始她们家就一直享受低保，如今每个月两个人有730元。

2018年，政府还给她们分配了一套60平方米的异地安置房。

在大学期间直至吴花燕入院前，学校为陆续给她发放政府资助金、学校助学金以及老师个人资助也有47500元。

善良的吴花燕觉得是自己给学校和老家政府“抹黑”了，感到很内疚。

她给一直帮助和支持她的老师王珊发了道歉信称“把我写得那样不堪和伟大……我并不开心。

每一篇报道发出去，心口像压着千斤石头一样喘不过气来……

现在我背负的重量，并不比病情轻。”

生活虽然充满苦难，但吴花燕始终善良、感恩。

每一个到医院看她的人，她都真诚感谢，筹够医疗费后，她还呼吁大家不用再捐款。

王尔德说：“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吴花燕命运多舛，似乎所有难关都要让她来走一遭，但她也并非只是社交网络里那个弱小凄惨、一无所有的悲情女孩。

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即使生活在一片沼泽，她也依然渴望诗和远方。

吴花燕曾说，自己感到孤独的时候，喜欢读书和写诗。这能让她感到快乐，仿佛灵魂也找到了栖息之地。

看到亚马逊森林着火的新闻，她想象那每一棵要几人才能环抱的巨树消失于火海，“就像一个消失的故事，让人心痛。”

看到马黎圣母院被焚，她伤心“世界又一个文明遗失了。”

一位采访过她的记者回忆，他们曾一起聊到顾城，海子，北岛，但却被吴花燕的同乡姐姐打断，因为“聊这些有什么用，能救她的命吗？”

不能。

但能让她在苦涩的生命中，寻得属于自己不被现实束缚的自由。

从来没有出过门的她在诗里写下《远行》：“不管明天是否下雨，我都要赶在天亮之前出发……会有一艘丰衣足食的小船，带我驶向远方。”

在诗里，她诉说对母亲的思念：“是不是，只要种出一朵白色的康乃馨，你就能回到我的梦里……”

生活实苦，如果诗能带来远方，能期待多一点甜，黯淡的人生便也能多出一点光亮。

老师谈及吴花燕，称她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

她上大学前就经历了如此多生活的磨难，但她从来不提，只有她极其要好的朋友才知道。

学院后勤处的王珊老师为了帮吴花燕减轻经济压力，每月从自己工资里拿出400元资助她。

但为了照顾她的自尊心，想了个主意，让她每周帮忙检查女生宿舍的热水器能否正常使用。

在好友小冉眼里，吴花燕跟所有女生一样也很爱美。

因为生病眉毛脱落，她就自己画眉。住院时有记者来采访，她也会拾掇一下。

生病前，吴花燕很乐观，也很热心肠。

有一次坐公交车，遇到一个人没有零钱，她就主动帮投了三元。她还积极参加公益，为山区孩子支教，成为了松桃县的春晖使者。

在大学两年多的时间，是吴花燕人生中难得的相对平静、轻松的日子。不敢奢求幸福的吴花燕，还第一次体验了恋情的美好。

男孩是她高三的同学，读大学去了兰州。这段感情，也在他们历时两年、数百封书信的往来里渐渐变得深厚。

吴花燕给男孩寄去厚厚的信、卡片、诗歌、落叶……男孩说每一封“都是那样独特。”

他总能发现她的优点，并给予赞美和鼓励。

他在信中写到：“燕子，还记得吗？我们曾趴在草坪，晒着太阳，谈论各自的梦想。”

“你说想写小说，写美得不能再美的诗歌，成为一名潇洒的作家。”

吴花燕在黑暗中走了太久，当被爱照耀和温暖，她竟觉得有些不真实。她担心自己配不上这份感情，对男孩“不公平”，但男孩却表示“不在乎”。

虽然吴花燕饱受病痛折磨，但亲情和爱无疑给了她坚持的勇气和希望。

弟弟辞掉了工作陪伴照顾她；老师和同学一直在鼓励和帮助她；各界在积极众筹捐款；远方的男孩更让她的未来多了一份期待。

然而，无情的命运再一次击中了她。2019年12月2日，吴花燕收到了男孩的绝笔信。

此时，她才得知一直在鼓励她、给她希望的男孩其实早就身患重病，他在努力用最后的时光救赎同样苦命的吴花燕。

男孩在信中与她告别：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亲爱的，当你看到这封信，我可能去另一个世界了……

你要好好活着……

兰州不会再下雪了，我再也寄不了雪花给你……

如果有来世，我还和你做男女朋友，结婚生子，白头到老。”

12月3日晚，吴花燕发了一条朋友圈：

“从病床看到窗户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多想他们告诉我兰州还会再下雪，我等的人还会再回来。”

2020年1月13日下午，吴花燕因心脏衰竭抢救无效离世。

吴花燕曾说过她的新年愿望是“想添几件家具，跟弟弟一起过个好年。”但这个愿望终究没有实现。

按她生前的心愿，她的遗体捐献给贵州医科大学基础医学院作为教学、科研和医疗所用。

吴花燕去世后，网上爆出惊人消息：9958儿童紧急救助中心为吴花燕筹款超过100万元，但在吴花燕住院期间直至离世，实际只拨付了2万元到医院。

一石击起千层波，消息立刻引发了网友一片激愤之声。

9958平台回应称，之所以只转款2万元，原因是吴花燕的家人和当地乡政府提出余下的款项留到手术和康复治疗再使用。

对此，松桃县沙坝河乡政府称并无公益组织前来联系，同时否认干预善款使用。

另一方面，吴花燕的弟弟则称根本不了解这笔款项。

而据贵州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介绍，吴花燕心脏出现问题只是早老症的症状表现，并非病因。

做心脏手术并无意义，相反还可能导致身体恶化。

所以9958平台称等手术后再把善款给到位，这个前提并不成立。

筹到了救命钱却未能救命，余款将如何处置？是否有猫腻？一时间众说纷纭。

舆论发酵后，2020年1月20日，中华儿慈会回应处理意见：

9958平台存在违规操作。

该项目募捐方案的受益人为0-18岁病儿，吴花燕属于超龄救助，不符合规范。

回应称，由于为吴花燕募捐的行为存在违规，因此募集的善款1004977.28元，将于15个工作日内全部原路退回给捐助人。

吴花燕的离去令人叹息，但更令人悲愤的是，那些消费吴花燕的人。

某视频号甚至打着她的旗号筹集了45万元捐款，宣称“已将爱心款交给吴花燕”，但事实上吴花燕及其亲属并未收到过该笔款项。

在贪欲面前，人心的参差，世情的凉薄，赤裸裸地一览无遗。

不论命运如何，始终热爱生活。吴花燕在苦难中顽强绽放，又遗憾地凋谢在来不及盛开的青春。

接纳生活的重担，与世界深情相对，或许是人生最难走的路，吴花燕却勇敢做到了。

世间的愁苦也许并不相通，悲欢离合的故事一直都在上演，也在不断碰触人心的良善与凉薄。

人生海海，唯愿所有的勇敢和坚持，都被看见和尊重。

愿每一个在苦难中依然善良和坚韧的人，都能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 End -

文｜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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